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chater 109

顧瑤和夏銘在連家這一等, 就是兩個小時。

等到衣櫃裏沒了動靜，顧瑤才試探性的打開半扇門往裏一看，連曉雲已經歪頭睡着了, 這孩子估計連日來也沒睡過幾個好覺。

畫紙就散落在他旁邊, 顧瑤小心翼翼的将其中一張抽出來，其餘的都被他的身體壓住了。

而她手裏的這張, 和之前看過的其中一張畫背景是一樣的, 同樣都是一棟大房子, 紅色的屋頂, 白色的牆壁, 周圍有些面目模糊的小朋友, 中間站着一個男孩, 應該就是連曉雲本人。

只不過這張畫裏還多了一個人，是有面孔的, 還是個女人, 女人和男孩的臉上都有微笑。

看到這裏，顧瑤略微擡眼，見夏銘已經從床上拿起一塊小薄被, 蓋在連曉雲的身上。

顧瑤朝他比了個手勢，率先離開房間。

等夏銘出來, 關上門, 顧瑤便将畫遞給他看“這幅畫的背景有沒有眼熟？”

夏銘說“剛才也有一張差不多的。”

“應該是同一個地方, 蕭雲霞死後, 連曉雲就被帶走了, 送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這裏。你看，四周有很多小朋友，背後的房子上有很多窗戶，而且房子的牆壁是白色的，屋頂是紅色的，這在江城應該不難找。”

夏銘定睛看了看，說“應該是類似學校的地方。”

“或者是孤兒院。”

夏銘一頓，詫異的看向顧瑤。

顧瑤淡淡道“是立心孤兒院。”

是了，就是立心。

顧瑤去過那裏一次，房子雖然很老，是幾十年前就建造的磚土結構，但外部粉刷和內部裝修卻很新，應該是翻修過，即便站在孤兒院的圍牆外，也能看到那紅色的屋頂，很醒目。

但有趣的是，蕭雲霞死後，連曉雲竟然被人送到了立心孤兒院？

顧瑤用手機将這幅畫拍了下來，随即看着畫裏站在連曉雲旁邊的女人。

不可避免的，她的腦海中也跟着出現了一個人。

——杜瞳。

半個小時後，顧瑤離開連家。

連曉雲的第一次心理輔導并不順利，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開始，她和連曉雲連一句話都沒說上，事實上這次前來也只是打個照面，先做一個初步了解，她原本也沒抱希望的。

連曉雲這孩子無論是從基因上，還是後天生長環境，都存在很深的問題，想要心理健康的長到成年，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說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像是連曉雲這樣的孩子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善于表達，而且大部分都有些藝術細胞，他們不會用嘴說出來，卻會用行動表現，顧瑤來前就曾設想過，或許會在連曉雲經常玩的玩具身上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是沒想到會從他的畫裏找到線索。

顧瑤将“立心”二字告訴夏銘，并沒有提及杜瞳，餘下的事她相信夏銘一定可以查到，況且立心孤兒院一直在接受幾家企業的慈善捐助，新聞上也都能看到。

蕭雲霞死後第二天，連曉雲就消失了，帶走他的人必然知道蕭雲霞已死，這個人可能就是兇徒本人。

他一時間将連曉雲送走，大約就是不希望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裏，被鄰居發現異狀，進而暴露蕭雲霞已死的消息，便僞裝成這母子是外出遠游的假象。

誰知棋差一招，蕭雲霞的屍體先被找到了。

屍體找到後，兇徒就決定轉移連曉雲，将他送出江城。

但奇怪的是，蕭雲霞的屍體被找到一事，兇徒怎麽會這麽快就知道呢？

其實只要将整件事的前後順序排布起來就會發現，兇徒的消息來源十分迅速，基本上是剛嗅到動向就立刻行動，這就只有兩種解釋，一是有人通風報信，二是兇徒曾經回過案發現場，發現事情敗露了。

還有，連曉雲被送走的第一個落腳點就是立心孤兒院，這說明什麽？說明立心是一個讓兇徒比較有安全感，甚至于此人可以控制立心內部，即便多一個外來的小孩子也不會引起多大的動靜。

而連曉雲畫上的那個女人，就等于把兇徒的性別鎖定了。

除了杜瞳，還能是誰？

可是杜瞳一個人是沒這麽大本事，又殺人又搬屍的，她一定有別的幫手，可以很娴熟的處理這些。

相信她和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殺人這麽大的事可以為她保密，必然有默契和利益勾連在，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是一分析到這裏，顧瑤的心就跟着涼了半截。

