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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79

顧瑤的意識越飄越遠，身體突然變得很沉, 一直朝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沉去, 她試圖掙脫, 卻根本使不出力氣，身體四周仿佛伸出來無數只手, 将她往下拽。

直到她漸漸放棄了反抗, 任由黑暗将她吞沒。

忽然一聲巨響，顧瑤的身體有了着落, 後背貼實在柔軟的床鋪裏, 她醒了。

顧瑤睜開眼, 又聽到一聲巨響, 是打雷聲。

她擡起手想去揉眼睛，但看到的卻是一個幼童的手掌。

顧瑤撐着床鋪坐起身, 有些詫異, 又有些茫然,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擺設陳舊的屋子裏。

屋子不大，家具都是老式的木質家具，屋子裏沒有亮燈，黑乎乎的，隐約間還能聞到一點發黴的味道。

顧瑤下意識的一手摸向床頭櫃，按了一下臺燈的開關。

很奇怪, 這屋子有點陌生, 又有點熟悉, 她竟然知道臺燈的位置。

燈亮了，并不是很刺眼，燈光昏黃，但總算把屋子照了清楚，除了四周擺放的家具之外，屋子裏能活動的範圍并不大，角落裏還立了一張折疊餐桌，如果把它支起來，整個屋子就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顧瑤從床上下來，就着燈光來到大衣櫃的鏡子面前，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小女孩。

女孩沒什麽表情，雖然長相稚嫩，眼睛裏卻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本應有的天真、單純，她似乎還沒長大，就已經老了。

顧瑤皺了一下眉頭，鏡子裏的女孩也跟着皺眉，她擡手摸向鏡子，女孩也一樣。

她微微一愣，這才發現女孩就是她。

怎麽，這是她小時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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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也就是說，這裏是她的家？

看來她小時候，家境是很一般的的，面積不大，只有一室一廳，而且現在天色晚了，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外面在打雷下雨，卻沒有一個大人趕回來，他們工作很忙？

顧瑤想到這裏，轉而走向雙人的小沙發。

她剛剛坐下，想打開電視機，矮桌上的老式座機電話就猝不及防的響了起來，聲音無比刺耳，瞬間吓了她一個激靈。

顧瑤捂着胸口，瞪着電話半晌，随即接了起來。

裏面很快出現一個男人疲倦卻沙啞的嗓音“女兒啊，爸爸今晚要加班，你自己一個人行嗎？我和鄰居王阿姨打過招呼了，她待會兒回來陪你，你記得給她開門。除了王阿姨之外，其他人敲門都不要理，知道嗎？”

顧瑤皺着眉，仔細辨認着男人的聲音，是男低音，并不高，聽上去有些陌生。

她試探性的問“你……是我爸？”

電話那頭的男人明顯愣了“怎麽了，連爸爸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顧瑤“哦”了一聲，說“不是……那我在家裏等王阿姨。”

“好，那就先這樣，爸爸還要去看病歷，明早回來陪你。”

接着，也不等顧瑤應聲，男人就率先切斷通話。

顧瑤将聽筒放回座機上，收回手時卻僵在半空，她瞪着那個座機電話，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男人說了什麽——爸爸還要去看病歷。

病歷？什麽病歷？誰的病歷？

她的爸爸是醫生？

顧瑤喘了口氣，随即将目光投向那個座機電話，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聲音正在她的腦海中徘徊，它告訴她，去看看那上面的號碼，然後記住它。

