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房間裏太安靜。
以至于通話沒開擴音,大家也能把聲孔傳出來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讓涵涵去探望你。”
“都怪我一時心軟,竟然覺得你挺可憐的……”
“你可真厲害,你連個孩子都看不住,涵涵有條腿不能走路,居然能讓他跑了?”
“他上次一跑好幾年才回來,這次又跑了!”
“那個姓秋的老家在國外,直接帶着他遠走高飛的話,我該去哪找孩子?你把我兒子還我!”
老莊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淡定地等着孩子他媽罵個痛快,然後才說:“沒丢,還在我這呢。”
莊瀚學倒吸一口涼氣,驚詫地瞪着爸爸,怎麽這就把他給交代出去了?
他被爸爸抓了還有一線生機,要是被老媽抓回去,可就別想再溜出來了。尤其是逃跑未遂過一次,假如再被關進小黑屋裏,可能連窗戶都不給他開了,他的小黃書也沒的寫!多可怕!
媽媽問:“你現在在哪?”
老莊總說:“你不用過來,孩子們全都在這。我帶孩子們回去,你在我們以前住慣的老房子等就是了。”
他挂了電話,對三個孩子說:“跟我回去見見你們媽媽吧。”
“總有這麽一天的。”
“你們想把弟弟給救出去,光過我這關可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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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瀚學毫無戒心地跟他爸上了車。
莊瀚學、秋哲彥和老莊總坐一輛車。莊婷婷自己開車過來,莊瀚宸上了妹妹的車。
秋哲彥眉頭都皺得能夾死蒼蠅了,這家夥怎麽一點警惕心都沒有,他跟進去,挨着莊瀚學坐,決不能讓莊瀚學離開自己一步之外的距離。他都怕自己錯開眼一下,人就又被搶跑了。
莊瀚學沒有自覺,別人都不敢問,他像沒事人似的,問爸爸:“爸,你說媽為什麽死活不同意啊?”
老莊總說:“還能為什麽?你媽現在鑽牛角尖了。”
多年夫妻,老莊總很了然地說:“你哥住國外,你姐姐還在和她鬧別扭,只剩下一個你,又蠢又好控制。你媽愛管人管習慣了。現在就只有你給她管,她能放過你?”
“你越不服管,你媽就越來氣。”
莊瀚學覺得自己像是拿着根樹枝偷偷戳老虎屁股,他憨頭憨腦、小心翼翼地問:“爸,你真同意我跟小秋在一起了啊?沒有條件啦?”
“也不強求我生孩子了?”
老莊總老神在在地說:“你急什麽?又想把我送進醫院搶救啊?我還沒想好,等着吧。”
這就像釣着根蘿蔔騎驢,看到吃不到,不知道啥時候能吃到。莊瀚學的驢耳朵得急得豎起來了:“你不是又耍我吧?”
他真鬥不過他爸這個老狐貍。從小就被逗得溜溜轉。
莊瀚學狐假虎威地說:“我找我哥我姐去。”
秋哲彥心情很焦躁,所以他才想側面迂回作戰,正面作戰他哪有勝算。
老莊總冷哼一聲:“別拿你哥你姐吓唬我,這個招式第一遍就算了,第二遍可就不管用了啊。”
莊瀚學想通了,笑嘻嘻地說:“爸要是真打算把我送回去,就不用親自一起去了。你就是同意了。”
老莊總:“……”莊瀚學時而蠢,又在某些時候比誰都看得更明白,像個聰明人。
過了大約三十幾分鐘,莊瀚學說:“快到了。”
秋哲彥越發緊張,他覺得自己的樣子現在非常糟糕,他用眼角瞟了瞟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很想整理下儀容,可是又怕被發現。
他大概有個兩三天沒洗澡了,頭發都油了,臉色也很不好看吧?嘴唇幹裂,還因為着急上火生了口瘡。
沒辦法,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岳父還好說,岳母那邊,他已經吵過一次架,該怎麽把事情兜回去,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莊瀚學單腿站立,挂在他的肩膀,趁別人沒注意,忽然親一下秋哲彥的臉頰。
秋哲彥愣了下,滿臉通紅。
莊瀚學哄他說:“別怕,小秋,我會保護你的。”
秋哲彥說:“我沒怕。”
司機把放在後車廂裏的輪椅拿出來。
秋哲彥扶着莊瀚學坐上去,莊瀚學坐着這輪椅,對老爸說:“爸,你這輪椅送我吧。”
老莊總揮揮手,懶得罵他地閉了下眼睛,揮揮手說:“送了你。整天就知道從我這騙東西。”
莊瀚學嘻嘻笑:“你再訂做一輛嘛。這個輪椅好,坐上去感覺自己就成了x教授。拉風的很。我覺得你還是住人多的醫院好,比在家養病熱鬧,有事沒事,開着這個輪椅出去兜風,人家看到了誰不得誇一句牛批。其他老頭都得羨慕你。”
正經如老莊總,聽莊瀚學這麽一說,也經不住幻想起來,竟然覺得好像是有點道理。他猛然回過神,晃了晃腦袋,很是羞慚,他居然差點被個傻子帶跑了。
莊瀚學開着輪椅領着老爸、小秋、哥哥、姐姐,浩浩蕩蕩地進家門,來到客廳。
老媽就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她早上化的妝,沒來得及補妝,臉上妝容斑駁,反而顯得粗糙蒼老,不過強行裝飾豔麗年輕。
莊瀚學一走進家門,心虛地仰頭對老媽咧嘴假笑:“媽,我回來啦。”
老媽剛舉起手:“你還敢回來……”
莊瀚學見勢不妙,哥哥姐姐們剛要護他,莊瀚學自己一按按鈕,嗖地開着輪椅溜走了,比跑得還快。秋哲彥愣了愣,跟上去。
莊瀚學說:“小秋,小秋,你看輪椅後面有個地方可以站上去的,你站上去,抓緊椅背。”
秋哲彥:“???”
