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chater 65

村鎮裏居住的老人比較多, 這個時間大多已經閉門回家了。

李家的宅子距離別家都有一點距離，是在一個偏僻的小胡同最裏面，其他村民沒什麽事也不會往這裏面走，何況李家二老均已離世，豐正輝又因為故意傷人罪被關起來了, 村民們都覺得這宅子風水不好，更不會靠近。

徐爍和顧瑤就是利用這一點, 天剛一黑就摸到李家門前。

徐爍讓顧瑤在外面等着，他一個助跑, 箭步往牆上蹬了一腳，人就躍到半牆高的位置, 再借由兩堵牆之間的狹小空隙, 用雙手和雙腳的力道, 一點一點的往上措。

等到來到牆頭, 徐爍用力向後一踹，整個人就翻上去，再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翻出手電筒程序，往牆頭裏照了一遍。

顧瑤一直默默注視着這一切, 心尖高高懸起, 見他已經上去了, 便小聲喊道“怎麽樣, 看見什麽了？”

徐爍低聲回道“院子裏沒什麽, 都是枯樹、枯草, 還有幾件破爛的桌子、椅子。”

話落，徐爍就朝院子裏一跳，落地聲音很輕，顧瑤在外面幾乎聽不到。

接着那扇破破爛爛的大門就開始作響，顧瑤連忙跑上前，門扉開啓，年久生鏽的鉸鏈發出吱呀聲。

顧瑤走進門裏，和徐爍一起用手機照着路。

外面的大門只要進來了，裏面的更不是問題，屋門壓根兒沒鎖，只是用鐵鏈子栓起來了。

徐爍将屋門推開，卻沒有立刻邁開腳，反而側過身，對身後的顧瑤說“這屋子很多年沒人進來過了，豐正輝在裏面藏了什麽秘密誰也不知道，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跟緊我，別分開行動，知道麽？”

顧瑤一頓，随即深吸一口氣說“……還用你說，這地方這麽黑，我一個人可不敢行動。”

徐爍輕笑一聲，月光自頭頂上灑下來，落在他的臉上，越發顯得那五官深邃，棱角分明，那微微一笑伴随着光影交錯，好像用影子在眼尾提起兩道小鈎子。

徐爍轉過頭，邁出第一步，同時用手機向客廳裏掃了一圈，然後落在牆上，有個電燈開關。

Advertisement

他不抱希望的試了一下，果然沒反應。

是啊，這宅子許多年不住人了，水電應該也都斷了。

徐爍就着微弱的光來到客廳的餐桌前，桌上有一個盒子，沒有蓋蓋子，往裏面一看，你說巧不巧，竟然有打火機和五、六只白蠟燭。

徐爍也不打算客氣，拿起打火機将蠟燭點燃。

這時，顧瑤已經跟着他進了屋裏，正在用手機的光環顧四周，就聽到“擦”的一聲，她下意識回頭，就看到徐爍将一根白蠟燭放在桌上，然後又去點第二只。

顧瑤嘴裏喃喃的提出一個問題“這裏怎麽會有蠟燭？”

徐爍應道“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巧合。”

顧瑤“另一種就是專門給來這裏‘探寶’的人準備的。”

探寶？

徐爍揚了揚眉梢，覺得好笑“但願這裏真的有寶，也不枉費大老遠跑這一趟，我還翻牆，弄得一身髒。哎，幸好今天沒穿西裝……”

徐爍一邊吐槽一邊拿着蠟燭繞着客廳走了一圈，客廳的家具擺放沒什麽特別，就是一般農村人家裏的擺設，這屋子裏的東西也齊全，打開其中一個櫃子一看，裏面的日用品也都積了厚厚的灰塵。

顧瑤将點亮的另一支蠟燭固定在餐桌上，随即又點燃一只，拿起來跟着徐爍往下一個屋子走。

除了客廳之外，這棟房子還有一間書房和三間卧室。

書房裏有一個大書架，上面擺放着很多青少年學習用書，還有一些老舊泛黃的書籍，書桌上還有一個小書架，架子上有很多練習冊。

顧瑤抽出一本練習冊，翻開一看，豐正輝寫了一手好字，不僅工整而且筆畫有力，練習冊上還有老師的批改痕跡，幾乎都是滿分。

而徐爍就站在書架前，用燭光照着上面的一排排書籍，越看眉頭皺的越深，嘴裏還說“這種生活有什麽意思？”

顧瑤正在桌前檢查的仔細，聽到這話随口問“什麽？”

徐爍“全是學習的書，豐正輝的童年可真單調。”

