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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瑤的動作很快, 其實連她自己也搞不懂有什麽必要快速鑽回被窩裏, 她也不是故意偷聽的，祝盛西站在門外講電話就是沒有要避諱的意思。

但無論如何, 她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到床上, 側身躺下，背對着門口。

門板開了, 又合上，接着有人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顧瑤知道, 進來的人是祝盛西。

她緩緩閉上眼, 一邊平複着呼吸一邊在剛才聽到的東西——今天的事, 你最好有一個合理解釋。

今天的事？今天出了什麽事？

祝盛西公司的事？還是……

還有後面那句——多餘的話我不想聽，怎麽善後你自己看着辦。

這句話可以有很多解釋，當然無論是哪一種, 都肯定是電話那頭的人做錯了事，惹得祝盛西很不高興，他讓那個人自己想辦法補救。

所以會是什麽事呢？

田芳的案子已經了結了，“江城基因”最近也沒有新的新聞出現在公衆面前, 此前的風浪皆已平息，這幾天祝盛西也很平靜，不像是因為有事發生就焦慮的樣子。

顧瑤閉上眼想着這些，隐約感覺到祝盛西進來後沒有靠近床邊，而是坐在靠牆的沙發裏, 半晌沒有動靜。

緊接着, 她腦海中就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很突然。

——今天突然冒出來要教訓徐爍的幾個小混混是誰派來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顧瑤一下子就聯想到祝盛西身上，還有他白天出門時，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所以，咱們也不需要再和那個無聊律師來往了，不是一個圈子的人，還是要适當的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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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盛西當時說話的表情很淡，眼裏也沒有絲毫不悅之色，可是現在想起來，卻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還有剛才他在門外講電話時，她雖然沒有看清他的面部表情，只隐約看到微微側過來的臉上眉峰緊皺，像是極其不耐煩。

他的語氣也透着冰冷，甚至可以說是不近人情。

那兩句話似乎也能和今天的事件聯系到一起……

可是，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她多想了呢？

人往往就是這樣，一旦有個念頭冒出來，即便還沒确定真實性，心裏都會下意識的将所有細節都往這個念頭上靠，而且越想越覺得就是它。

顧瑤自然明白這種心理投射不可信，但她更加知道潛意識的認定和一個人的本能認知有多重要，在很多難以化解的懸案裏，尤其是當理性分析已經走到絕境，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的時候，潛意識和本能認知就會起到決定性的引領作用。

思及此，顧瑤吸了口氣，随即動作極輕的在被窩裏轉了個身，将臉朝外，望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男人。

祝盛西始終維持着同一個姿勢，自他一坐下來就一直在刷手機，也不知道是在發郵件還是在發微信，他的手機調成靜音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動的飛快，眉頭一直皺着沒有絲毫舒展的跡象，面部表情也非常緊繃，颌骨緊咬着，勾勒出清晰如刀削的痕跡。

這樣的他似乎正處于愠怒之中，卻一直壓抑着情緒，這和平日顧瑤見到的那個臉上總是挂着淡笑的男人判若兩人，反倒更像是她此前在那幾張照片裏看到的他，面對其他女人時他就是這樣的表情，或是不耐煩，或是冷漠。

也是因為這一刻親眼所見，顧瑤不禁回想着這過去一年發生的事，以及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和認知，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認識過他，在這之前她還能為他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比如他是個商人，又不是中央空調，範不着對每個女人都像春天般溫暖，只要他對她一個人好就可以了。

可現在……

或許是因為顧瑤的注視太過有存在感，祝盛西處理了一會兒手機上的信息，就像是感覺到什麽，他不經意的擡起眼皮，剛好對上顧瑤的目光，她就側躺在那裏，直勾勾地看着他。

祝盛西先是一怔，随即挑起眉露出一抹笑容，方才臉上的所有冰冷都煙消雲散了，線條一旦舒展開，霎時間春回大地。

“你醒了。”

祝盛西收好手機站起身，走到矮櫃前倒了一杯溫水，随即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一手攬住正準備起身的顧瑤，将水遞給她。

顧瑤坐起來，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說“你這麽忙還跑來醫院，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祝盛西笑道“我的任何事都比不上你的事重要，何況還是像今天這樣的意外，我要是不過來，回家該跪搓衣板了。”

這句調侃要是換做以前，顧瑤會回個微笑，但是現在……

顧瑤忽然問“我剛才看你好像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公司又出了什麽事，煩到你了？”

