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42]你與生俱來

“那種學校，未來你沒問題嗎？”

她記得一向食不言寝不語的淺見川忽然在飯桌上擡起頭，然後丢給她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和一張立海大的入學申請函。他直直地看過來，只是坐在那兒，随意穿了條淡色襯衫，整個人像是融進了牆紙裏。

卻依然有種犀利。包括嗤之以鼻的不屑，居高臨下的悲哀。淺見未來确定那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因為全場唯獨她最敏感心虛。

“他那種表情，哦不，他其實沒什麽表情。可是他坐在那裏，就好像渾身散發着一種氣味，告訴我，學年第一沒什麽了不起，直升資格也很可笑，因為直升立海高中部第一名的淺見川本人的表情只有一種含義，那就是，他瞧不起我的學校，也瞧不起我的第一名。”

“更瞧不起那個滞停不前，驕傲自滿的淺見未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可是那個晚上，我第一次開始思考關于雞頭鳳尾的問題。他們都說‘鄉下第一城裏第七’，那麽……立海大的倒數第一是不是都比我們學校的學年第一要優秀呢？”

“喂，不許笑！”她白了仁王一眼，嚴肅的臉上，慢慢浮現出生動的懷念，“這自然太過愚蠢和極端，但我控制不住這麽去想。”

“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我才會這麽拼呢……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缺乏幹勁的人，凡事差不多就好。我和淺見川不同的，在國中的時候，寧可永遠靠第二名也不願高居第一，最後被別人稱為是‘千年老二’……啊，真丢臉。”

“可是我不服氣。”

“不服氣也許是人最大的動力，所以我才會考進立海。”說到這兒，她的眼眸裏，忽然湧現出一抹悲憤，“結果還不如不來呢……”

她深呼吸，把臉埋進膝蓋裏，卻怎麽也揮散不去內心深處滿滿湧上來的滿足。

淺見未來并沒有意識到，其實在雞頭鳳尾的選擇題中，她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噗哩，你是笨蛋嗎？”

忽然被重重地拍了頭。

“根本不用想這些，雞頭也好，鳳尾也罷。都是還沒有試過的東西，又怎麽能早早得出答案？”

“如果要證明給別人看的話，那成為最好的自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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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須同其他人相比，因為你與生俱來嘛。噗哩~”

淺見未來擡頭看着他，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滴滴答答的雨簾搭配着長夜的煽情功力，有種濕漉漉的感情悄悄爬上她的後背，讓她覺得很沉重。

可那句“與生俱來”卻滑進了耳朵裏，在心裏紮下深深的根。最終扶搖直上，拔節生長，化作在她嘴角綻開的巨大笑容。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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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于停了，他們沿着山路往上走，在漸漸彙合起來的大部隊裏發現了自己的班級。

這并不困難，為了方便集合，每個班級的裝扮都頗具特色。一年B組由高個子的體委舉着一面熒光色牌子，有的班級則購買了棒球帽，是鮮豔的亮色，看上去與我朝老年旅游團的裝備頗具異曲同工之處。

光咲站在排頭，一邊清點人數一邊四處張望。淺見未來輕手輕腳地摸到她身後，冰涼的手腕一路向上，最後蒙住了她的眼睛。光咲嘴上的話卡了一秒，接着繼續核對人名，若無其事，簽字筆在手中的名冊上刷刷刷打着勾。

淺見未來看傻了，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忽然被光咲笑眯眯地掙脫。

“淺見未來？”她彎了眼眸。

“啊……”淺見未來愣了片刻，“到！”

“嘤嘤嘤你終于來了！窩窩窩還以為你滾到山腳下面去辣QAQ”光咲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瞬間化為軟妹子，整個兒撲上來。

“等等不要賣萌好嗎！！！你你你你您把窩呀使惹……”口齒不清地架住她的熱情，淺見未來松口氣，“仁王也到了……等等你那什麽表情？！！”

“沒什麽，你看我有什麽表情？”光咲變回眼鏡娘，神色正經，“是推倒了還是立了FLAG？”

“滾蛋啊眼鏡娘！！！”

