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威亞吊久了，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

大清早，林湛趴在床上，蘇則給他按摩，他手藝是家傳的，據說他家上數十輩子，還是在宮廷裏，專門伺候皇上的。林湛第一次聽說的時候，反映特別劇烈，伺候皇上，那不是太監嗎？太監難道有後代嗎？

“湛哥，今天你跟高琴姐的戲，有兩場，在1號棚。段琦在2號棚，有一場跟群衆演員的戲。”蘇則說。

“高琴？”

“恩，剛剛入住。”

林湛換襯衣牛仔褲，到對門敲了敲。

段琦的助理艾塔，打開門，見是林湛，立刻誠惶誠恐的把一身胖肉，從門裏擠出來，說，“棋子出去跑步了，每天早晨定點跑，跑一個小時，應該快回來了。”

旁邊是女主角的公寓，從前是範穎，如今換了新主人。

“琴姐？在嗎？”高琴比林湛大五歲，林湛稱呼她姐。

“林湛？”

“方便我們進去坐坐嗎？”林湛揚了揚手裏的紅酒，是從冰箱裏找的。

“進來吧。”高琴打開門。

兩人坐在客廳。

“琴姐，你怎麽也接這種花瓶角色？”林湛問。

“花瓶？這不像你說的話。我反倒覺得，這角色挺好。試鏡時定的女主是我，聽說你選了這個劇，我還挺高興的，結果範穎空降，頂了我的位置。”

Advertisement

深色的口紅，襯着高琴略有憔悴的臉。

高琴喝一口咖啡，繼續說，“當我還是個三流演員的時候，以為拿了影後的頭銜，以後就能通過實力，演自己想演的角色。只是沒想到，索菲高層一句話，還是直接通知我走人。真他媽混蛋！我竟然還陷在這麽個圈子裏無法自拔，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你不是回來了嗎？”林湛沒想到，選角還有這麽一出。

高琴說，“不是你演男主，十匹馬拉我，我也不回來。再次合作，我很期待。”

“哈哈，跟琴姐飙戲，乃人生一大樂事。”林湛張望挂在牆上的照片，說，“謝悅回國了，你知道嗎？”

高琴眼裏不屑說，“難怪沒見着名然，去陪他小妹妹逛街，把你給抛棄了？”

“是呀！重色輕友的家夥。”

兩人到了1號棚，錢珀跑過來，說“CG背景材質出了點出了問題，王風在處理，我們先拍明天的重頭戲，換衣服吧。”

“錢導還真是老樣子，一上來給人最難的一場。”高琴搖搖手，“人家劇組都是從簡單到複雜，循序漸進，緩緩磨合，哪有一上來，就演的這麽刺激的！”

高琴一個人先去換，林湛與段琦坐在門口。

地上，是錢珀忘記拿走的分鏡稿。這一場，是整部電影的重中之重，康德化妝成護衛隊，潛入星際聯邦總統的婚禮現場，在衆目睽睽之下，劫持了新娘，并在大總統弟弟的幫助下，逃之夭夭。

大總統不是人類，是CG建模，所以這場戲的新娘，也就是高琴，自始至終都要假想出一個結婚對象，挎着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走過紅毯，喝交杯酒，交換戒指，誦讀婚姻誓詞，然後甩開他的手，跟随林湛逃跑。

林湛一連竄的救人動作，也要想象周圍有一群外星護衛，與他互動，他要躲避武器，并且非常艱難的打開一條通路，把深愛的女子帶走。

段琦飾演的宮洋，僅僅是在這場戲的結尾處出現，他指揮護衛隊阻攔，卻被康德的爆破突圍，優秀的星際警官，再一次輸給了怪盜康德。

這場戲過後，宮洋擔任護衛隊隊長，由于讓康德混了進來，是嚴重的失職。大總統被帶了綠帽子，非常氣憤，自然而然的把所有罪責推給了宮洋，以私通怪盜破壞星際秩序的罪名，把宮洋關進監獄。

進了監獄的宮洋，從垂死的獄友口中，知道了星際聯邦的秘密，卧底任務裏，曾經背叛他的隊友，竟然受命警察總部，因為他是警察總長的私生子，它的存在是警察總長的污點。這個秘密從電影最開始，作為一條暗線，一直在這裏被揭出，導致了宮洋在電影結尾的悲壯結局。

所有人準備好後，段琦遠離平臺，退出攝像機的攝錄範圍，只見高琴從平臺的角落緩緩走來，雙臂微微擡着，似乎挎着一個人的胳膊，低着頭，細長的睫毛垂拉下，明亮的眼睛裏含着淚光，不情願的情緒，被逼迫的屈辱，讓看着的人，心裏忽閃悸動傷懷。

一步，兩步，三步，很明顯，她的步子很猶豫，不想再跨出下一步，似乎是被那手臂帶着，不得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終于，她立在臺子的中央，開始了結婚儀式，她的眼睛裏，流下了兩行淚水，沿着臉頰，滴落到平臺的地板上。

到她念誓詞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忽然睜大，睫毛顫動着，那雙眼睛會說話，鏡頭以眼睛為通路，看穿她的內心，不甘心，不甘心，誰能來救救她！