她腳下踩實油門，完全沒有看到前方限速的标志，腦子裏的疑問層出不窮——這些事顧承文知道嗎，他參與了嗎，或者說是他授意的嗎，還是只是杜瞳一個人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組織起來的？

還有，在她還是“蕭零”的時候，杜瞳對她的态度是不錯的，似乎也很聽她的話，為什麽她失憶後醒來，杜瞳就像是換了個人，冷言冷語，還生出莫名其妙的敵意，她也始終想不明白。

就這樣，顧瑤一路胡思亂想的開着快車，一直來到明爍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樓下。

車子剛停穩，就聽到後面一陣警笛聲。

顧瑤詫異的回頭一看，交通警的摩托車就在她旁邊停了下來，朝她敬了個禮，說“女士，您超速了，請出示駕照。”

幾分鐘後，徐爍直接被一通電話叫下了樓，了解情況後非常娴熟的處理了問題，将扣分和罰款的限度降到最低。

等交警走後，徐爍回頭一看，見顧瑤仍是皺着眉，靠着車身不說話。

他輕嘆一聲，雙手插袋的來到她跟前“行了，這已經算罰的輕了，那位交警好說話，沒一下子扣你十二分。”

顧瑤擡起眼睛，先是一頓，臉色才緩和“我不是因為這個，有些煩心事困擾着我，我後來是走神了，一路加速過來也沒注意看路标。”

說話間，兩人并肩往寫字樓走。

徐爍問“因為小秋的事？”

顧瑤沒吭聲。

“不是我說你，這才過了多久，你就被交警攔下來兩次，要是再來一回，我看你也別開車了。”

“……”

“要不怎麽說你的心理素質好呢，一年前出了那麽大的車禍，現在還能開車。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經歷過那種事，別說開車了，連坐車都會留下陰影。”

顧瑤腳下倏地一頓，站住了。

徐爍也跟着側過身，微微挑眉“怎麽了？”

顧瑤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算心理素質好的，出了那麽大的車禍，還能自己開車。”

顧瑤的臉色有些微妙，變了幾次，半晌才說“我的确是心理素質好的，從我再一次摸方向盤到克服恐懼，成功開車上路，中間只花了三個月。不過因為職業的關系，我知道這是一種‘車禍心結’，解開它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迫自己面對，時間越長反而越難，很多人車禍後無法再開車，就是沒有做到短期內再面對痛苦一次。”

徐爍倒是神色平和，只是安靜地等她話落，這才低聲問“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他知道，她一定還有下文。

“徐爍，你不是調查過我麽？那一年前的車禍呢，你調查了麽，你知道多少？”

相隔幾秒，徐爍微微一笑“我的确調查了你的車禍。”

顧瑤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不過我的調查和新聞上報道的一樣，只是兩車相撞，撞你的那個人是酒後駕駛，所以他是責任方。後面的事你也知道，對方的車子當場起火，人沒救出來，而你是在意識尚有一絲清醒的時候自己爬出的車廂，躲過一劫。”

顧瑤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

“所以，你只知道這麽多？”

徐爍仍在笑“我沒理由騙你。”

“這可不一定。”

顧瑤輕聲落下這句，随即擡腳走進電梯間。

徐爍有些詫異的跟着進去，問“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顧瑤按下樓層按鍵，便盯着上面的數字，目不斜視的說“你這個人接觸的越久越讓人看不透，再說人心隔肚皮，你想什麽，說什麽，做什麽，又怎麽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別人。”

直到電梯門開，顧瑤跨出門口。

徐爍忽然不懂了“從心理咨詢師嘴裏聽到這樣的評價，我真不知道是該自豪還是自卑。”

顧瑤站住了，要笑不笑的模樣仿佛暗示着什麽“我的生活裏到處充滿了謊言，因為你的出現有些被拆穿了，可是也因為你的出現，給我帶來了新的謊言。不用謙虛，你也是個騙子。”

“……”

等等，怎麽說着說着就變臉了？

徐爍的眼睛眯了起來，長腿一邁，擋在顧瑤面前。

“我騙你什麽了？”

顧瑤沒退後也沒多，只是微微揚起下巴，平定的注視着那雙黑眸，随即劃開一抹笑，帶着嘲弄“你打算在這裏讨論？”

