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江修文去盥洗室擰了熱毛巾,他回到卧室,見到老爸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一掃沉悶抑郁,變得生機勃勃。
老莊總說:“你的腿好了?沒好就出門?”
“你看看你,那麽冒失,三十幾歲了也不知道穩重一點。”
“明天什麽時候過來?留下吃一頓飯吧。”
江修文一聽就知道是在和二哥打電話,他的內心也頓時熨熱起來。二哥要來嗎?他能見到二哥了?
盡管二哥最近各種遭罪,但他莫名地對莊瀚學抱有信心,覺得莊瀚學必定不會愁雲慘淡、戚戚哀哀。
老莊總聊完電話,手機燙了,毛巾涼了。
江修文重新去熱了一趟毛巾,拿過來給老莊總,他接過去,自個兒擦臉擦手,對他說:“你跟做飯的阿姨說一聲,讓她再多買點菜,今晚可以開始準備,明天你二哥過來吃飯。”
江修文乖乖照做,回到屋子裏,捧着一本專業書看。
老莊總見他跟個悶葫蘆似的,越看越不滿,怎麽木成這樣?真是個小書呆子。
卧室已經被改造得像個病房,塞滿各種醫療設備,本來他就喜歡青瓦白牆的中式建築風格,屋裏的裝潢奢華的簡潔低調,如今這樣一弄,便顯得冷冷清清。
之前他老嫌棄莊瀚學吵鬧,成天到晚叽叽喳喳,東一句話西一句話,說話沒個正經,總惹人發笑,像個小醜一樣,一點精英氣質都沒有,有時候睡覺還打呼嚕,吵得他睡不着。
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一直沒把他趕走。
現在他莫名想念起這個傻不愣登的二兒子來。
好吧,是非常想念。
打呼嚕也沒關系,過來跟他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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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瀚學蠢是蠢,可是有他在就熱鬧啊。
現在他住在這,安靜得像是墳墓一樣,他有時睡得迷糊了,甚至會有自己是不是已經快死了的錯覺。
他忙了一輩子,六十了也沒打算退休,雄心壯志還想開創一番新世界,想證明自己不輸給年輕人。結果還是被病魔和衰老打敗了。
多諷刺。
除了這個明顯是被逼無奈才過來陪床看護的小兒子,旁人一個都不來看他。大兒子是他親手逐出家門的,女兒因為他重男輕女而關系惡劣,結發老妻早就分居二十年,除了一張結婚證兩人的婚姻就是名存實亡,連江雪情現在都推托要工作,沒辦法來服侍他。
這大概就算是衆叛親離吧?
他病得不光彩,除了家裏人知道原因,并沒有再對外界透露。
合适的腎源還沒找到,他不打算要大兒子的腎,也不打算放棄等死。
莊弘毅胡思亂想了一番,憋不住,主動跟江修文搭話:“你跟你二哥關系還挺好的啊?”
江修文含糊地“嗯”了一聲,他是不敢主動問,但既然老莊總先開口,他順勢問一句:“二哥明天來過來看你嗎?”
老莊總點頭:“是,他還要帶他的女朋友一起過來。”
江修文大吃一驚:“女朋友?!!”
老莊總說:“對,你也認識的吧?江若芸,帶他一道上過花邊娛樂新聞的。”
江修文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怔怔地說:“知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啊?二哥不是……”
老莊總自嘲似的冷笑一聲,态度已經沒以前那麽銳利了,淡淡地說:“他不是喜歡男人對吧?他媽大概把他關起來管教了一段時間,他向來是個軟骨頭,抽打沒兩下就投降了。我就說,他拗還能拗得過他媽嗎?”
江修文大受打擊,郁悶地問:“為什麽非不同意二哥和那個人在一起呢?你……你不是都接受大哥和男人結婚了嗎?別的我是不清楚,可是二哥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比在醫院時我們跟在他在一起時更開心。”
老莊總茫然,一下子答不上話來。
該如何描述他現在的心情?