林湛的入場，依舊是利落幹脆的動作，幅度十分誇張。與CG背景以及道具合成之前，旁人根本看不懂，只看到一個人對着空氣來回跳躍翻騰，只有林湛自己，知道自己在演着什麽。

五彩斑斓的連接線，把整個平臺鋪滿，舞臺中央，怪盜康德拔出□□，扔在地上，然後深情款款的走向了靈小姐，做了一個紳士般的邀請，“靈達小姐，你願意，與我一起離開，浪跡天涯，一生一世嗎？”

高琴喜極而泣，她暗戀的男子，她心中的英雄，竟然如夢裏想象的一樣，從天而降，救她出樊籠！她的手，作出甩開手臂，提起下裙擺的動作，揚起燦爛的笑容，向着林湛飛奔過去，少女感爆棚！

兩人的手牽在一起，計算機終端的完全合成影像也開始生成。

黑皮衣與白紗裙，在群魔亂舞中開出一條絢爛光明的大道，她們跳上怪盜康德的飛行器，酷炫的金燦燦迎風高飛，身後是繁華爛漫，花瓣雨紛紛落下，留在霓虹彩燈裏的華麗建築群。

宮洋恨恨的砸了一拳柱子，“康德……又是你！！！”

錢珀激動的跳起來，“太完美了。”

整場戲，有超燃的打鬥，有濃烈的深情，柔弱女主的義無反顧的反抗，怪盜那狡黠的笑容，潇灑的身姿，把電影的劇情推向了最高潮。

表演，本身就是很虛無的，演員們，彙聚在虛空之下，演繹真實。

“真是的，剛又被你帶進去了。”高琴眨眨眼，“還真以為白馬王子從天而降。”

“哈哈，琴姐才是，把我給帶進去了，柔弱又可愛的美麗少女求救，我可得趕緊的。”林湛說。

“下一場，下一場，今天上午再拍一場，之後的戲就容易多了。”錢珀說，“我本來準備了三天拍這個場景，預備來個百八十遍，結果範穎不演了，換回了你，我真高興，索菲股東裏，還是有幾個真正熱愛電影的。”

下一場……錢珀舉着稿本，推着段琦上平臺，細細說着什麽。

高琴拍林湛一下，“他就是男配角？也是個新人？”

“索菲的偶像劇組合，張宏帶的，你不認識？”林湛問。兩人一個經紀公司，樓上樓下，總會有接觸。

“沒印象，”高琴目測段琦，“不過……我看了你跟他在香橙大酒店的視頻，非常的般配。”

哪壺不開提哪壺。

“來來來……這個戲，靈達小姐是個花瓶，從頭暈到尾，康德你抱着受傷昏迷的女人，慢慢的走出雲臺拍攝範圍。然後就是段琦，這場戲，宮洋才是是主角。”

雲臺軌道邊上的王風，打了個手勢，林湛抱着高琴，沿着軌道的方向向前走，目光看向遠方，執着而堅定，身後，段琦飾演的宮洋，慢慢的舉起槍。

“我是警察，你是盜賊，我們注定勢不兩立……”

“停停停！”

錢珀從監視器的地方揮揮手，“重拍！”

……

宮洋舉起槍，瞄準康德的背影……

“重拍！”

……

“重拍！”

中午，所有人都沒吃飯，一直重拍。

林湛抱着高琴一下午，在臺上來回走，好在高琴為了保持身材，控制飲食，體重很輕。

第一天的順利，沒有延續到第二天。一個鏡頭，拍到深夜，依舊沒達到錢珀導演的标準。

“你演的不是角色，你演的是你自己！”錢珀重重的摔下擴音器，已經太晚，工作臺的工程師們需要休息，“明天接着拍。”

段琦沮喪的蹲在地上，他已經很努力的去想象，作為宮洋，對救過自己好幾次的康德，對幫助他擺脫誣陷，活得父親認可的康德，對與自己警察身份站在對立面的大盜，用一種舍不得，又不得不去做的矛盾心理，把臺詞念出來。

可看，他着林湛抱着高琴離着他越來越遠，心理難受。

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湛哥？”段琦臉又紅了，“對不起。我累的你們重拍。”

林湛擺擺手，說，“換衣服，回公寓別急着睡，等我給你個東西。”

高琴在旁邊說，“段琦是吧？今晚好好跟湛哥上課，明天在重拍，我可不奉陪了，讓替身來，反正是背影。林湛，是吧？”

……

公寓裏。

段琦拉開門，是蘇則。蘇則懷裏抱着厚厚的A4紙，說，“湛哥給你的。”

段琦有點失望，送走蘇則，他一頁一頁的翻開裝訂好的一本。

是劇本。

密密麻麻的标記。

林湛自己的臺詞，他的臺詞，包括與林湛所有對手戲的臺詞。

有的标注自己的理解，有的，則寫了該配什麽動作表情。

不同顏色的熒光筆，畫出每一句臺詞的關鍵字。什麽地方應該着重念，什麽地方加語氣，什麽地方帶情緒。

這是林湛影帝的劇本，票房之王，被國際大獎認可，也被觀衆認可的林湛，親手一筆一劃做的功課。

段琦慢慢的合上，過去的他，自以為，自己能做個好演員。

這就是差距。

他也有做功課，可只是通讀，只是斷句，只是标記出自己要演的部分，只是把這些場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與林湛寫的比起來，簡直是幼稚的小兒科。

怪不得，林湛能那麽輕而易舉的，把怪盜康德，那種表面上的反派，實際裏的英雄人物角色演活。

躺在沙發上，他把鼻尖湊近紙張，輕輕的吻了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