顧瑤“也許學習就是他的愛好。”

徐爍嗤笑一聲“這話你自己信麽？”

顧瑤“……”

好吧，她也不信，尋求各種新奇事物原本就是小孩子應有的特質，無論多麽喜歡學習的人，一旦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那桌上的課本都會瞬間變得枯燥乏味。

徐爍努努嘴，一手拿着蠟燭，一手從書架的高處抽出一本書，他已經盯着那裏看半天了，越看越不對勁兒，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看什麽《三國演義》？

果不其然，他剛拿下來，就覺得這本三國輕得很，而且書皮一捏就扁。

徐爍瞬間明白了，翻了個白眼，連看都不用看，就将拿下來的書放到桌上讓顧瑤過目。

顧瑤還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她翻開書皮，發現裏面是一本《幽游白書》。

顧瑤“……”

徐爍“看吧，一個正處在貪玩年紀的男孩子，怎麽可能一心只在學習上？”

徐爍又轉過身，一本一本的翻，直接把拆掉的書皮都扔在地上，讓藏在裏面的漫畫書露出真容，并按照原有的順序擺好。

整個過程顧瑤從頭到尾都沒參與，她就專心的翻看着豐正輝年少時的練習冊。

兩個人一個靜一個動，一個拆家式的折騰，一個只是安靜的思考。

直到徐爍折騰完，還将手機的閃光燈打開，對着拍了一張。

那光線把顧瑤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她回頭一看，怔住了“你怎麽弄的一地都是？”

徐爍沒接這個茬兒，只是盯着書架，說“來，看看豐正輝的成長史。”

顧瑤來到徐爍旁邊，安靜的看了幾秒，評價道“我看不出什麽所以然，大部分都是少年熱血或是暴力漫畫，好像男孩子小時候都是看這些。”

徐爍卻笑了“不，豐正輝在漫畫上的閱讀口味是有變化的，而且波動很大。”

顧瑤“怎麽講？”

徐爍“我看過這些漫畫書的出版時間，是從下到上按照先後順序排列的，最下面的時間最早，按照豐正輝的年紀推算，第一排應該是他小學一年級就買了。他的入門漫畫書是《亂馬12》。然後是《七龍珠》、《聖鬥士星矢》。到了中間，開始出現《幽游白書》、《海賊王》。差不多是豐正輝十一歲的時候，這裏出現了《俠探寒羽良》，對一個小朋友來說，尺度略大。哦，還有幾本亂入的少女漫畫，在這裏……”

徐爍邊說邊抽出那幾本少女漫畫，遞給顧瑤。

顧瑤随便翻了幾眼，大概就是說情啊愛啊的，畫風很唯美，女主角身材很好，大眼睛瓜子臉，男主角是标準的白馬王子，比例是一比九頭身。

最主要的是，這裏面的女主角嘴唇還被人用水彩筆塗成了紅色。

顧瑤說“這是陳玉敏的書。”

徐爍“我也這麽想。”

隔了一秒，徐爍又問“對了，你看過《俠探寒羽良》麽？”

顧瑤“沒有，怎麽了？”

徐爍“哦，那我拿一本給你看看。”

說話間，他就抽下來一本，翻了幾下，找到其中一頁，遞給顧瑤。

顧瑤耷眼一看，愣了兩秒。

簡單地說，這一頁裏就是畫了寒羽良見到一位美女，然後有了反應。

徐爍這時笑道“這是十一歲的豐正輝，他已經開始關心這件事了，而且他的初戀是陳玉敏，他還讓陳玉敏把幾本少女漫畫放到他的書架上來，一般男生是不會允許別人這麽做的。個人喜好是絕對獨立的領域，不允許他人侵犯，可豐正輝卻允許了陳玉敏。還有，你看豐正輝的閱讀口味，暴力、熱血、性、英雄主義，前期這些還有一些搞笑的成分在，到後期，也就是最上面那一排，幾乎沒有搞笑的了，就好比說那套《北鬥神拳》，這個故事充滿了悲劇色彩，男主角可以說是孤膽英雄。”

顧瑤皺了下眉，看了一下書背後的日期，說“色彩最鮮明的應該是倒數第二排，是《俠探寒羽良》和幾本少女漫畫，這個時候應該是豐正輝最開心的時光。為什麽到了最上面那一排，他的口味有這麽大變化？那套《北鬥神拳》是什麽時候出版的？”

徐爍拉了把椅子，站到上面開始檢查出版日期，隔了片刻，忽然笑了。

顧瑤忙問“怎麽了？”