顧瑤伸長脖子，那串八位數的座機號碼很快出現在眼前，但是它很模糊，還一直在閃動，她似乎只看到了前面四位數“8604”。

與此同時，窗外又是一聲巨響，而且這次的聲音比剛才大了好幾倍，幾乎要把窗戶震碎。

顧瑤下意識保住自己，尖叫出聲。

然後，四周所有的物件都開始飛速旋轉，轉的很快，還把她一同卷進漩渦，她只覺得頭很暈，身體很重，意識不聽自己的使喚。

她拼命想抓住什麽，卻是徒勞。

黑暗身處又出現了巨大的吸力，和開始的一樣，很快就将她拖拽進去。

顧瑤閉上眼，害怕的将自己蜷縮起來。

直到耳邊的呼嘯聲消散了，轉而變成陣陣蟬鳴，就像夏日的午後，很吵，又好像很祥和。

緊接着，她的鼻子裏就鑽進來一陣青草味，皮膚也感覺到濕熱的空氣黏了上來。

顧瑤皺皺眉，這才睜開眼，光線有些刺目，四周的溫度很熱，她身上似乎還出了一點薄汗。

很顯然，現在已經沒有打雷閃電了，而且還是在白天，溫度起碼有三十度。

顧瑤從地上站起身，腿窩有些酸軟，她下意識去扶旁邊的樹，目光就勢落在膝蓋上，觸目所及卻是百褶裙的裙擺。

顧瑤一怔，又順着裙擺往上看，直到看到縫和在上衣左胸上的校徽。

是一七一的制服裙。

顧瑤向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就站在午後的商店街。

她很快來到一個櫥窗前，照到自己的模樣，大概十六、七歲，頭發齊肩，皮膚很白，皺着眉頭，有些懷疑的瞪着櫥窗裏的影子。

她手裏還拎着一個書包，書包很重，書包口敞開着，露出裏面層層堆疊的練習冊和課本。

顧瑤将書包的口拉上，背到肩上，肩膀有些火辣辣的疼，但她沒理會，腳下一轉，就朝前面走去。

前面不遠就是學校門口，但這會兒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從裏面出來，校園裏看上去也有點冷情，這很可能是一個周末，或是在暑假，否則不會只有這麽幾個學生。

那麽她是來幹什麽的？

補習？

顧瑤安靜的在校門口站了片刻，卻沒有進去，轉而繼續沿着街道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身上出了很多汗，人也很累，更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走，就是不願停下來。

直到一片住宅區出現在眼前。

顧瑤腳下一轉，拐了進去。

小區裏有個花園，花園裏搭了種着爬山虎的涼亭，頂上是一條一條镂空的，爬山虎爬在上面，充當了涼亭頂。

顧瑤穿過涼亭，走向一個單元門，一路上了三樓。

她拿出鑰匙開了門，同時想到，這裏應該是她高中時住的地方，像是普通的居民區，沒什麽特別的，這一路上樓，樓道裏的粉刷也很陳舊，牆皮斑駁脫落，應該是老住宅區。

顧瑤進了門，就聽到裏面傳來細微的說話聲。

她覺得很奇怪，關上門，穿過客廳，發現聲音的來源就在卧室的方向。

卧室的門緊閉着，她伸出手握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門打不開，便在門板上敲了兩下。

“媽。”

門裏的說話聲一下子就停了。

顧瑤将耳朵貼在門上，又喊了一聲“媽”，又試了試門把手，直到門板忽然從裏面打開。

顧瑤一怔，擡眼間對上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眼前的男人穿着襯衫和西裝褲，笑容溫和，看着她的目光裏寫着驚喜，臉上的紋路随着他的笑容浮現出來，透着不凡的閱歷。

是顧承文。

而李慧茹就站在顧承文旁邊，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顧瑤詫異極了，她剛想叫他，可是她雙腿卻下意識的向後退，與此同時，心底也浮出強烈的厭惡和排斥感，她只覺得惡心，非常的惡心，還想掉頭就走。

然而，就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她的手臂卻被顧承文一把抓住了。

“瑤瑤，我是爸爸！”

顧瑤當然知道他是爸爸，她的爸爸叫顧承文。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只覺得惡心和驚恐，她拼命的要甩開男人的手臂，一個字都不願意吭。

李慧茹也跟了上來，抓住顧瑤另一條手臂，對她說“瑤瑤，你爸他知道錯了，他是回來接咱們的……”

顧瑤不可思議的瞪着李慧茹，又看向顧承文。

顧承文說“是啊，你看你們現在住的房子，環境不好，設施陳舊，離你學校又遠，爸爸給你們買了一套新房子。”

顧瑤終于叫出聲“你放開我！”

但她的聲音卻沒有焦灼，只有冰冷。

顧瑤用了很大的力氣掙脫開顧承文的手，頭也不回的沖向門口，毫不理會李慧茹在後面的叫喊。

她飛快的跑出小區，又一路向學校的方向狂奔。

但是書包太重了，她跑了一會兒就累了，就在路邊扶着一棵樹喘氣。

直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靠過來，顧承文走下車，将一個手機盒放在她腳邊的石磚上。

