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前妹夫勇救大舅子,遺貴井變成妖怪井 (1)

沈義然怎麽也想不到,前任妹夫白灏居然會為自己出頭,還斯文掃地的學市井小民揮起了拳頭打架了。

事情發生在華燈初上時,沈義然看着衆星捧月般的白灏,心裏很不是滋味,官妓鳴鸾送了新泡的天闕茶也覺得無滋無味,幹脆又要了一壺桃花酒自斟自飲起來,形影單只,獨酌無相親。

這花船心情不好的不止沈義然一人?是誰?正是官妓佩玉,都說另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佩玉被沈義然揭了老底,心裏很是不痛快,時刻想着如何整一整他,此刻見沈義然一人在船頭喝悶酒,頓生了一條“美男計”來。

她将一個相熟的恩客悄悄招手過來,指着船頭的沈義然說道:“你這幾日不是想尋一名能說得上話的契弟嘛,你看,此人可入得你的青眼?”

契弟并非是結義兄弟,而是男子間若互相愛慕有意,便認為契弟,有夫妻之實、無夫妻之名,有那張揚同性伴侶甚至會聘請媒人、擺酒設宴,互換庚帖等儀式來表示對伴侶的誠意,此風盛行福建,大明各地也有為之。

都說燈下看美人,美人越看越美,沈義然本來就生的好,加上穿着粉色程子衣、大紅高底紅繡鞋,又塗脂抹粉的,在料絲燈下獨酌的樣子很是風流俊雅。那恩客是個葷素不忌、男女不限的主,這幾日玩膩了官妓,想換換口味,去南風館尋小倌,又嫌棄人家空有一副好皮囊,卻目不識丁,沒有情趣,便很想結一個相貌周正、志同道合的秀才為契弟,以後雙栖雙飛、喝酒吟詩,豈不樂哉!而且男子分分合合都痛快,提了褲子便各奔前程,不像女人那樣磨磨唧唧的難舍難分,分手了還被強按上個負心漢的罪名。

這恩客偷瞥着沈義然,頓時被驚豔住了,但還有些猶豫,他問鳴鸾,“此人可是與我一樣,喜歡與男子親昵?”

佩玉笑道:“今日這花船上都是我們輕煙樓的紅牌,個個花容月貌、才藝了得,你瞧那些秀才眼珠兒都在我們身上打轉呢,唯有他目不斜視,方才佩玉姐姐去給他送天闕茶,他坐懷不亂,連茶都不要呢,獨自在船頭喝悶酒,你說說,他是否和你一樣?”

啪啪,那恩客樂不可支,“肯定是了,他姓甚名誰?你與我引薦一下。”

佩玉當然不會出去點破,她笑道:“我不認識他——這樣的人吶,也甚少來我們這花船上玩。他愛喝酒,你就拿一壺好酒過去和他套套近乎呗,怎麽了?像您這種慣看風月的人,還會打怵這個嗎?”

恩客呵呵一笑,給了豐厚的打賞要鳴鸾拿一壺好酒來,他對着鏡子重新施了脂粉,描了眉毛,塗了口脂,還整了整衣衫,接過鳴鸾拿過來的一壺狀元紅,朝着船頭沈義然走去,鳴鸾看着恩客的背影,嘴角泛出一抹冷笑來:那壺狀元紅裏她偷偷摻進去輕煙樓特制的迷藥,這沈公子喝了,今晚必定與恩客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了。

沈義然孤單久了,突然被人熱情的搭讪,心下有些慰藉,暗想也不知所有人都趨炎附勢,圍在白灏身邊打轉嘛,這位仁兄就慧眼識英雄,與我相談甚歡,今晚湊份子的銀子不會白花了。

那人一直勸酒,沈義然也豪爽的飲下,半壺酒下去,沈義然就覺得不對勁了,喂!我說,這位仁兄你手腳放的好像不是地方,啊,登徒子!

沈義然又氣又羞,欲推開此人的糾纏,這才發現自己腿腳無力,那人還以為沈義然是欲拒還迎呢,乘機将沈義然抱起,低聲道:“契弟,你喝醉了,哥哥帶你回房休息。”

契弟!沈義然這才明白對方是在圖他的色了,他憤然罵道:“胡說八道!我何時要做你的契弟了?你愛男色,金陵城有的是福建小倌,在這裏胡攪蠻纏做甚?”

