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倒退十年,霍敬識絕想不到而立之年的自己是如今這副模樣。總該是正經八百的當家人了吧,獨當多面,讓父母頤養天年。他不會只有馮雲笙一個,多半為了父母已經娶了一個誰,說不準孩子也有了。而家庭之外,馮雲笙頂多占個四分之一、五分之一,這還是自己對他沒有膩煩的情況下。假如馮雲笙恃寵而驕的勁頭太過,恐怕整個霍府也難再有他的位置。這絕非不念舊情,馮雲笙不可能是霍少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這一點上他從未瞞過馮雲笙,馮雲笙也不比他糊塗,否則霍家一敗,馮雲笙不至于連一年也熬不過去。他們誰也沒有真正把對方當成過唯一。
後來時代改變了一切,不單是身份,地位,財富,前途,也包括人本身。無論霍敬識嘴上承不承認,他骨子裏的少爺思想、階級觀念總是受到了沖擊。他再怎樣任憑馮雲笙一臉追悔莫及地巴結讨好自己,心裏的感受終究和過去不一樣,心安理得的成分沒有那麽高。他更多是在給馮雲笙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一個“贖罪”的舞臺。他知道這是馮雲笙想要的,馮雲笙一點也不委屈。
現在,這個一點也不委屈的人,正一臉委屈地坐在霍敬識的自行車車後架上,懷裏抱着個空出大半沒有塞滿的行李包,虛虛斜靠在霍敬識的背上。不是故意要靠,是他渾身無力坐不穩當。他這麽一晃一晃,晃得霍敬識的心也跟着懸起來。
“摟着點兒吧,再摔下去。”
一條手臂乖乖環上霍敬識的腰,接着一整個暖爐貼了上來,把霍敬識貼得從裏到外沉不下神。沒騎多少路,汗把衣裳遢成了半濕。不過很快,他意識到那不全是汗。他在被什麽牽動着抖。路面很平,絕不是車颠簸出來的。
再蹬出十幾米距離,霍敬識蹬不下去了,靠路邊捏閘停了車。他一只腳仍踏在腳蹬子上,一只腳撐住便道牙子,半回過頭,像無奈又像是給自己也開始不穩的情緒找托詞,嘆口氣說:“你都把我弄沒勁兒了。”他沒有點破馮雲笙在哭,他怕這個字一說出來,自己也要控制不住。
馮雲笙抽搭了一會兒,漸漸沒聲音了,從車上下來說想走走。霍敬識幫他把行李包夾到車後架上。兩個人就這樣,一個在車座左端把着車把,一個在車座右端搭着車架,沿路慢慢地走。
他們從家出來時找了家館子吃過晚飯,這會兒天已經黑了。昨夜那場大雨為今晚洗出一片透亮清爽的夜空。正逢月初,路前方吊起一輪彎彎的新月。他們迎着新月走了好一段路,誰也沒有說話。拐過一道路口,霍敬識問:“還走麽?”馮雲笙扭過頭,他拍拍車座:“還好幾裏路,上來吧。”
夜裏馮雲笙又燒起來,吃過藥也不大見效,早上仍裹在被子裏打抖。霍敬識提議去醫院,他死活不肯,說沒事,睡一睡就好了。
馮雲笙的身體一向健康,過去就極少生病,一年也未見得鬧一回頭疼腦熱。偶爾趕上一次,他別提多作了,恹恹地往床上一歪,俨然重病纏身,以一副又自責又無辜的口吻對霍敬識宣布:接下來的日子他要對不起少爺了,不能給少爺端茶遞水揉肩捏背,都是他的不是,等他有力氣了一定好好伺候少爺,給少爺當牛做馬。霍敬識明知他在裝蒜,卻仍樂于哄一哄他,覺得他這樣堂而皇之地趁病撒嬌,遠比暗地裏耍心眼要可人許多。
再三确認他不去醫院,霍敬識把藥片和一杯水放到床頭,留下張字條,叮囑馮雲笙實在難受就去樓下報刊室給自己挂電話。一提電話,馮雲笙想起他還沒跟廠裏請假。霍敬識讓他把號碼寫下來,承諾到辦公室替他打過去說一聲,他就不要樓上樓下亂跑了,再跑出汗吹了風,更不知道哪輩子才能痊愈。他臉色猶豫,支支吾吾地不下筆,非得霍敬識不耐煩地“啧”他兩聲,他才聽話。
等進了廠電話一撥,霍敬識總算明白馮雲笙為什麽怕自己替他請假了。也是霍敬識多問了一句,從電話線那端的滿腹牢騷裏拼出了事情原委。那位一直以來要挾馮雲笙不得已上供的同事,前陣子不知和什麽人鬥毆鬥大發了,把自己的命鬥丢了。馮雲笙不再需要給誰上供,擔心霍敬識知道了這件事,不準他再來蹭飯。難怪突然忙起來,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崗位,冷不丁多出個坑,餘下的蘿蔔可不得輪着填嘛!霍敬識這麽想着,卻并沒對馮雲笙提一個字,全當不知道,下班回家照從食堂打回兩人份的飯菜。
馮雲笙的燒退下去,人倒咳嗽起來。白天還好,夜裏尤為厲害。霍敬識睡在他旁邊,他也不敢痛痛快快地咳,越憋越适得其反,終于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聽得霍敬識以為他要背過氣了,下床給他倒來杯水,拍着他的背替他順氣:“你說你想咳就咳吧,憋着幹嘛?”
