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不能再聊了

莫裏亞蒂給出的任務很簡單, 在約翰·華生醫生附近埋伏, 一到時間如果沒有收到指令,就開槍爆了他的頭。

華生醫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助手,也是未記名閱讀的那個博客的著作人。

雖說他是個退役軍人,但任誰,除了未記名這種幾乎能算得上被害妄想症狀的,都不會在日常生活中防範被狙擊手爆頭這回事。

未記名挑的位置很好, 從這一層樓, 可以看見對面房屋裏華生醫生的動向, 就算華生出門了,未記名也可以輕易轉動視角跟上去。

所以這個任務最大的挑戰性,對未記名來說,就在于看着目标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卻不能開槍。

未記名決定自己一定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然手一滑扣下扳機,老板說不定是要扣工資的。

于是他盡職盡責地盯着華生泡茶、吃小餅幹、看書共計一小時五十八分鐘。

然後他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

一局游戲就三十分鐘, 他之前從來沒有這種需要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盯着一個中年男人堪憂的發際線發呆的經歷。

“那個,莫蘭, ”未記名挪動了一下,對耳機那一邊的狙擊手說,“我有個問題。”

這種在任務中間煲電話粥的壞習慣,可能也是跟死侍學來的。

未記名聽到耳機那一邊有一陣細小的響動,大概是莫蘭調整了一下固定的姿勢。

“問吧。”低沉的男聲傳來。

“任務取消的信號是什麽?”未記名像向老師提問的三好學生一樣,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問道。

聽到未記名這個問題, 莫蘭選擇了沉默,并開始反思自己雇傭來的人是不是真的質量十分不過關。

還是說美國的雇傭兵都沒閱讀過‘反派注意事項101條’這種基本手冊,不知道作為一個反派——或者反派所雇傭的殺手——是絕對不能這麽沒有逼格的嗎?

看看自家這些罪犯,哪怕是業餘招募進來的連環殺手、主業是開出租車,言談舉止也十分拿得上臺面,一點都不丢反派群體的臉。

哪有這麽狀況之外的?

可惜這時候要是順從心中所想、不去理他,最後怕是要出大亂子。

“如果夏洛克·福爾摩斯從醫院樓頂上跳下去自殺,就不用執行任務了,”莫蘭耐着性子解釋。不過他怎麽覺得這話一說出來,整個計劃的逼格就降低了不止一個檔次呢?

下次還是得找英國人,英國人話少還會裝逼。莫蘭默默地在心中給英國籍雇傭兵點了個贊。

“噢,”未記名恍然大悟,“就是那個長臉偵探。”

沒錯,莫蘭內心十分認同,但是他架着狙擊鏡看醫院天臺上的情況,并覺得自己不能再聊天了。

“有實況轉播嘛?”半晌的沉默之後,未記名又問。

有一種回答的沖動,有一種吐槽直播的沖動,有一種發彈幕的沖動。莫蘭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意志堅定的軍人、可以在一個位置保持不動四十八個小時的金牌狙擊手。

直到他遇見了未記名(死侍)式聊天。

你是魔鬼嗎?

不能再聊了,再聊扣工資。

莫蘭拒絕再開口,并把耳麥調成了單向靜音模式,幹脆地防止未記名再用噪音妨礙他集中注意力。

未記名不再無謂地追問。他轉而注意到華生醫生好像在打電話,并且匆匆忙忙出了門。他偏轉鏡頭,并從一個窗戶挪到另外一個,時刻确保華生在他視野中。

華生的目的是一座醫院,普普通通的建築,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特別之處,大概就是因為咨詢罪犯和咨詢偵探兩個人,在這一家醫院的天臺上進行他們最後的對決。

福爾摩斯與莫裏亞蒂,倫敦最瘋狂的兩個人,偵探與罪犯。

莫裏亞蒂設下一重又一重陷阱,從讓媒體誣陷夏洛克開始,将輿論當做武器,現在他終于逼近他最後的謝幕演出了。

就在這個醫院的天臺上,莫裏亞蒂要逼迫夏洛克自殺——他享受這種将生死的選擇權放在夏洛克自己手中,然後看着夏洛克親手把它打碎的感覺。

遠勝過一把手/槍、一顆子彈,或者十顆。

‘承認吧,’他笑着說,‘夏利,我們殺人不需要粗魯的熱武器。’

游戲體驗極差,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此時的感受。

就像打游戲的時候,你明知道關底Boss是誰,卻只能在通過一重重關卡之後,突然遇上一個打了狂暴加持、戰鬥力至少是平時三四倍的他。

當然,這裏不能說莫裏亞蒂的體型突然拔高成三米巨人,他甚至還沒有夏洛克高,但他帶來的消息,确實使他比平時難纏數倍。

“我有三個狙擊手,”莫裏亞蒂随意地開口,好像在談論天氣,而非說起三個人的生命,“分別在看着華生醫生,茉莉小姐,和格雷格警探。”