沈義然一邊大罵,一邊拼勁全力掙紮,就在這時,一個人過來将那人扯開,還順勢給了一老拳,“大膽淫賊!敢在此處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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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義然無力的靠在甲板欄杆上,發現給自己解圍的居然是白灏,他喝了幾杯酒,覺得有些氣悶,便來船頭清醒清醒,恰好撞見這一幕,便沖過去給前任大舅子解圍。白灏騎在那人身上,好一頓打,那人鬼哭狼嚎的,直說冤枉,這動靜鬧的太大了,官妓、秀才還有龜奴都湧到甲板上看熱鬧,鳴鸾見佩玉鬼鬼祟祟躲在人群中的模樣,立刻猜出了原委,擔心被說破壞了輕煙樓的名聲,便趕緊吩咐船夫靠岸,将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客人送到岸上醫治。

衆人退散,白灏婉拒了蘇州同鄉的邀請,獨自在甲板陪着怒氣未消的沈義然,鳴鸾提了一壺摻着解藥的醒酒湯來,白灏接了,親自給沈義然滿斟了一碗,還送到他唇邊,沈義然本來要拒絕的,可是現在他四肢無力,連茶碗都拿不穩,只得就着白灏的手喝了,白灏欲将他扶到艙內卧房休息,可是沈義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聽“卧房”二字本能的打起寒戰,擺手道:“卧房憋悶,我就在甲板上醒酒,這裏風大,涼快。”

雖說已經入秋了,但是秋老虎依舊厲害,就等着一場秋雨一場涼了,白灏剛才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書生意氣爆發時也不能小觑,揮着王八拳将登徒子臉上打的稀爛,也是汗流浃背,甲板上的風正涼快,便将沈義然扶到龜奴搬的一個躺椅上躺下,自己則坐在躺椅上給沈義然搽汗喂醒酒湯。

在仇人面前出糗、還被仇人所救,沈義然覺得今天這臉丢大發了,便別過臉去不肯喝,說道:“白公子是舉人老爺,又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怎能由您親自充當竈下婢洗手作羹湯?随便叫個人來幫忙就是了。”

白灏說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五年前我被縣學推薦來國子監學習,有幸和你住在一個屋子,你我一見如故,成為知己好友。我初來金陵,人生地不熟,又年輕氣盛,得罪了權貴,是你出面擺酒調停,我才能繼續在國子監安心讀書、才能順利中舉,說起來,你才是我的大恩人呢,要不是——沈兄?你怎麽了?可是覺得身體不适?”

沈義然并沒有注意聽白灏的肺腑之言,他瞪大眼睛看着岸邊的高大的三層河樓,心想站在河樓最高層,最中間的那個小小少年,模樣很像堂妹沈今竹啊!再放眼一瞧,看到站在堂妹身邊的李魚、汪祿麒、徐楓三人,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暗道:這四人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堂妹由二姑姑接到瞻園教養着,說是要教出一個名門淑女來,怎麽還越教越野了?上月過了中元節,就是十二歲的大姑娘好吧,怎麽和三個男子在夜間外出?真是太過分啦!

因關心堂妹,沈義然便拉着白灏的胳膊站起來,還靠在他身上往欄杆走去細看,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猛地見沈今竹所在的三樓河房上突然有個少年翻到了欄杆外面,還脫下衣服,赤條條的往秦淮河裏跳!

這是誰家的臭小子啊!居然敢在我堂妹面前行如此猥瑣之事,簡直豈有此理!白灏也見到這一幕,不過他只是三年前見以二姐夫的身份見過黝黑精靈般的沈今竹一次而已,此時沈今竹早褪去了童年的稚氣、相貌白皙精致,白灏當然認不出來了,他看見有人裸身從三樓往河水裏跳,只是覺得有意思,連連笑道:“定是金陵纨绔子弟在此打賭鬥狠,輸了就赤身橫渡秦淮河,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灏突然臉色一變,說道:“哎呀!你瞧站在河樓那人是誰?”

沈義然還以為白灏認出了自家妹子,心道不好,傳出去有損堂妹清譽,那白灏卻說道:“那個十二歲的小少年就是案首李魚呢,李案首是個小天才,咱們南直隸今年那麽多縣學的案首,就數李案首年紀最小了,聽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和沈兄的二叔當年相似呢,李案首不參加今科的秋闱,定是想多積累幾年,再過三年,和你二叔當年一樣奪得南直隸解元呢。”

沈義然的二叔就是沈今竹的親爹,當年也是天才一鳴驚人,也是同樣的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加上領悟能力極強,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後來奪得南直隸解元後春闱也金榜題名,得二甲進士,并入選翰林院。

沈義然因有這個天才二叔在,所以也并不關注李魚這個十二歲的案首,暗想天下案首多了去了,也有一輩子都是秀才連舉人都考不中的,這李魚想和我二叔相提并論,也太早了吧。

正說着話,跳水的曹核已經游到花船這裏了,夜晚河水深,也看不真切他的相貌,沈義然瞧着河樓上的沈今竹也在花船方向看過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裏出現好像也說不出去啊!萬一傳到祖母沈老太太那裏,知道秋闱四天後就要開始了,而自己卻在花船上買醉消遣,還不得怎麽大發雷霆呢,沈義然倒不在乎一頓板子,他是擔心祖母曾經中過風,不能再動怒了,傷了身體就是他大不孝的。

所以沈義然又要白灏将他扶到椅子上躺下,白灏見沈義然一副倒黴樣子,便岔開了話題,聊些輕松的家常,“一別三年,沈兄可曾定親了?”