明明莊瀚學在鎮壓下,大概是要跟那個男的斷了,乖乖去娶妻生子。
是他們贏了。
他不知道老太婆現在是怎麽想的……為什麽……他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呢?
剛才和莊瀚學打了電話以後,他還很期待明天見這個傻小子,現在高興勁兒像退潮似的退下去了。
莊瀚學平生從未和他說過想結婚要結婚。
他二十幾歲那會兒他們就催着他結,一直賴着不要結婚。
有次逼急了,還對他說:“結什麽婚?結個像你們這樣的婚嗎?那我還不如孤獨終老。”
他覺得只是年輕人的一時沖動之言。
唯一一次說想結婚,就是要和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窮小子。
那小子究竟給莊瀚學灌了多少迷魂湯啊?
他這樣拆散了莊瀚學和他愛的人,非給塞個女人,就算是這個沒心沒肺的傻兒子,也會痛恨貪污他吧?他說不定找不到腎源,就這樣死了。
臨死時,連僅有的愛他的小兒子也會恨着他嗎?
他究竟在做些什麽啊?
這真的是一個盈利的“生意”嗎?
秋哲彥……秋哲彥……秋……
老莊總琢磨着這個名字,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聽說過。
是在哪呢?
腦海中仿佛靈光一閃。
他想到了。
老莊總打了個電話給他的老秘書,讓他把月前一個沒通過的投資案子找到送過來,公司名是秋訊科技。
這位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夥計了,幹活麻利,幾十分鐘後就把文件送到。
老莊總坐起來,戴上老花眼鏡,就着床頭燈看。
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秋哲彥。
再翻到簽字頁,莊瀚學字跡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大名。
雖然在莊瀚學跟全家出櫃之後,他就讓人調查過秋哲彥,但當時他正在氣頭上,不理智,不能冷靜地看待分析事件,連曾經聽說過這家公司都沒記起來。
他忽然之間想通了許多事情。
思忖良久,他擡起頭看了江修文一眼。
江修文被他盯得很緊張,渾身僵硬:“有什麽事要我做嗎?”
老莊總若有所思,說:“沒什麽。”
他本來以為莊瀚學是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又或是因為想念父母、在外面混得不好、打算落地歸根,所以才匆匆回來。
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為了秋哲彥。
前些日子只要一提這件事他心髒病就要發作,所以權當自己聾了啞了。
只由老妻去折騰秋哲彥。
現在他緩過來了,敢去過問了。
老莊總問:“這個姓秋的……他不用管自己的公司嗎?你梅姐沒對付他?”
秘書一言難盡地說:“梅姐想對付,但是晚了一步。那小子突然把自己的公司賣了,賣給藺家,換了主人,還是藺家,犯不着樹敵。”
老莊總怔了怔,倒吸一口涼氣,他想到了什麽,低聲笑了起來:“哈哈……”
江修文不解:“?”
老莊總:“哈哈哈哈……”
江修文:“???”
他悄悄退了半步,心想,這老頭子是病到腦子都壞了嗎?
第二天。
莊瀚學拄着拐紮蹦跶着看來老爸,江若芸在一旁扶他。
莊瀚學一來就跟老爸拌嘴,父子倆小吵一架,都變得更生龍活虎了。
江修文忍不住偷看,江若芸沒有濃妝豔抹盛裝打扮,穿得大方得體,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睛,果然明星就是明星。
可是,這麽漂亮的大姐姐,為什麽非要上趕着和他二哥好呢?明知道他二哥和男人談戀愛。果然女明星對嫁入豪門有所執念嗎?
……二哥真的和void分手了嗎?
