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舊畫

這節課是中國古代文學,講課人是葉老師。

葉老師今年剛評上教授職稱,工作三十年,對他來說也是個圓滿。這學期帶新生上課也很有激情,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風騷得很。

——除了噴的口水。

上課鈴響後,葉老師第一句:“今天,我們開始複習。”

底下的學生笑了:“老師,我們又不是小學生。”

葉老師不這麽認為:“你們是學生,沒站到我這輩兒,永遠是我學生。”

課講到一半。

葉老師邊念邊在黑板上寫字。字跡龍飛鳳舞,十分狂野。

“我們來看莊子的<逍遙游>。逍遙游對中國文學史的發展意義深遠。首先,它提供了一種意向。後世無數文人詩詞歌賦化用其句子或使用鲲鵬這兩種動物表情達意;二是它的思想,無所依憑,超然外物……”

說完,他也不管底下學生有沒有聽,轉過身敲敲黑板:“期末考試大題重點。”

“……”有學生驚醒。

剛剛講了什麽?

課間有五分鐘休息時間。

有人打鬧有人補眠。學委任筠習慣性上講臺要擦黑板,銀枝叫停:“等我兩分鐘。”

任筠扶了扶酒瓶底眼鏡,乖乖點頭。

于曉月輕聲問銀枝:“楊千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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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銀枝眼睛看黑板,手上沒停止謄抄筆記。

“那你呢,你有沒有事?”

銀枝笑了笑:“你看我像有事?”

看她的樣子,于曉月便知道自己想多了。銀枝硬得像塊石頭,哪裏會有事。

自從那夜,銀枝将她一頓痛罵後,兩人算是解開心結。但裂開的東西永遠縫不回來,于曉月沒有選擇回寝室,哪怕再麻煩,也堅持回家住。

在教室上課的日子也貌合神離,不過能和平相處也夠了。

于曉月給自己定了一個大目标,只要目标實現,她就能将所有令她傷心的東西踩在腳下,作為勝利者,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是她給自己定義的人生。

一個話題結束了,于曉月又引出新話題:“快期末了,樂樂怎麽沒來?”

“天知道。”銀枝停筆,跟任筠說,“可以擦了。”

任筠的馬尾辮随身體擺動似乎要上天。銀枝無意識地看了着那處,走神。

其實她知道。談戀愛的女人都無腦,考試又不是什麽大事。

于曉月看了看其他同學,無人注意她們,又問:“你……還是一個人麽?”

銀枝好笑道:“我看着都不像人了?”

于曉月:“……”

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她覺得銀枝肯定懂她的意思。

還想說什麽,卻又上課了。

任筠擦完黑板,臉通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跑八百米去了。

這是上午最後一節課,葉老師提前十分鐘放了學,大家歡欣鼓舞收拾書包去食堂。銀枝不急,她字跡工整地繼續抄課堂筆記。

葉老師沒走,等她。

“老師,您有話跟我說?”

“對。”葉老師扶扶金框眼鏡,在講臺上坐下來,“你抄,慢慢抄。”

銀枝點點頭,不慌不忙地繼續抄。

葉老師笑道:“你的手速不夠快啊。當年我念大學,老先生在上面講,我下面記。他說一個字我寫一個字,講完了,我正好停筆。全班都借我筆記抄。”

銀枝說:“老師您是天才,我跟您能一樣麽。”

葉老師爽朗大笑:“銀同學我看你不笨,非常聰明。你可能不知道,你入學成績全校第一,無人并列。”

學生們的入學考試,即高考成績排名不會對外公布,銀枝當然不知道。

那個年代先填志願再考試,因種種原因與心儀大學失之交臂的不計其數。

而銀枝的分數實際上遠遠高過錄取線,上更好的學校完全沒問題。

這種問題不方便問學生,葉老師自個兒尋思過原因。想來想去,只認為是銀枝錯估了自己的實力,或者高考場上文曲星附體超常發揮。

銀枝神色照常,只是筆尖的速度快了許多。

葉老師接着說:“你的成績,去首都的大學完全沒問題啊。”

終于寫完最後一個字,銀枝揉揉手腕,長呼口氣:“葉老師,您下次,能把字再寫……樸實一些麽?”