祝盛西說“底下人做事不夠省心，時不時就會出一點岔子。”

顧瑤沉默了兩秒，目光安靜地注視着他，沒接這個茬兒，卻說“對了，你怎麽沒問我為什麽會進醫院？是誰通知你過來的？”

祝盛西一頓，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是徐爍。”

隔了一秒，他又說道“不過當時看你暈倒，我很着急，就沒細問他情況，他只是大概說他遇到幾個毛賊，你被連累了。”

顧瑤想了一下“說不上連累，是我看不過眼，多管閑事報了警。那幾個人也不是毛賊，毛賊是不會當街明着來的，他們手裏拿着刀、錘子和鐵棍，倒像是江湖仇殺。”

祝盛西略微皺了下眉頭，接道“如果是江湖仇殺，為什麽找徐爍下手，可見他平日接觸的人和事都有問題。我白天也和你說過，田芳的案子已經結束了，咱們也是時候和這個人劃清界限了。你看，你不聽我的，就會被牽扯到這些無聊的事情裏……”

祝盛西的口吻有些急，話說到一半才突然意識到，他立刻頓住，随即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不是在指責你。”

顧瑤從頭到尾都無比的冷靜、淡定，當心裏的潛意識漸漸認定一件事的時候，所聽所見所想都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認定上聚攏。

只是這樣的認定令她的心情非常差。

顧瑤深深吸了口氣，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猜心的人，索性就當面問清楚好了。

她說“徐爍來江城也就一個月，他能得罪什麽人？如果是江湖仇殺，大可以暗着來，這麽明目張膽的選在事務所樓下動手，擺明了只是小打小鬧，不會動真格的，與其說是‘仇殺’還不如說是給他一個教訓。可我想不通，他除了田芳的案子別的也沒接觸，會有誰要給他教訓呢？除非，他管了不該管的事。”

顧瑤的分析嚴絲合縫，祝盛西一時也回答不上來。

隔了一會兒，他才順着顧瑤的話茬兒說“你的意思是，在田芳的案子有人不爽他的行為，這才找人教訓他？”

顧瑤笑了一下“顯然是他的多管閑事惹到某人了。”

祝盛西沉默了。

可他的眼神卻不平靜，有那麽一瞬間裏面流淌過很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無比複雜。

過了片刻，他才低聲輕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懷疑我？”

顧瑤抿了抿嘴唇，有些想不到他會先提出來，她還以為他會再遮掩一下。

然後，她反問“那我懷疑錯了麽？”

祝盛西沒有正面回答，卻向後靠住椅背，扯了下唇角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瑤“因為你不希望我和他來往過多。”

祝盛西低笑一聲“他還不夠格當我的情敵。”

哦，是麽？

顧瑤又說“田芳的案子你們原本是希望打成故意傷人罪，沒想到他一腳摻和進來，要讓田芳無罪釋放，而且也因為他，你成了辯方證人，還被迫出現在媒體面前解釋為什麽你要站在連啓運家屬的對立面。在熊貓血慈善基金的記者發布會上，更有記者當面提出質疑。這一切都背離了你們預先的計劃，他管了這麽多閑事，還牽扯了這麽多媒體挖掘不到的東西，你找人給他一點警告，似乎也合情合理。”

顧瑤話音落地，祝盛西良久不言。

他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無比深沉。

顧瑤不閃不躲，就任由他打量，到了這一刻，她才忽然有一種終于正式見面的感覺。

直到祝盛西眨了一下眼，問“你是一直這麽懷疑我，還是因為他跟你說了什麽，你才開始這麽想我的？”

顧瑤說“你是個生意人，你應該知道如果一個人挑撥離間，有時候會收到反效果，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判斷，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滴水不漏，讓我一點都不懷疑，現在也不會有這番對話了。”

祝盛西沒應，只是笑了一下。

顧瑤追問道“是我都猜中了麽？”

祝盛西吸了口氣，将雙腿交疊，雙臂環在胸前，倨傲的輕揚了一下下巴，一瞬間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

“你為什麽不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換做是你，你要管理一家大企業，你手下的人不讓你省心，給你惹麻煩，還鬧出人命案，你要善後，要應付媒體，還要找到一個對所有人都好方式平息事件。這時候有個名不見經傳的臭小子出來搗亂，想要把你的所有計劃打亂，看熱鬧不嫌事大，存心要把事情攤開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還一直接觸你的女朋友，你會怎麽做？”

