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國土安全
儀器的提示音,很平穩,每秒一次。心跳更平緩一些,幾乎是在耳邊搏動,微妙地與提示音錯開。
腳步聲,300方向。
需要起身,需要攻擊,需要掙紮,直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直到血液流幹為止。
睜開眼睛,睜開、該死的、眼睛——
白光像利刃直劈入眼球,所有休眠的感官同時開始運作,已經麻木的頭痛躁動起來,似乎要把過去這幾個小時的疼痛全部累加在這一瞬間爆發。被迫閉上眼睛來躲避強光,未記名能嘗到熟悉的血腥味,充滿整個口腔,令人作嘔。
往常他會逼自己喝下一罐又一罐能量飲料,甜膩和鐵鏽味混雜在一起,惡心但是不得不忍耐。其實也沒那麽難喝,與現在喉嚨幹到發癢的感覺相比。
腳步聲,300方向,更近,太近了。
食指動了動,随着細小的抓握動作,未記名能感覺到自己手臂神經在慢慢複蘇。積蓄力量,然後致命一擊。他聽着儀器平穩的滴聲,默數腳步頻率。
三,二,一!
未記名緊閉眼睛,從床上彈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腳步聲停駐的方向撲去,右拳直指最有可能是那人頭部的位置,試圖用全身的力量補足剛從昏迷中醒來、拳腳無力的劣勢。
深陷進左臂的針頭被這樣拉扯,在皮肉裏撕扯出傷口後垂落下來,血滴打在冰涼的護欄上,在心跳、儀器突然急促起來的提示音中增加了不協調的又一節奏——突然襲擊卻沒起到應有的作用。未記名只覺得右手腕上傳來鑽心的疼痛,寄托在拳頭上的力量全部反作用于己身。
右手麻醉效果尚未完全消退,竟沒感覺到金屬手铐的桎梏。未記名咬緊牙,最後關頭一扭腰身,不出意料地砸落在地面後,立刻改為單膝跪地。
這樣一番天旋地轉之後,頭更暈了。左手握緊拳頭,抵在地上,越用力,血滴的速度就越快,在小臂上蜿蜒出一道道猙獰痕跡。
保持清醒。未記名一遍遍告誡自己,然後睜開眼睛,去看離自己僅咫尺之遙的人。
與周圍刺目的白芒相比,一身黑衣的女特工看起來就格外順眼,未記名幹啞着喉嚨,也說不出話來,就只能以尴尬的仰視角度緊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要來杯水嗎?”意料之外的,她竟還算平和地取過床頭的水杯,遞到未記名面前,“我是娜塔莉亞特工,隸屬國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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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記名接過杯子就往嘴裏倒,喝水時太陽穴的鼓動格外明顯,每一個細小動作都能牽連到渾身上下的暗傷,連右手鈍痛也極有節奏。
“我在哪裏?”他驚覺自己的聲音格外沙啞,抿抿唇,就把話往簡略了說。雖說賴以查看周圍情況的地圖消失了,他仍迫切需要知道這是哪裏,毒圈的威脅是否存在。
“美國,紐約。”黑寡婦——娜塔莉亞特工回答。她似乎能洞悉未記名心中所想,回答同樣簡單明白。
美國。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未記名緊皺眉頭。上一次情況緊急來不及細想,現在聽起來有些耳熟,某個玩家提起的“現實世界”中,确實有提到這個國家。
他遏制不住心中狂喜,險些露出笑意來。沒有毒圈,沒有一百人的煉獄,這簡直就是……天堂。
娜塔莉亞特工率先打破長久的沉默,柔聲問:“現在我能叫些護工進來,先把您扶回床上去嗎?”大約是為了防止他在警覺中再次暴起傷人,她語氣中充滿安撫之意。目前看來,男人并沒有任何出乎意料的超能力。
未記名完全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只能頂着她探究的目光點了點頭。
一切安置妥當,未記名重新躺回病床上,手臂上新的劃傷裹上厚厚的繃帶,他幾乎要認為這是那些護工的陰謀,被裹成木乃伊的左臂現在已經完全不能起到攻擊效用。
右手上的手铐仍沒有被解開。
娜塔莉亞特工坐在床邊,恰巧是他攻擊範圍外的一把椅子內。未記名認為這樣的安排是源于刻意,倒不是說這位明顯戰鬥技巧高超的女士會害怕他的襲擊,而僅是為了給他增加一種“無能為力”的心理壓力。
“……問吧。”未記名與她面面相觑,尴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以對了足有幾分鐘,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只要不是一把步/槍正指着他的頭,這樣用目光殺人的心理戰術對他并沒什麽用處,反而會讓他想要回到那種被稱之為“睡覺”的休眠狀态中。
聞言,娜塔莉亞特工的眼神終于褪去了關懷和溫柔的假象,露出利刃般的鋒銳,未記名精神一震,笑容慢慢擴大,這樣才像樣子。他想起了絕地島上唯一的玩家好友,那也是位強勢到不可思議的女性,娜塔莉亞特工現在的姿态與她幾乎重合。
“你是誰?”她從最基本的問題開始,耳機的另一頭,技術人員已經準備好了在數據庫裏輸入任何名字,可惜他們注定要失望。一如面部和指紋識別系統在這張臉上失去了作用,男人的名字也絕不會在任何一個資料庫中出現。
“我叫未記名。”
“你身上的血,是誰的?”娜塔莉亞特工決定放過這個話題,轉而問出最關鍵的疑問。未記名被帶回來之後,他的物品受到了最嚴格的檢驗。
除了那個看起來滑稽異常的金屬頭盔,一把再普通不過的P92手/槍,和一柄平底鍋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白襯衣上已經幹涸的血跡。DNA檢測顯示這些血并不屬于未記名自己,或者當時在實驗室的任何一個傷員。
所以問題來了。在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實驗室裏之前,他殺了誰?
