96 塵埃落定

? 這段時間一直陰雨霏霏,天氣濕冷,不知不覺間慧雅已經給貴哥換上了小棉袍,她自己也在裏面穿了一件月白松绫小襖,在外面套了一件粉藍印花交領長衣,系了一條白底繡花馬面裙,自我感覺還算素淨淡雅。

用罷晚飯,小梅又回家去了。

貴哥纏着慧雅講故事,誰知他白天玩累了,結果一個故事沒聽完就睡着了。

慧雅抱着貴哥在堂屋又坐了一會兒,待他睡熟這才把貴哥抱進了東暗間卧室。

李媽媽展開錦被,慧雅輕手輕腳把貴哥脫得只剩下中衣放到了被窩裏。

貴哥睡得正香,小臉在錦被上蹭了蹭,蜷縮成一團繼續睡。

李媽媽笑道:“慧雅,你還不睡麽?”

慧雅微笑:“等貴哥把被窩暖熱了我再睡!”貴哥年紀小火力大,在這樣濕冷的初冬之夜,抱着貴哥這個小火爐睡覺舒服極了。

李媽媽嘆息道:“貴哥這孩子真乖……”雖然有一個不着調的爹,但是貴哥真可人疼啊!

慧雅俯身幫貴哥掖了掖被子,低聲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

一時兩人放下帳子,走了出去。

李媽媽拿了掌子、錐子和麻繩,繼續納鞋底子。

慧雅拿了本書坐在方桌邊,就着琉璃罩燈繼續看書。

沒過多久,小梅就回來了。

她回來之後也不說話,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慧雅腳邊發呆。

慧雅見她如此安靜,便放下手中的書笑着道:“小梅,你現在有幾套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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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悶悶道:“我有兩套棉衣,都是姑娘新給我做的啊!”她來的時候,爹娘說孫大姑娘自會給她做衣服,把她那些衣服全都留了下來,說要給她妹子穿。她如今的兩套新棉衣都是慧雅讓李媽媽給她做的。

慧雅單手支頤,一邊用左手擺弄着書本,一邊道:“我有兩個白绫襖和兩條馬面裙,大概都是八成新,是我前兩年的穿過的,你要不要?”她這兩年個子長高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短了。慧雅想給小梅,卻又怕小梅不喜歡是舊衣服。

小梅聞言心裏歡喜極了——慧雅在衣服上特別講究,她的衣裙都漂亮得很,而且料子都很好——她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一時沒說話。

李媽媽以為小梅嫌棄,便道:“小梅,你可別嫌棄,我告訴你,大姑娘沒別的愛好,就是愛做衣服,她以前大部分月銀都花這上面了……”

慧雅聽李媽媽賣自己賴,忙撒嬌道:“媽媽——”

李媽媽這才不說了。

小梅擡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仰首笑道:“我是太高興了……”

慧雅見她眼睛濕漉漉的,不由一愣。

小梅猛地站了起來,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慧雅,道:“姑娘,我給你說件事,等一下我祖母會來尋你,你小心一點!”

慧雅吃了一驚,忙追問小梅。

小梅知道的也不多,她邊想邊說:“我是聽我妹子說的,我妹子說和我爹合夥做生意的那個袁客人想買姑娘在村西那塊地,還說那位袁客人的小厮給了我爹十兩銀子做謝禮。”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低聲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好好做生意,為何還要給我爹這中間人銀子,還給那麽多……”

慧雅沒想到小梅居然站在了自己這邊,心中感動,擡手在小梅手上拍了拍,笑道:“小梅,你能把這些話告訴我,我很高興!”

小梅讷讷,臉都紅了,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慧雅笑眯眯道:“以後這樣的事一定要和李媽媽或者我說,不要放在自己心裏!”

小梅點了點頭。

慧雅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咱們進屋尋那些我先前的衣服去!”