葉老師:“……”

“我這是行書!”他強調,“我毛筆字得過書法大獎的。”

銀枝笑道:“說吧,葉老,您找我什麽事?”

如此一打岔,葉老師也忘記了剛剛那茬,說起正事。

原來,他是為楊千蕊和薛峰的事來的。

因為薛峰那股嚣張和神經質言行,校方為保護銀枝的安全,沒有洩露還原現場的人是她。因此除了親近的人,基本沒人知道。

當然,身為班主任,他在這個範圍內。

葉老師表揚了她深明大義,非常難得。

銀枝說:“這只是件小事。”

“對你來說是小事,但對那丫頭就……那個薛峰也判不了幾年,我怕他到時候回來報負你。”

銀枝微愣:“他知道我了?”

葉老師沒否定:“他第二天就被抓,而你在現場。無論事實怎樣,他都會認定和你脫不了幹系。”

銀枝沒說話。她不以為然。

社會大如海,每個人都是海中一粒沙,随着風浪和洋流漂逐。薛峰坐完牢出來還想找到她?做夢。

“更何況,他自己交待了,事發那天他一直找機會……但沒法下手。”葉老師補充說。

“……”這消息,信息量太大,她一時沒消化。

葉老師問:“在想啥你?”

“……”

“老師。”銀枝說,“雖然這事過去了,但沒處理好。”

“怎麽說?”葉老師來了興致。

“薛峰喪心病狂,但吓人的器官标本,都是從醫學院标本室拿的。周末時間,一個普通學生能拿到相當數量的标本。管理這樣疏忽,但處分裏卻沒有老師。所有壞事學生背,老師不了了之。”

葉老師笑意漸漸消失,半晌,道:“這話,你在我跟前說說就行了,別說給外人。”

銀枝道:“我知道,老師。”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葉老師調整表情,又說起另一個事。

“下學期開學就能申請獎學金了,你記得到時候寫申請。你這學期表現好,只要期末考試穩住……其他的老師不敢肯定,但你要明白,努力一定有回報。”

哪怕他不說這事,銀枝也會準備的。

甚至開學第一天,她就這麽打算了。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銀枝收拾書包,動作利落如流水。看得葉老師賞心悅目,喜歡得緊。

她跟他說再見,走到門口時,被葉老師叫住。

“你可得好好感謝你那朋友。”這老頭子一本正經,“就那天跟你身邊那個。”

*****

下課鈴響了,林蔭大道人頭攢動,喧嚷起來。

銀枝在熱鬧的環境下,回憶那個安靜的晚上,她陪金世安去吃牛肉面。

他說這家店是方圓十裏最好吃的拉面店。

小店店面不大,生意卻異常熱鬧,他們在寒風中等了一會才等到位置。這個過程中,她聽到他肚子叫聲。

原來是真的餓了。

金世安為掩蓋肚子叫聲,哼唱曲子,不張嘴,讓聲音從胸腔發出來,剛好讓銀枝聽到。

是一首情歌的調子,非常苦情。

親眼看到人體标本,還能狼吞虎咽食物的,醫學生外大概就只有金世安。

銀枝實在沒胃口,只喝了兩口面湯暖胃。

他那碗很快幹完了,還意猶未盡似的:“不好吃?”

銀枝搖頭。

“不行,總得吃點。”

“不想吃。”

“那給我吃。”

“……”

“你不會這麽小氣吧?”

銀枝解釋了句:“我吃過的。”

“那又怎樣,你又不髒。”說着,奪過她面,怕她反悔似的,又奮戰起來。

銀枝怕他嗆到,叫老板送了碗羊肉湯。

金世安吃飽喝足,感覺非常幸福。

銀枝說:“這頓我請,算我謝謝你,犧牲大半天時間陪我。”

銀枝用兩大碗牛肉面,一碗羊肉湯還了金世安恩情。

她本覺得足夠了。

可是經過葉老師一提點,她才恍惚覺得,哪裏夠?

她的命哪值這點錢?

她還得想想辦法,再還他點東西。

再給他什麽呢?