徐爍“這可有趣了。前三本的出版時間和《俠探寒羽良》的很接近，但是三本以後就沒有繼續購買。第四集 的出版時間是在五年後，差不多是豐正輝十六歲的時候。”

也就是說，豐正輝第一次看《北鬥神拳》只堅持了三集，時隔五年才延續。

豐正輝十六歲時，那差不多是在高一。

顧瑤“那個時候豐正輝已經上了私立高中，他應該很想念陳玉敏。”

徐爍從椅子上下來，說“這套漫畫的暴力成分比較多，大概內容就是男主角除暴安良，一路過關斬将尋找自己心愛的女人。所謂柔情的部分可能只在男主角的內心，不知道可不可以映射豐正輝當時的心理？”

顧瑤想了一下，随即指向書桌“對了，我也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徐爍“是什麽？”

兩人來到桌前，顧瑤将她剛才找到的練習冊和考卷逐一排列開來，并且解釋道“豐正輝是一個擺放東西很有規律的人，而且有一點強迫症。書桌上這些練習冊是先按照年級劃分，其次才是科目。按理來說，已經升上中學的學生，一般都不會還留着小學課本，要麽送人要麽賣掉。但豐正輝卻保留了一部分，而且是有選擇性的，這裏面的每一本，都有一個女生的筆跡。”

徐爍跟着顧瑤的指向逐一看過去，果不其然，在豐正輝的字體旁邊，還有一個相對娟秀的字體，應該是出自女孩的手。

顧瑤“這些字應該是陳玉敏寫的。有的題目是陳玉敏做的，豐正輝在旁邊标注出錯誤點，并且列出正确的方程式，這裏，還有這裏，豐正輝的修改非常規整專業，就像是一個小老師。陳玉敏有時候還會在他的批改後面畫一個鬼臉，豐正輝會在鬼臉上畫出對話框，在框裏寫鬼臉說的話。你看，即便是學習中，兩人也在進行有趣的互動。”

說到這裏，顧瑤拿起幾份試卷，繼續道“豐正輝之前的考試基本都是高分，但是這幾張要不就是空着一半卷子，要不就是在試卷後面畫漫畫。我注意過他以前的學習成績和興趣點，他很喜歡化學和生物，解刨青蛙得過第一名，化學考試幾乎次次滿分，但是到了高中時期，他連最喜歡的兩門課也開始交白卷了。這個時間基本上和《北鬥神拳》的出版時間吻合，但那時候陳玉敏還沒出事，也就是說，在陳玉敏春游出事之前，豐正輝已經開始不對勁兒了。”

徐爍皺着眉，順着桌上試卷的順序看過去，說道“也就是說，咱們調查的時間線要往前推半年到一年，陳玉敏出事或許不是突發性的，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經開始鋪墊了？”

“是有這個可能。如果豐正輝的情緒全在陳玉敏身上的話，那麽陳玉敏就是他的情緒溫度計，陳玉敏過得好，豐正輝就好，陳玉敏過得不好，豐正輝的逆反就會加重。”

那麽問題來了，陳玉敏是差不多十七歲的時候出的事，可豐正輝從十六歲就開始反常了，那時候的他和陳玉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兩人很快将書房裏的時間點證據逐一拍照，然後又拿着蠟燭離開書房，往卧室走。

他們先看了一眼豐正輝爺爺、奶奶的卧室，并無特別，随即又來到豐正輝的。

衣櫃裏擺放着豐正輝少年時代的衣物，顏色幾乎都是深色，角落裏有兩件疊的仔仔細細的校服裙裝在一個密封的塑料袋裏，旁邊還有兩個熊玩偶。

不用問，一定是陳玉敏的。

顧瑤拆開塑料袋，翻看了一眼裙子，說“裙子有點舊，不像是高中生的，應該是陳玉敏上小學或是初中時的校服裙。邊角有磨損的痕跡，而且多次洗過，還有點開線。”

徐爍靠着衣櫃，漫不經心的說“也許是兩人畢業後，豐正輝跟她要的紀念品。”

顧瑤一怔，就着微弱的燭火看他“紀念品？不會被當做變态麽？”

徐爍“如果是互相喜歡的就不會，不喜歡的話拒絕就是了，可一旦給了他，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顧瑤“……”

徐爍将裙子拿過來，聞了一下，随即就在顧瑤古怪的目光下，說“這裙子很幹淨，因為保存得好，現在還能聞到一點洗衣液的香味，豐正輝把它封在袋子裏，而不是放在床頭，看來是真的要當收藏品啊……陳玉敏就是他心裏的白月光。”