他還一直堅信二哥和viod是真愛呢,這要是真的分了,他真的會對世上的愛情很失望。
莊瀚學眼角瞥見江修文像是憋着話,找着機會問他說:“你怎麽啦?這麽愁眉不展,有人欺負你啊?你跟哥說。老頭子罵你?你告訴我就是了,我去說他。哥給你出頭。”
江修文搖了搖頭,遲疑着問他:“哥,你跟void分了嗎?”他的表情仿佛是一個爸媽要離婚,快哭出來了。
莊瀚學愣了愣,秋哲彥沒把江修文拉入夥,所以江修文什麽都不知道。
莊瀚學拍拍他的肩膀,倒沒糾結太久,說:“沒有哦。”
“但這件事你別說出去。”
江修文猶如起死回生般,臉龐都明亮了幾分。
莊瀚學對他笑,賤兮兮、暗搓搓、還有幾分得意地說:“嘻嘻,我在等小秋來接我呢。”
江修文注意到樓下,送莊瀚學過來的兩個司機正在樓下看他們,本來跟進了屋。但是老莊總不舒服,讓他們滾出去等。
江修文靈機一動,說:“哥,後面有個後門,園丁用的,我知道密碼。”
莊瀚學很心動,但他給江修文展示自己的石膏腿:“我這怎麽跑啊?”
江修文又說:“倉庫裏有個電動輪椅,開起來特別快,我看他們展示過。”
莊瀚學:“!!!”
兄弟倆在窗邊交頭接耳地說完話,繼續吃飯。
老莊總沒看見。
飯吃到一半。
莊瀚學說:“爸,我不行了,我得去上個廁所。”
江修文站起來:“哥,我扶你過去。”
剩下江若芸和莊瀚學他爸一桌吃飯。
氣氛有點尴尬。
老莊總說:“我記得好幾年前,你就跟過瀚學一陣子,是不是?”
江若芸恰到好處地微笑,颔首:“是的,伯伯。”這老頭子總是盯着她看,該不會是起色心了吧?
老莊總說:“我有點印象,但當時你跟瀚學之間相處的感覺和現在不一樣,其實你們現在沒有關系吧?”
江若芸手心捏把汗,讪讪地說:“伯伯,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老莊總說:“我見過的人多了,你和莊瀚學肯定是在計劃什麽,那個姓秋的不像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你應該認識他吧?”
“能聯系上他嗎?”
江若芸:“……”
老莊總:“要是你能聯系得到他,讓他過來見我。直接上門就好。”
江若芸只覺得頸後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她不敢答應,過了一會兒才否認,裝傻充愣:“我不知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這他媽和秋哲彥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老莊總倒沒繼續為難她,話他已經挑明了,他覺得江若芸多半會照着他說得辦。
過了十分鐘,莊瀚學還沒回來。
江修文回來了。
老莊總問:“他掉馬桶裏了?”
江修文說:“大哥說有點拉肚子。”
老莊總指揮說:“拉肚子的話給他弄點藥吃,你去醫藥箱找找,問問護工。”
江修文去找了半天。
又過了十分鐘,莊瀚學依然不見蹤影。
連江若芸都覺得不對勁了。
老莊總讓人去看,早沒人了。
再去看倉庫,他五十萬塊訂制的越野式輪椅不見了。
莊瀚學偷了他的輪椅跑了!!
老莊總盯了江修文一眼,說:“你倒是跟你二哥兄弟感情不錯啊。這才認識沒多久。”
江修文心虛不敢吱聲。
江若芸完全懵了,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莊瀚學怎麽不跟她說一聲就跑了?秋哲彥說的計劃不是這樣的啊??是莊瀚學突然腦抽???還是她被耍了???
老莊總倒是淡定,也沒着急着抓人。
還讓人給他切了點飯後水果吃。
吃飽喝足,時間也過去半個小時。
那個輪椅最高時速13千米每小時,能跑了快十多公裏吧。
江修文等着挨罵,反正莊瀚學跑都跑了,他把自己的手機也偷偷塞給二哥了。
希望二哥現在已經和戀人遠走高飛了吧!
老莊總拿出平板電腦,點開個軟件,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地圖,上面有個紅點正在移動。
以防萬一,他訂制輪椅的時候就裝了G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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