但在這種緊張時刻,他沒空多想,下意識地站了回去。
于是兩個人搭着一輛輪椅在客廳裏飙來飙去。
他們家客廳大,他直接從這頭溜到那頭,老媽追,在大廳裏跟貓抓老鼠似的轉了兩圈。
老爸站在玄關隔岸觀火:“哈哈哈哈。”
大哥嘆了口氣:“……”
姐姐說:“你小心點,別撞着人了。”
老媽跑得氣喘籲籲,停下來歇口氣,用逗貓棒指着他說:“你、你還跑……你再跑……等我追到你,我把你的另一條腿也打斷。”
莊瀚學在客廳的另一邊遙望着他,善解人意地說:“媽,你上年紀了,別跑了。跑出汗你好不容易畫的妝就得花了。”
秋哲彥疑惑地問:“你不是說你腿斷了是自己摔的嗎?你媽為什麽說‘也’打斷?”
莊瀚學不像在撒謊:“是我自己摔的啦。我骨質疏松,太宅了,平時不愛曬太陽,骨頭缺鈣吧?我最近天天喝牛奶補鈣,喝得是我們本地牌子的鮮牛奶,每天早上現擠現送,煮一煮特別香,我記得冰箱裏還有一瓶,你要不要喝?我煮給你喝……”
這跑題跑到十萬八千裏去了,秋哲彥趕緊打斷他,着急地說:“寶貝,現在是喝牛奶的時候嗎?”
老媽殺過來。
莊瀚學一驚,說:“快上來,快上來。”
三人又在屋裏溜了兩三圈。
老莊總說:“阿梅,別追着他打了,孩子都大了。你打有什麽用?”
她說:“那你倒是過來幫我一起抓他啊!你是站誰那邊的?”
老莊總答:“我站孩子那邊。”
本來還在追殺莊瀚學的媽媽聞言停下腳步,轉向自己的丈夫,一記眼刀怒火騰騰地飛過去:“莊弘毅,你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老莊總坐下來,有些虛弱地說:“我同意莊瀚學和秋哲彥在一起了。”
毫不意外地得到一句怒罵:“你有病嗎?!”
仿佛對待叛徒:“那個姓秋的給你也給你下降頭了?你怎麽突然改變心意了???”
他異常冷靜地說:“因為我不一定還有下個十年來等我的另一個兒子回家了。”
話音落在空曠的大廳裏,輕飄飄地不落地。
全場沉默下來,連最沒心沒肺的莊瀚學都怔住,沒辦法繼續嬉皮笑臉了。
“我來跟你算這筆帳。要麽把你心愛的幺兒關起來關到他服氣,運氣好關到他願意娶妻生子,然後恨你我,運氣不好他也逃走,再不回來,我的大兒子和大女兒也因此與我跟離心,連我的私生子都不待見我,最後我必須孤孤單單地死在病床上;要麽我答應讓他和男人在一起,我還可以借此跟他們和好,他們總該願意來陪陪我了,我大致還能活五到十年,起碼這段日子,我可以開心一些。”
“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該選後一個吧。那才是一筆合算的生意。”
“我知道我不是好東西,我既不是個忠貞的丈夫,也不是個仁慈的父親,從沒做好自己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你們說不定曾經咒過我不得好死。”
“也确實靈驗了。”
“我總嫌棄莊瀚學沒出息,但只有莊瀚學他傻,他還肯陪我。他是個心善心軟的好孩子。”
“真把他也趕走了,我說不定到死都等不到他回來……”
他仿佛繳械投降,閉上眼睛,不想看到年輕人可憐自己衰老生病的眼神,舉白旗似的低聲說:“阿梅,你等得起。我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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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