徐爍分析得頭頭是道，只是話音剛落，顧瑤就定在那裏，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而不是放在床頭？

放在床頭幹嘛？

哦，還能幹嘛……

徐爍挑了半邊眉毛，問“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顧瑤就勢白了他一眼，走向床鋪，随即掀開上面的被子，又拿起枕頭檢查了一遍，一無所獲。

然後，顧瑤想到一件事“豐正輝給我的那把鑰匙，明明是說和這棟房子有關，可是從進門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有哪個櫃子是上鎖的。”

徐爍接道“未必一定要是櫃子，或許是道門，或許是個箱子、盒子，都有可能。”

“門？”顧瑤嘴裏喃喃道“所有門都開過了。”

顧瑤繼續翻找着。

徐爍卻沒了動作，只是靠着衣櫃旁邊的牆，眼神跟着顧瑤的動作走，時不時還附上兩句評價。

比如顧瑤用手機的光照着床底下，徐爍就說“你一定沒怎麽看過恐怖電影，竟然敢照床下。”

顧瑤沒理他，又去和豐正輝卧室相連的洗手間裏查看。

徐爍的聲音又跟了過來“洗手間也是很恐怖的哦！”

不會兒，顧瑤一無所獲的出來了，瞪他“要是今天沒挖到寶，就真的白跑了，你這身衣服也白髒了。”

誰知徐爍卻微微笑了，雙手環胸，一腿曲起，将腳搭在另一只腳前面，說“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保存實力，待會兒興許會用得着我。”

休息一下，保存實力？

顧瑤噎他“待會兒你要幹嘛，你還打算把這屋子大掃除一遍。”

徐爍低聲問道“你進來這個村鎮，有沒有發現有什麽地方和城裏不一樣？”

顧瑤動作一頓，說“也沒什麽特別啊，家家戶戶都自己種菜，腌菜，還有養家畜，腌豬肉什麽的……”

徐爍“那你說，到了冬天，天冷了，那些儲備的蔬菜啊肉啊，放在哪裏呢？”

顧瑤一下子就沉默了，她定定的站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着徐爍，身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直到徐爍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

顧瑤也在這時開口“你是說，這棟房子還有一個地窖……那地窖的入口呢？”

徐爍“一般都會在院子裏。”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走出屋子，來到院子裏，四處照了一圈，最後發現就在放茶桌和竹椅的下面，地窖的蓋子上還鋪了一塊毯子，用來掩飾。

顧瑤吸了口氣，一邊覺得膽戰心驚，一邊卻克制不住的興奮，她很快從包裏拿出鑰匙，對準地窖蓋子上的鎖眼，鎖眼很快就轉動了！

徐爍這時蹲了下來，拽住蓋子上的鈎環，提醒道“接下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顧瑤閉了閉眼，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你是說，他大費周章掩蓋這裏，還把要我找的‘線索’放在這麽個地方，一定是怕在我來之前，這裏的‘線索’會先被別人找到。”

徐爍“這個‘線索’顯然很大，如果是小物件，埋在樹底下就是了。可豐正輝卻選擇這裏，顯然這個‘線索’不僅需要一個密閉空間存放，而且體積不小。”

那麽，有什麽東西是需要密閉空間存放，體積又不小呢？

顧瑤腦海中只有一個答案。

“……我也不希望裏面的東西被咱們料中。”顧瑤喃喃落下這句，又說道“現在還有個問題，豐正輝找到我是因為陳飛宇，陳飛宇事件才發生了一個多月，但豐正輝是一年前就坐牢了。他怎麽可能在一年前就預料到一個月前的事？”

徐爍“或許不止一年前，或許更早，豐正輝這每一步棋都不是短時間內部署的，你看這屋子，還有那破爛的大門，這裏起碼四、五年沒人來過了。”

“也就是說，四、五年前的豐正輝可能根本沒有想到将來要找一個人過來‘探寶’，他只是用這裏來隐藏某個秘密，直到一個月前他相中了我，認為我可以幫他找到陳玉敏，才将鑰匙交給我。”

徐爍勾了下唇，那笑意卻未及眼底“如果不是他一定要進監獄找人，以他的能力恐怕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話落，徐爍就擡起手示意顧瑤躲開一點，等她讓到幾步外，才忽然将蓋子掀開。

濃重的怪味從裏面湧了出來，兩人都下意識躲到一邊，捂着口鼻，皺着眉，盯着那個黑漆漆的仿佛黑洞一樣的地窖入口。

媽的，月黑風高，這種時候，他們竟然跑到這種地方來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