眼前的景色還完全籠罩在混沌之中。直到身後的人群忽然暴發出一陣驚呼，黎明刺破黑暗，天際的魚肚白化作利刃，劈開創始之初的幽冥。

世界正緩緩地升起來，如一個剛從洪水中逃出來、身上還淋着串串水珠的人。透過霧霭傳來人說話的聲音，但是咕咕嚕嚕，模糊不清，猶如溺水者嗓子裏嚕嚕的哮喘聲。

霧像一張灰紙，開始慢慢地從下往上卷起。

松開光咲的臉蛋，淺見未來手忙腳亂地擰開鏡頭蓋。并沒有把取景框對準壯烈磅礴的日出，而是微微偏移了位置，鏡頭裏，出現了很多人的影子。

這大概不算偷拍，可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們在鏡頭前自然地歡呼，自然地相視而笑，自然地拉起好友的手，自然地閉上眼睛。

她喜歡拍別人。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像是拿起相機的這一刻，她不再是苦于雞頭鳳尾的淺見未來，也不再是戰五的見習女主角。拍照片并沒有讓她變得多惹人注目，但讓她短暫地忘記了自己所有的苦惱。

一個個鮮活的人出現在她的取景框裏，換下那副矯揉造作的表情，仿佛每一秒都是最好的時機。因為展現在鏡頭前的是最真實的自己。

看到這些，只覺得萬物龐大而自身微渺，卻仿佛順應了天上地下世事規則中的應當。

再渺小也不過如此，再龐大也不過如此。

是這部相機，讓她站到了世界的外面。

淺見未來噙着微笑按下快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後傳來急促的逼問和咒罵。

“腦子有病是不是？我腳骨折了你要怎麽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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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的瞬間，只看見三澤葉站在通往山巅的路口前，雙手叉腰，飛揚跋扈。而那個倔強低着頭，沉默而執拗的女生，就是結城橘衣。

漸漸有人走上去，很有氣勢地圍成一圈。其中一個打扮得花裏胡哨，正嬌嗔着拉她的手：“三澤你幹什麽，走啦，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那你說，”結城橘衣猛然擡頭，微眯的眼睛裏滿溢着戾氣：“我是哪種人？”

光咲裝聾作啞半天，終于架不住蔓延開來的騷動，轉身過去的剎那，昂揚的嘴角忽然繃成一條緊直而尖銳的線。

“一群小太妹，”她抱着胳膊，表情甜美的臉上浮現起事不關己的冷漠，“盡會惹是生非，被學生會看到可是要扣紀律分的！”

淺見未來點點頭。她說得沒錯，三澤葉就是這種人。肆無忌憚，目無尊長，在校園裏拉幫結派，荒廢學業，稍有不順就同身邊人過不去。

校園裏的小圈子看似簡單，實也獨立。好學生在漫畫小說中的形象，總是冷漠清高，只因為“成績”，大可作為我行我素的資本。淺見未來從來避免與這些人往來，生活單純平靜，到也興味十足。

可這次不同。

胸口忽然湧起異樣的憤懑，反應過來時，她已腳步堅決地沖上前去，撥開人群，繞過還在陰陽怪氣想要發難的三澤葉，去拉結城橘衣的胳膊：“怎麽回事？你現在才到？”

對方沉默三秒，才慢慢綻開一個溫柔的微笑。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關系。淺見未來的手，卻僵硬了片刻，她臉上的表情何其熟悉，而那句“以後不用再幫我”，就突兀地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帶着活生生的不甘心。

一定是多想了。

她閉上眼睛，想把這份奇怪的念頭壓下去。卻聽到一聲短冷笑，緊接着是一個短促而尖利的耳光。

“啪！”

擲地有聲。

那雙手傳來劇烈的顫抖，反應過來想要拉住，卻只剩下半片薄絮從指間滑過。結城橘衣跌跌撞撞地退後，初升的太陽像個笑話，明晃晃地照過她半邊臉頰。淺見未來只覺騰地一聲，自己的臉，仿佛也被一把火點燃了。她幾乎抛開了所有原則與漠然，轉身大聲質問道：

“你憑什麽打人？！”

“哼！這是她的報應！你不信問問，不知好歹，居然敢推我……”

她幾乎聽不清三澤葉在低聲說些什麽，怒火一直燒到胸口，只身擋在結城面前，剛想開口，卻被一雙冰涼的手攀住了肩膀。

“噗哩，在這兒熱鬧什麽呢？集合哨令吹過幾遍了，再不上車，就回不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