他只顧得上搖頭擺手,好半天才平息下來:“我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不過去了,憋死了。”霍敬識一看他這副“委曲求全”的德行,不知怎麽好話也不願好好講了。
馮雲笙就這樣因為一場病悄無聲息地擠進了霍敬識的生活,不知不覺間經營起兩個人的日子。他每做一樣事都做得盡量不着痕跡,總擔心動靜一大,會無端提醒霍敬識家裏多出一個人。他不再整夜整夜咳嗽以後,霍敬識連最後一點兩人相伴的不适也感覺不到了。
上班之前總能吃上新出鍋的早飯,下班進門總有涼熱正好的茶等着,霍敬識開始徹底習慣馮雲笙在自己家進進出出。當他發現他早已默許馮雲笙的衣物不聲不響地侵占他的衣櫃,便明白對馮雲笙他絕非只有心疼。
兩個人的夜晚并沒有多出一份喧鬧,反而格外安靜。霍敬識喜歡靠在床頭看書讀報,馮雲笙就盤腿坐在另一邊忙自己的事,常常是做學習班布置的作業。有時他拿不準答案,向霍敬識請教算得對不對。霍敬識替他看上一眼,不是嗯一聲,就是哪裏哪裏再好好看看,然後不知第幾次地唠叨他放着寫字臺不用,非要窩床上,也不嫌難受。他總是笑一笑,說:“桌跟前兒坐不住,習慣了,就樂意待在少爺旁邊。”
馮雲笙從以前起就是這樣,和霍敬識快活過一場,他不願馬上就走,總要在床上多賴一會兒。假如偶爾被應允留宿,他更睡不着了。也不管霍敬識對他不着邊際的絮叨多麽敷衍,多麽心不在焉,他始終興致勃勃。這對他來說是來之不易的親密時光,不同于皮肉相抵,是另一層親密。偶爾,霍敬識人在心不在的表情會忽然停頓一下,看一眼馮雲笙,或者一直閉目養神的眼睛冷不丁睜開,這都意味着他對馮雲笙正在胡謅的話題感些興趣。馮雲笙眉飛目舞得就更加起勁兒。
有時馮雲笙坐在那裏擺弄什麽,多半是霍敬識新買給他的玩意兒,忽然想到哪裏,便湊過去向霍敬識撒嬌,企圖把下一回的賞先從口頭上讨到手。霍敬識若是在看書,就會把他一推,說:“別鬧,你擋我光了。”若是沒在看書,也會把他一推,說:“你快把我晃暈了,有這麽大精神,給我按按腿。”
當然,霍敬識興致盎然的時候,也會胳膊一伸把馮雲笙摟到自己身前,壞笑着說上幾句床笫私語。說着說着,總是馮雲笙先不老實開始動手動腳。霍敬識把他一壓:“我看你就是一天太閑了。”再真刀真槍折騰上第二輪,馮雲笙便只有趴着的份了,第二天起來腰酸背痛,埋怨少爺不疼他。
“疼你才讓你起不來床,不然就疼別人去了。”
“不行!少爺就疼我一個。”
“是啊,昨晚上你舒服不舒服,哼得人心都癢。”
馮雲笙一聽這種誇就滿臉得意,等霍敬識湊得更近,說:“你可真行,濕得像尿床了似的。”他又馬上不好意思,躲出去大半天不肯見霍敬識。這是難得令他害羞的字眼。
如今兩個人夜夜睡在一張床上,又是夏天,彼此的生理反應一目了然,不過是裝作沒看見而已。有回早上起床,霍敬識見馮雲笙躬在水池邊偷偷摸摸洗什麽。四目一對視,又都迅速移開。
這樣的“偶遇”一旦發生,家中處處是“偶遇”:倒杯茶端個菜兩人的手必能挨上;他去挂窗簾,他從桌前起身,那麽大的空間,兩個身子一定要擦過;就連一道圍攻影響睡眠的禍害——蚊子——也必然好巧不巧地撞到一起,幾乎要抱上。
大約是月亮太美的緣故,中秋那晚兩人散步回家,毫不意外地滾到了一起。好幾年未曾做過,彼此都激動得不像樣。馮雲笙咬着嘴不敢漏聲,生怕給隔壁聽去動靜。霍敬識也不說話,悶頭在馮雲笙身上發狠。兩個人都覺出疼,可也真痛快。事後好半天沒人出聲,一左一右地靠在床頭。馮雲笙一動也不動,不敢打破這份沉默,怕從霍敬識嘴裏聽見一句懊悔,或是剛才那一場沒什麽,不過是各取所需。
屋裏只開了床頭一盞臺燈,在霍敬識那一邊,投出的影子卻是朝向馮雲笙的方向。兩道影子就那麽靜着,靜到馮雲笙以為等不來任何說法了,霍敬識突然開了口:“雲笙,去給我倒杯水來。”
馮雲笙只空了一拍就欣喜地跳下床。這是一聲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雲笙”,這兩個字更像是一個決定,一份承諾。
馮雲笙五歲就認識霍敬識,到如今二十五歲。二十年,什麽都經歷過了:舊時代、新時代;平等的、不平等的;好過,恨過,怨過,悔過,分開過,重聚過。到現在,他終于和他的少爺過成了誰也不想離開誰的能一塊兒走下去的伴兒。
(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