兩人進了屋,慧雅果真給小梅尋了兩件白绫襖、一件粉橙繡梅花對襟褙子、一件大紅泥金禙子、一條朱紅長裙、一條大紅馬面裙和一條朱砂馬面裙。

除了那兩件白绫襖之外,其它衣服都是顏色太豔,她在孝中沒法穿,因此一直擱在了那裏,幹脆都給了小梅算了。

李媽媽見了,笑着道:“小梅,你先去試試,若是不合體,我再給你改改!”

小梅開心極了,先答應了一聲,又給慧雅行禮道了謝,抱着一大包衣服跑到西廂房試衣服去了。

沒過多久,果真有人敲門。

李媽媽去應門,原來是小梅的祖母張婆。

張婆一進堂屋先向慧雅道喜:“大姑娘啊,還是你聰明,你不肯去船上訂契書,人家袁客人把村西其餘人家的地都買了,只剩下你這一塊,實在是沒法子蓋莊園,只得派小厮來托我再來尋你一趟,說是價錢可以再漲一些!”

說罷,她眼睛裏滿是期待看着慧雅。那位袁客人的小厮說了,如果買賣談成了,還要再給她家五兩銀子呢,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慧雅心中暗笑,道:“哦,價錢漲多少呢?”

“說是每畝再漲五兩銀子!”張婆伸出五根手指頭亮了亮,接着又變成憂心忡忡的模樣,“只是那袁客人依舊不肯下船……”

慧雅笑道:“那我就不賣了!”

張婆一看到手的中人費要雞飛蛋打,忙道:“慧雅,這樣吧,雙方各退一步,改為在咱們村的碼頭上訂契書,如何?”

慧雅垂下眼簾,看了看自己泛着瑩潤光澤的指甲:“時間訂在何時呢?”

張婆見事情有戲,忙道:“那袁客人的小厮說了,時間就訂在明日辰時如何?”

慧雅眉頭微蹙:“辰時?也太早了吧?如今下着雨,辰時天怕還沒亮呢!”

張婆也是一臉為難:“可人家袁客人明日過了辰時還有急事……”

慧雅擡頭看着張婆,大眼睛裏閃着狡黠的光,笑盈盈道:“那說好了,明日辰時咱們永平河碼頭見!”

張婆笑得老臉蹙成了一朵菊花:“一言為定,大姑娘!”

張婆一離開,慧雅就借口累了,洗漱一番便大家都休息了。

過了半個時辰之後,看小梅睡熟了,李媽媽便悄悄起身出了西廂房,輕輕推開虛掩的堂屋門進了堂屋。

慧雅根本沒有睡,正神采奕奕坐在方桌邊。

見李媽媽進來,她便開口道:“媽媽,到子時沒有?”

李媽媽道:“快到了!”

慧雅深吸一口氣:“媽媽,你去大門口迎趙青!”

沒過多久,随着一陣輕捷的腳步聲,披着黑色油布鬥篷的趙青帶着一群全副武裝的弓手趁着雨夜幽暗進了慧雅家院子。

趙青直接進了堂屋。

李媽媽自引了那些弓手去東廂房坐定。

趙青一進堂屋,便看到了立在方桌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慧雅,不禁心裏一暖,道:“慧雅,辛苦你了!”

慧雅迎了上來,仰首問他:“鬥篷要不要先脫掉?”

趙青搖了搖頭,道:“我大概只能留一盞茶時間。”接了慧雅讓付春恒捎過去的消息,他馬上帶人在永平河上設了兩個暗卡,把孫家溝那一段河面給堵住了;又加強了弓手隊在孫家溝的巡邏,好保護好慧雅的安危。

慧雅略一思索,道:“阿青,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自戀過度,我覺得所謂姓袁的客人怕是——”

“怕是元京,也就是毛宇震!”趙青鳳眼幽深盯着慧雅,輕輕道。

慧雅:“……”

趙青撥掉兜帽,上前一步,俯身在慧雅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道:“不許喜歡元京!”