顧瑤瞥了一眼，沒理他。

顧承文也沒靠近，只使了個眼色，讓司機去買瓶礦泉水。

司機很快去了。

顧承文說“這部手機是新的，要是你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就算你不想聯系我，也會需要它和你媽聯系。”

司機這時跑了回來，顧承文接過礦泉水，同樣放在石磚上，還将一張自己的名片放在旁邊，就轉身上了車。

等黑色轎車開遠了，顧瑤才直起身，低頭看着石磚上的三樣東西，随即撿起來放進書包裏。

她沒有片刻的停留，很快就來到一家手機店，拿出那個手機盒，和店員交涉價格。

店員開出的價格讓她很吃驚，還說二手回收就是這個價。

顧瑤解釋說這不是二手的，是全新的。

店員搖搖頭，告訴她只要是拿回來賣的，不管用過沒用過都算二手。

顧瑤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咬咬牙把手機低價出了。

這時，盒子裏忽然傳出一陣鈴聲。

顧瑤一愣，打開盒子，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媽媽。

原來，這裏面已經輸入了號碼。

顧瑤嘆了口氣，将電話接起來，很快就聽到李慧茹說“瑤瑤，媽媽知道你不想要你爸給的東西，可是這部手機你留下來，以後有急事打回家裏也方便。錢的事你不用管，你爸剛才留下一張卡，裏面的錢夠咱們用一陣的。”

顧瑤閉了閉眼，語氣很差“他這種人，不配為人父。”

李慧茹安靜了幾秒，手機裏清晰地傳來她深呼吸的聲音，等她再開口，聲音也透出不耐煩“不管他配不配，他都是你爸，你花他的錢天經地義。”

電話切斷了。

顧瑤拿着手機站了一會兒，這才面無表情的将它收回包裏，走出手機店。

……

……

顧瑤醒了過來。

秦松就在她身邊，第一次的催眠療法已經結束了。

顧瑤走了這一遭，人有點虛脫，她仍躺在躺椅上，身體有點冷，手腳是冰涼的，心髒跳的很快。

秦松遞過來一杯溫水。

顧瑤咕嚕咕了喝了半杯，轉而握着杯子閉上眼沉思。

秦松起身将音樂關上，問她“怎麽樣？”

顧瑤緩緩搖頭，還沒醒過悶兒。

秦松折坐下說“我和你的潛意識一直在對話，但中間有一分鐘的時間你沒和我互動，我怎麽叫你都不回應，我想應該是你的潛意識帶你往更深層的記憶去了，你在裏面受了一點刺激，想掙脫出來，我這時候又叫了你幾聲，你才回我。”

原來如此……

顧瑤點了下頭，睜開眼說“我沒事。不過我确實看到了一些過去的事，還切換了兩個場景。”

秦松一怔“你是說第一次催眠，你就去了兩個地方？”

“嗯，而且還是在不同的年齡。一次六、七歲，一次十六、七歲，大概相隔十年。”

最主要的是，她在潛意識裏看到的東西，剛好和今天和李慧茹說的一些話吻合上，李慧茹說她和顧承文分開過。

現在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在她六、七歲到十六、七歲這十年中，李慧茹和顧承文是沒有複合的，先前她還有一個“爸爸”，是個醫生，但是這個當醫生的男人在她們母女身邊陪伴了多久，她還不知道，起碼在她十六、七歲的時候，這個男人是沒有出現的。

也許，這個男人當時和李慧茹分開了，或者死了，要不然李慧茹也不敢把顧承文帶回家裏，還鎖上卧室門。

想到這裏，顧瑤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有點疼了。

秦松見狀，說“催眠過後會有些後遺症，這你也是知道的，這時候最忌諱的就是用腦過度。有些事既然想起來了，就說明催眠對你是有幫助的，咱們可以休息幾天再繼續下一次，這段時間你要保證的就是睡眠。”

顧瑤點了下頭“我知道，睡眠的時候我的潛意識還會繼續活動，興許會呼應這次催眠的效果，後續還能幫我想起一些事。”