顧瑤停了停，又道“好。剛才我問你，你就只知道這麽多，你的回答是‘我沒理由騙你’，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就等于是承認了你在撒謊？概率上來說，一個人如果說的是真話，他會直接承認，比如‘對，我沒有騙你’，可你用的是反問句，将一個問題抛給我，這是在故意擾亂我的視線，引導我去想你騙我的理由是什麽，一旦我想不到便會将此解讀成你的确沒有騙我。”

一陣沉默。

徐爍臉上劃過不可思議“就因為這點分析？”

“你還需要更多的證據？”顧瑤緩緩道，“ok，我現在問你三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是’或‘不是’，你敢麽？”

“你問。”

“你去江城男子監獄探監的犯人，是不是蕭繹琛？”

“……”

徐爍微有怔忪，眼裏飛快的閃過情緒，很快。

“我……”

“你遲疑了。”顧瑤非常不客氣地盯着他，“你有沒有調查過蕭零？”

徐爍沉默了。

顧瑤冷笑出聲“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蕭零。”

顧瑤的語氣近乎肯定，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而是質問。

氣氛一下子跌倒谷底。

徐爍半晌沒有說話，當最初的詫異落下之後，他已經将臉部肌肉控制的很好，幾乎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水潑不進針插不進。

可是顧瑤知道，話已經說到這地步了，無謂再點到即止，既然第一層窗戶紙都戳破了，索性就一戳到底。

“我說你是騙子，冤枉你了？”

顧瑤倏爾一笑，極盡諷刺，腳下一轉繞過他就要往事務所裏走。

可還沒走兩步，她的手臂就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住，将她拽了回來。

顧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冷漠的看着這個男人。

徐爍唇角抿着，不見喜怒，只是低聲問她“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重要麽？”

“我可以解釋原因。”

顧瑤又是一個冷笑。

“是麽，你的原因重要麽？”

“顧瑤……”

“你上次說我這個人利用完就甩，你說的沒錯，我的确是這樣。可是徐爍，你問問自己，有沒有利用我？你在打什麽算盤，想利用我到什麽地步，你心裏一直有數，你要是大方承認，我還會佩服你，要是再裝，就太惡心了。”

徐爍的瞳仁倏地放大，仿佛被這句話定在原地，直到顧瑤甩開他的手，他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盡管這樣的場景他也預設過，甚至想過該如何解釋，但真到了這一刻，情況卻比他想象的更難掌控。

一旦顧瑤選擇閉上耳朵，說什麽都沒用。

擦身而過時，徐爍清晰的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淡漠的不屑。

連他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該怎麽做時，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真實的反應，他一把抓住顧瑤的肩膀，利用身高和力量的優勢将她壓到牆邊。

顧瑤踉跄兩步，後輩已經貼上牆壁，并不重，卻足以令她頭皮發麻。

徐爍将她圈在狹小的世界裏，居高臨下的眼神卻沒有帶絲毫威脅，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輕聲說道“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謊言，任何人撒謊都有個理由、動機，你只抓住了謊言本身，連一句解釋都不聽，就滿足了？”

顧瑤吸了口氣，對這樣逼仄的處境非常不滿，可她沒有掙紮，只是說“說謊是會養成習慣的，解釋可能是另一個謊言。”

徐爍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顧瑤看見了，卻是冷笑“我逼問祝盛西是不是叫人當街教訓你的時候，他很大方就承認了，而且理直氣壯。你呢，口口聲聲要抓他的把柄，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幾秒的沉默。

徐爍緩慢的搖了下頭，眼神也變了“不要拿我和他比。”

“比？你配麽。”

這話就像是點燃炸藥的火引子。

某種劇烈的情感幾乎要沖出徐爍的胸膛。

“我不配？”

三字剛落，他的身體跟着向前施壓，将顧瑤擠在牆壁之間，兩人的臉靠的極近，鼻尖擦過彼此，憤怒的氣息交彙在一起。

那薄唇緊緊抿着，幾乎貼上她的唇角，随着呼吸的起伏，幾乎要吻到一處。

顧瑤一下子繃緊了神經，震驚的情緒一下子就掩蓋了方才的憤怒，下意識屏住呼吸，眼前甚至開始出現暈眩。

恍惚間，只覺得他的唇堪堪擦過她的嘴角，随着他每一個字，炙熱的氣息都在向她逼迫。

“你要見蕭繹琛，好，我可以安排。”

……什麽？

顧瑤一怔，微微側頭，想看向他的雙眼，卻因為這細微的動作，令她的唇滑過他的。

徐爍的身體跟着緊繃，隐忍的理智終于退散。

下一秒，他的唇就壓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