高空中、毫無阻隔的烈烈風聲使得莫裏亞蒂的聲音更難被聽清晰。

或許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夏洛克需要百分百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不僅僅是為了聽清莫裏亞蒂的條件,更加是為了分析對手每一步的用意。

莫裏亞蒂享受偵探的注意力,這簡直就像吸毒一樣令他踩在雲端。

“來,打個招呼,”莫裏亞蒂舉起手機,屏幕上是瞄準鏡的畫面,準心正對着華生的頭,夏洛克知道這是實時轉播,因為華生正在經過一個車站,這一趟32號車只有在每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準時,才會和17號同時在車站暫停。

現在正是三點四十五分。

“所以,你随時能殺了約翰,”夏洛克說,他語氣很平靜,一點兒也沒有被威脅的焦急。

所謂‘高功能反社會’那種冷漠被他展現得十一分到位,如果忽略他藏在背後那只已經攥緊到指節青白的右手,就更有說服力了。

“是的呀,”莫裏亞蒂笑得像剛吃到糖果的小孩,他就站在天臺邊緣,毫不畏懼地往下看,“我剛才說了——”

“打個招呼!”他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驚得夏洛克差點就渾身一抖。好在他對莫裏亞蒂的神經質早有體會,才做到了處變不驚。

這個瘋子,如果不按照他的劇本來,說不定會立刻讓狙擊手開槍的。任何你認為是細枝末節的東西、任何玩笑話,在莫裏亞蒂手中就會變成殘酷的事實。

“你好,”于是夏洛克妥協了。

“喔…你好,”通訊那一頭傳來一個意外年輕且有禮貌的男聲,那個狙擊手甚至伸出手,在鏡頭面前揮了揮,表現得十分友好。

聽口音像是美國人,但語音十分标準,大概是來自美國東部某個城市。

這只手上戴着半指黑手套,夏洛克明顯可以看出手掌上沒有任何繭子的痕跡,但同時這只手很穩,好像真的只是在和電話那頭的朋友打招呼,沒半點心慌。

一個合格的狙擊手,手上卻沒有常年握槍磨出的繭子。

手套也并不新了,上面磨損的痕跡與槍械吻合。半指手套的選擇十分有趣,這樣的設計并不能掩蓋指紋。這個狙擊手很自信自己的身份不會在數據庫中被發現。

左手無名指的手套有一絲不自然的褶皺,是個戒指的形狀:這個人已經結婚了?不,從聲音的年齡來看,更有可能是訂婚。

因為看不見戒指本身,夏洛克無法做出進一步推斷。

莫裏亞蒂收起手機,顯然并不打算讓夏洛克繼續和未記名交朋友。

“你一定有終止任務的密語,”夏洛克突然說,“我只要逼你說出它,這一切就都結束了。将軍,吉姆,你輸了。”

“只要我還活着,就有方法能繞過自殺這一步,”莫裏亞蒂卻并不為此動搖,他興奮地在天臺邊緣搖晃着身子,突然轉身,伸出右手。

“不握手慶祝一下嗎,夏利?”他眨眨眼睛,眼中的瘋狂滿滿地就要溢出來了,“你看穿我了。”

‘看穿’,不是‘擊敗’。

夏洛克伸手與莫裏亞蒂相握,意料之外,對方突然用力攥緊他的手腕,左手從衣袋中抽出手/槍,槍管倒轉,塞進自己的嘴裏。

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莫裏亞蒂已經扣下了扳機,松開與夏洛克第一也是最後一次相握的手,身體朝後,狠狠倒在水泥地面上,血液由槍傷處流出,很快形成一個血泊。

夏洛克只是看着宿敵尚未僵硬的屍體,感覺到無盡的荒謬。把自己當做棋盤的一部分,大概是夏洛克和莫裏亞蒂共有的習慣。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莫裏亞蒂就是他自己在鏡子裏的樣子,另一個足夠殘忍、選擇成為罪犯的夏洛克。

他踩上天臺邊緣,接通了約翰·華生的電話。

“不是假死啊,”未記名感嘆,“莫蘭,你家老板好敬業。”

當然,靜音狀态下,他的話完全到不了莫蘭耳邊。不過就算聲音傳輸功能沒有被關閉,莫蘭大概也無法真正理解未記名在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作話很長,歉。

未記名并不是在打醬油,M一舉一動都有深意。

這個招呼已經注定了未記名無法潇灑離席。

前情提要,大概H是個智商賊高的偵探,M是個智商賊高的罪犯,兩個人一拍即合(?)你追我趕(?)嘿嘿嘿(?)

如果開始覺得看得吃力或者看不懂了請留評。

大家請不要誤會M死是因為我覺得他菜。相反,他很強,強到讓我不敢在如此短的篇幅內細寫,因為他的魅力在于讓人揣摩不透,區區幾千字無法展現。

M死得這麽快另一原因,因為我想寫的反派不是他:不是怕他難寫,是要寫另一個更難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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