慧雅:“……”

趙青微微一笑,道:“毛宇震又名元京,名義上是毛太師的堂弟,可是……”

“可是什麽?”慧雅的好奇心被調動了起來,雙目炯炯盯着趙青。

趙青瞥了慧雅一眼,卻不肯再說。

穆遠洋京居無聊,常常給他寫信,信中常有烏七八糟的內容,譬如上次有一封信,穆遠洋就在信中把元京的出身給翻了出來——元京母親元氏早年守寡,多年來一直和毛太師關系暧昧,一直住在太師府;而元京很可能是毛太師的私生子!

不過這些不堪入耳之事,趙青不願意讓慧雅知道。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趙青便要離開了。他攬着慧雅的腰肢柔聲道:“慧雅,父親的書信和大哥的書信今日都到了,我們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六。”

慧雅:“……那不就只剩下十八天了……”

趙青輕笑了一聲,在慧雅鬓角輕吻了一下,低聲道:“你安安生生只管睡覺,外面我安排的有人!”

說罷,他戴上兜帽轉身出去了。

慧雅呆呆裏站在那裏,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有十八天時間,她就要嫁給趙青了……

夜深了,停泊在永平河碼頭的畫船依舊燈火通明。

如玉和侍候的人都在一層艙房休息了,惟有元京依舊坐在二層閣子裏看書。

阿北輕手輕腳上了樓梯,先弄去了臉上的僞裝,這才向元京行了個禮,道:“禀二爺,孫姑娘同意了。”

“會這麽容易?”元京雙眉挑起,“你把事情經過說一遍。”

阿北想了想,便從自己去見張婆及其大兒子孫定白講起,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聽阿北說完,元京略一沉思,道:“你怕是上了孫慧雅的當了。”

阿北吃驚地看着他。

元京不再說這件事,而是問阿北:“永平縣弓手隊的人還在慧雅家四周巡邏麽?”

阿北答了聲“是”,又道:“禀二爺,林正的人暗中查了,共四十名全副武裝的弓手在孫姑娘家四周巡邏,由副班頭付春恒帶領。另外村中還有村丁不時巡邏,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機。”

聽了阿北的話,元京情知這次計劃怕是又要落空了,該趁機離開了,可是想到即将與趙青成親的慧雅,他始終有些意難平。

元京閉上眼睛,想起了十年前毛貴妃對毛太師說的一句話——“讓我出手殺穆遠洋?我得先有命在,才能去享受那些我拿命換來的榮華富貴!”

他得先有命在,才能從趙青手中奪了慧雅!

元京沉聲吩咐阿北:“去下面通知林正,讓他帶人探路!再通知胡敏中,即刻拔錨揚帆!”他這艘船看着與一般大周的畫船一模一樣,內在構造卻完全不同,是他自西洋購入的西洋最先進的航船,速度極快,撞擊的力道極大,一般船只都攔不住它。

一刻鐘後,林正帶着一群殺手和縣衙弓手隊設的暗卡短兵相接,一時之間刀光劍影。

而元京的畫船卻在紛亂之時全速駛來,如離弦的箭一般撞了過來,趙青命人設在永平河上的暗卡雖然牢固,卻依舊被撞得粉碎。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撞碎的木屑四散開來,而畫船則消失在永平河與運河交彙之處。

兩天後,幾乎兩天兩夜未睡的趙青帶着人在運河陳留縣段打撈到了那艘畫船的殘骸——元京為了不讓趙青得到那艘船,寧願把它毀掉!

不過,趙青也算有所收獲,他捉住了元京一個叫胡敏中的親信。

趙青怕夜長夢多,當即命付春恒帶人把胡敏中解往開封府交給穆遠洋審訊。穆遠洋身邊聚攏了無數能人,自有辦法從胡敏中口中掏出些東西出來。

慧雅一直在家裏焦急地等待等趙青,誰知道還沒等到趙青,卻先聽到了西隔壁張婆家的哭鬧聲。

小梅回家看了一趟,哭喪着臉回來了。

待一進屋子,她臉上就挂上了笑容:“我爹攢的銀子全都被那個姓袁的客人騙走了!他現在沒法子買小老婆了!”

慧雅聽了想笑卻不敢笑,憋得有些難受,擡眼去看李媽媽,發現李媽媽也在竭力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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