祝盛西說的言之鑿鑿，這些道理顧瑤也都明白，站在他的立場上，徐爍的橫插一腳的确很讓人讨厭，就像是擾人清夢的蚊子，必須把他拍死。

但是……

顧瑤接道“所以，這就是你找人教訓他的理由？”

祝盛西定了一秒，薄唇動了動“是。”

緊接着，他又說道“不過我沒想過要把你牽扯進去。”

顧瑤說“不過我想，會讓你氣到找人去教訓他這個地步，應該不僅僅是他讓你在媒體面前難以收手這麽簡單，這裏面會不會還有其它原因？”

祝盛西挑了下眉，卻沒應。

直到顧瑤點出來“比如，因為這個案子讓我發現杜瞳也牽扯其中。”

祝盛西說“杜瞳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了。”

顧瑤“是麽，可你們為什麽要在人前裝作一點都不熟呢，明明都可以坐在一起看比賽了。”

祝盛西一怔，眼裏閃過驚訝，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你上次提議說要一起去看比賽，就是因為這個？”

顧瑤轉而又道“還有田芳，你和她為什麽會一起去jeane吧。巧遇？還是約好了？”

祝盛西又是一怔。

事到如今，顧瑤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既然話都說到了這一步，索性挑明了也好，而且只有這樣突然提出來，他所表現出來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

祝盛西說“我對田芳沒有一點意思，是她一廂情願。”

顧瑤點頭“這我絕對相信，哦，還有闫蓁、江心雲和宋苗。我也知道她們或多或少對你有點意思，可你不為所動。以你的性格，你絕對不會花時間浪費在風花雪月上，你并不好色，你也沒有‘集郵’的興致，但是我很好奇，為什麽你身邊圍繞了這麽多異性，是有生意往來，還是因為其他不能說的原因？”

祝盛西半晌沒說話，他是真的沒想到顧瑤會知道這麽多。

祝盛西沒說話，顧瑤就安靜的等待，順便觀察他的反應，他比她想象中表現的要平靜，臉上除了驚訝沒有一絲慌亂，就好像這些事被她知道了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直到祝盛西忽然開口說“這些事應該是有人告訴你的，是不是徐爍。”

事到如今，是誰告訴她的還重要麽？

顧瑤吸了口氣，說“還有一個人——蕭零。”

祝盛西徹底怔住。

顧瑤抓住了這個瞬間，很快補了一句“我夢到一個女孩，她叫蕭零。”

祝盛西皺了下眉“你是說你夢到蕭零？”

顧瑤“是。”

他的表情又在一瞬間出現微妙的變化，非常快，從出現到平淡前後不過一秒鐘。

顧瑤眨了一下眼，好像抓到點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祝盛西笑了一下，說“這個應該也是姓徐的告訴你的，看來我找人教訓他是正确的，他管的閑事還真多。真可惜，我先前還讓他們留點餘地，別鬧大，所以他們也沒想傷他，早知這個人和你說了這麽多廢話，這次的事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顧瑤一瞬間睜大了眼，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會解釋。”

祝盛西“事實擺在面前，你已經不信任我了，我解釋再多又有什麽意義？在他出現之前，咱們一直很好，所有事都是因為他橫插一腳。”

顧瑤忽然想到，祝盛西曾說過他以前上高中時是不良少年，她當時還不信，但現在，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影子，其實他骨子裏從沒變過，只是青年企業家的光環太強大了，幫他遮蔽了本質。

想到這裏，顧瑤心裏一涼，垂下眼皮，又說“還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祝盛西“你說。”

顧瑤緩緩閉上眼“是不是在我出車禍以前，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她是明知道還要和他在一起麽？

祝盛西停頓了幾秒，沒有立刻回答，他将身子向前傾，擡起一手撥開顧瑤耳邊的頭發，動作無比輕柔。

顧瑤卻下意識僵住了。

直到祝盛西低聲說道“顧瑤，我這輩子說過很多謊言，騙過很多人，但唯獨對你……我最不想傷害和欺騙的人，就是你。至于其他人怎麽想，怎麽看，我不在乎。”

顧瑤一下子睜開眼，對上祝盛西的目光。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對方的倒影。

從他進門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在眼神裏流露出真誠。

顧瑤盯着那雙黑眸，又一次說“我是問你，是不是在一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半晌，祝盛西笑道“不，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