顧瑤若無其事的又和秦松閑聊了幾句，就準備離開心理診所。

她臉上的笑容也在轉身的瞬間消失了。

從心理診所到地下停車場，這一路上顧瑤的狀态都像是在半空中飄蕩着，三魂不見了七魄，腳下也跟着發軟，走路發虛。

直到鑽進車裏，顧瑤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去，她将頭埋在方向盤上緩了好一會兒，這才驅車開上路面。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顧瑤一直眯着眼看路。

她的腦子被塞得很滿，剛才在那兩個場景裏發生的事信息量也實在太大，她很想快點消化，可是當事實撲面而來時，最真實的生理反應就是渾身發冷，腦子發懵。

顧瑤又踩了一次油門，腦海中跟着出現催眠中見到的李慧茹和顧承文，那根本不是她這一年來見到的他們，相差真是太大了。

她還記得自己在潛意識中說的那句話“他這種人，不配為人父。”

還有，當她見到顧承文，她的真實生理反應，只有惡心，無比的惡心……

為什麽？

顧承文以前到底做錯了什麽事，為什麽他那樣讨好的站在她面前，擺出那樣一張慈父的模樣，她卻只想逃離？

難道，顧承文背叛了他和李慧茹的婚姻，抛棄了她們母女？

還有李慧茹。

那句“不管他配不配，他都是你爸，你花他的錢天經地義”，一點都不像是李慧茹會說的話。

如果非要聯系起來，倒是和今天中午勸她和祝盛西複合的那個李慧茹有些貼進，尤其是當李慧茹臉上出現不耐煩和閃躲的表情時。

為什麽？

為什麽李慧茹一直在掩飾真實的自己？

還有這一年來，她所看到的恩愛的夫妻，慈祥的父母，和睦的一家，全都是表面現象？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失憶前她和父母的關系有多糟糕。

難道就因為這樣他們才一直瞞着她，不想再回到過去？

顧瑤胡思亂想了一通，也不知道開着車該往哪裏去，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回家，一個人面對空屋子只會更崩潰。

她接連踩了幾次油門，直到車子飛快地沖了個紅燈，沖上安全島。

她吓了一跳，立刻踩實剎車。

“咚”的一聲，車子停了，車頭也撞到安全島上的警察雕像。

顧瑤“……”

不到五分鐘，交警來了。

顧瑤頭暈目眩的下了車，扶着車門，試圖和交警解釋。

交警見她臉色蒼白，人也好像開始發飄，便讓她先到一邊陰涼地休息，同時問她身體狀況，要不要叫救護車。

顧瑤用手撐着頭，頭疼越發嚴重，太陽穴也一跳一跳的，她知道自己一個人實在撐不下去，已經來到了爆炸的邊緣。

然後，她從包裏拿出那個老爺機，按下按鍵“1”，還沒等電話接通，就将老爺機遞給交警。

從這以後，顧瑤就一直将頭埋在膝蓋裏休息，但她沒有睡着，耳朵一直聽着聲音。

她知道徐爍趕來了，還和交警交涉了一番，她的車被拖走了，然後徐爍就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他的車裏。

顧瑤癱在後座，很快沉入黑暗。

再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了。

鼻子裏聞到的是消毒水的藥味，四周還能聽到來回走動的聲音，隐約間還有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他正在和醫生溝通。

醫生說，她沒什麽大事，身體有點虛弱，疲勞過度，還有點中暑，回家休息就行了。

醫生交代完就走了。

徐爍轉身回到被簾子遮住的病床前，顧瑤已經坐起了身，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徐爍先是一頓，随即嘆了口氣，一屁股斜坐在床邊，說“你可真能把人吓死。”

顧瑤卻若無其事的垂下眼“什麽疲勞過度，這醫生也太大驚小怪了。”

徐爍揚了揚眉，望着她的眼神微妙極了“哦，那你倒說說看，為什麽要開車撞安全島？幸好那上面的是警察雕像，不是真的警察，要不然你這算什麽，襲警？”

“我是有點中暑沒錯，太陽太晃眼了，我一時沒看清路，就殺出去了。”

幾秒的沉默，直到徐爍低笑出聲，那笑聲裏透着揶揄和無奈。

顧瑤立刻白了他一眼。

幸而徐爍見好就收，站起身問“能走麽？我送你回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