銀枝想了一下午都沒想清楚。轉眼到了排練話劇的時間,她去了禮堂,發現金世安又沒來。

黎子牛已徹底無視他了,反而銀行過問:“你社員曠工這多次,你這個社長怎麽當的?就這麽算了?”

“……”黎子牛不知這鬧得哪一出。

“太太,我們先排練吧,排完了,我跟你一起找他去。”

現在大家幾乎都以角色名相稱,所以不自覺得認為,銀枝與繁漪融為一體。

其實她們不像。

這是倒數第二次排練。

銀枝已經相當懈怠,心頭默數倒計時。

她還沒上場,在一邊,不經意瞄到當做牆的道具。那是淩泰和金世安去郊外的木板廠,找木板拼接成的。靠觀衆的那面刷了白色塗料,薄薄的一層,看着倒是牆的樣子。

牆上很空。她依稀記得之前牆上挂了畫。

她問淩泰:“牆上那畫呢?”

淩泰瞅了眼:“那個啊,黎子牛說那畫太名貴,就給收起來了,等正式演出再拿出來用。”

銀枝點點頭,不再說話。視線放在天花板上,轉而又看向窗外。

外面天色昏暗,依稀可見光禿禿的遠山輪廓。

她想起那副畫內容了。

她善讀書,應付應試教育,卻不是很懂畫。

金世安把畫展開挂牆上時,眼裏有對它的欣賞與熱情,像老虎看到斑馬,狼看到羊。

他說畫的主體是山水,主題卻是那兩只鷹——最兇猛的鳥——它們站在最高處,視野是它們的,天空是它們的,世界也是它們的。

銀枝眯眼,不知道想到哪去了。

耳邊響起他在她耳邊低聲開的玩笑。

“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哧。”她笑出來。

淩泰和別的演員疑惑地看向她。

銀枝站起來,說:“跟黎社長說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去哪啊?”

“找人。”她擺擺手,出去了,沒有回頭。

****

男寝樓熱鬧得像菜市場,站得老遠都能聞到汗臭味。整棟樓像一座濕冷的籠子,偏偏裏面散發源源不斷的熱量。讓銀枝此刻想不斷靠近。

銀枝在自行車棚外,望着四樓。根據寝室序號排列規律,她大致找到413的位置。

燈亮着,裏面有人。

銀枝随便攔了個男生,拜托他把金世安喊下來。

“413,別進錯了。”

該男生還懵着,回憶是不是認識她。

這是個內斂實在的人,個子沒她高,像純良的高中生。

“我們初次見面,找你幫個忙。”銀枝掏出煙盒,本想全部給他,但送到半路又收回手,只給了一根。

男生被吓到,忙擺手不要,埋頭沖上樓了。

夜裏風冷,銀行依靠枝幹裸露的楓樹,仿佛能取暖。

她只擔心他不在寝室。

她敢擔保他一定會來。

兩分鐘後,413寝室的窗戶探出一個腦袋,并且很快縮回去。

三分鐘,不多不少,從男寝門口沖下來一個人,只穿了一件灰色毛衣,身形單薄。

目光下移,銀枝松了口氣。還好褲子是穿好的。

隔了三四步,金世安立住,不再往前走了。

銀枝吸吸鼻子,聞到了被窩的味道。他剛從被窩裏爬出來,渾身像個熾熱的火爐。

“你就這麽下來了?”

“嗯……”一聲噴嚏。

銀枝聲音冷下來:“先上去穿好衣服。”

“你先說,什麽事?”他微喘氣,一口氣跑下來的,心跳加快,跳得厲害。

“先穿衣服。”

“先說。”

“穿衣服。”

“你先說。”

“……”

他的體溫被迅速剝奪,又打了個噴嚏,鼻涕被風吹得老遠。

銀枝沒說話,走到他跟前,填滿了兩人間的距離。

金世安雙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銀枝沒什麽表情,眼神肅殺,仿佛是找他尋仇的。

金世安沒有躲。真要尋仇,他伸脖子讓她抹。

銀枝非常冷靜。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正在做什麽。

她擡頭手,像是要甩一巴掌。

金世安下意識閉眼,可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一只手撫上他粗糙的右臉。他正心猿意馬,忽感到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唇上。

作者有話要說:

傻二狗的春天來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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