這就很難搞了。
未記名眨眨眼,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那個被自己擊殺的玩家的名字,于是他選擇很誠實地回答:“我忘記了。”
——
“我忘記了。”
監控室,國安局長,突擊隊長和一位男性特工無言地看着娜塔莎運用她的審問技巧。視頻裏,褐發藍眸的男人挑挑眉,輕松道。提到這個問題時,他的态度平靜過了頭,完全看不出剛才那個瘋子一樣将自己雙臂扯得滿是鮮血的樣子。
他對于殺人的态度是完全的習以為常,并且絲毫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麽道德問題。
特工覺得自己脖頸後的汗毛都要直立起來,只能逼迫自己不要在局長和隊長面前丢人。他完全想不到什麽樣的環境能培養出這樣對殺人絲毫不在意的冷血動物。正直的隊長已經皺起眉頭,表達出了自己對未記名三觀的強烈譴責。
“你還記得多少?”娜塔莉亞不依不饒地追問,女特工完全沒受到未記名冷淡态度的影響,将談話的主權牢牢握在手中。
“邪惡組織,實驗室,頭挺疼的,其他就沒有什麽了。”未記名露出和善的微笑,探出唇邊的小虎牙也被高清攝像頭捕捉個正着。局長忍不住想要扶一扶眼罩,他預感到這個疑似雇傭兵或殺手的男人會是極大的麻煩。
詳細的醫療報告确實顯示男人有極其嚴重的腦震蕩,失憶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出現實在太過蹊跷,不得不防。
既不能讓他待在滿是機密的國安總部,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把男人關進監獄裏去——倒不是特工機構沒有這個先例,但突擊隊長史蒂芬·羅傑過剩的正義感,絕不會允許他們把一個有可能無辜的人,扔進重刑犯監獄裏永不見天日。
所以誰三觀最正,鍋就應該丢給誰。
“隊長,請你将他帶回大廈,由你的突擊者小隊進行看管。”國安局長看向隊長。
在突擊者小隊的地盤上,不但有二十四小時智能監控,還有一整隊世界上戰鬥力最強的“看守”,完全不必擔憂男人能悄無聲息地逃走,可以說是萬全的辦法。
接受了這個安排,羅傑隊長本身對這個突然出現在戰場正中央的人不是沒有好奇,但責任感催促他放下探究的欲望。走向病房的腳步平穩有序。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他站在單向玻璃外觀察病房裏的男人。淩亂的褐色頭發可以稱得上蓬松,可能是因為失血或者疼痛,未記名臉色格外蒼白,但誰也不會忽視他身上幾乎是溢散開來的危險氣息。
他的微笑看起來有些“不熟練”的意味,不是說像某些新手特工一樣疏于僞裝,而是像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一樣,肌肉略顯得僵硬。
史蒂芬推開病房門,擡眼就對上了病床上的人。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早有預料地盯住門口。史蒂芬敢打賭隐在薄被下,沒被手铐束縛的左手一定已經握拳蓄力,做好了萬全的反擊準備。
眼前的人是個士兵,不需要詢問,史蒂芬就能從他身上無法洗去的硝煙味中,摸到真相的影子。他選擇以面對普通人的态度來面對這不知是敵是友的男人,不知是對是錯。
“你好,我是史蒂芬·羅傑。”
“你好,我是未記名。”
來自絕地島。未記名在心中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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