沈義然酸溜溜說道:“我不過是個小秀才,冷鍋冷竈的,誰家舍得把寶貝女兒嫁我。哪能像白舉人您這樣的青年才俊,門檻都被媒婆踏破了。”

白灏說道:“沈兄過謙了,是沈兄眼光高,尋常淑女看不上吧,記得以前沈兄曾經說過,以後定要娶名門貴女為妻的。”

“那時我年少輕狂胡說的。”沈義然嘆道:“金陵繁華之地,無論男女都愛若珍寶的養着,人家好容易把女兒撫養長大,定是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一輩子吃穿不愁、夫唱婦随、公婆疼惜、子女聽話,妯娌和睦,有誰能看上我呀。”

白灏一聽“公婆疼惜”這話,就知道是沈義然自貶是假,諷刺自己是真了,但白夫人是他親娘,他雖也知母親當年做的太過了,但兒不言母過,他不好說什麽,這三年不管媒人上門說什麽人家,無論母親多麽迫切的表示她好後悔,好希望兒子能早日成親,早日抱上孫子,他都婉拒了媒人,說還不想成家,目的就是希望母親能真正反省自己的過錯,以後善待兒媳,免得娶了人家寶貝女兒,又再次犯同樣的錯誤,成親三日就和離,即使不和離,夫妻同床異夢湊合的過日子,這也非白灏所想,他對婚姻還是充滿希望的,家宅不寧對他今後的仕途也會有影響。

想起只有三日夫妻之緣的沈韻竹,白灏心中也充滿了惆悵,低聲問道:“她——還好嗎?”

沈義然繼續毒舌說道:“這金陵之地誰人不知崔打婿、沈三離?你還問我妹子好不好,是何居心?”

這樣說,就是沈韻竹還沒有改嫁了。白灏頓了頓,慎重其事的說道:“沈兄,我知道你很生氣,你相信我人品學問,以親妹托之,我卻辜負了你的期望,害得她得了沈三離這個诨名,以後很難說到好婆家。沈兄,你若還信我,可否再聽我一言,這三年,我母親已經知錯了,性子改變了許多。如果——如果明年春闱我能中進士,可否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三媒六聘再娶你妹子過門。”

啥?!

今夜還是怪事頻出,先是被登徒子強行結契弟、接着這衆星捧月般的白舉人要再娶我的苦命妹子?沈義然猛地從躺椅上坐起,無奈腰間實在無力,複又重重砸了回去,後腦勺即将磕在堅硬的竹制躺椅上,糟了糟了!這要是傷到腦袋,今年秋闱豈不是又要錯過了!嗚呼,我怎麽這麽倒黴啊,一連六年都錯過了秋闱,人生能有幾個六年呢!

說時遲那時快,白灏沖過去以手為枕,護住了沈義然的精貴的後腦勺,啊!白灏痛苦的叫着,手背承受了腦袋的沖撞,被躺椅膈的生疼。

沈義然看着白灏呲牙咧嘴的甩着手叫疼,心裏突然湧起一個念頭:這白灏的提議好像可行。沈韻竹今年都二十了,這個年紀放眼整個大明都是老姑娘了,又背負着沈三離的名聲,尋常人家是不會上門提親的,這三年偶爾有媒人上門,說的人家都是繼室填房,給好幾個孩子當便宜娘不說,那鳏夫的年紀基本都在四十歲以上——幾乎一嫁過去就直接當祖母了!別說自己和祖母看不過眼,就連大嫂都氣的當場将媒人打出去了。

這白灏年紀輕輕,又才華了得,若明年春闱正得中進士,就是京城權貴官宦人家争相搶奪的金龜婿了,那裏輪的到沈韻竹呢。從今日白灏的表現來看,他人品不錯,對妹子還是有些情誼的,若他老娘白夫人真洗心革面改正了,倒真是個不錯的人家啊!要不要回去和妹子、大嫂還有祖母她們說說這事呢?

且說白灏在花船上陷入了沉思,而花船對面的河樓上,沈今竹、李魚、汪祿麒還有徐楓都抱着一個先鹵後烤噴香的肘子啃着,脆皮的焦香、柔韌勁道的蹄筋、還有牙齒輕輕一咬就從焦皮裏噴湧而出的滾燙油脂将味蕾全面打開了,四人一起享用着美味,剛才的小摩擦就在着肘子的香味中消散了。

而與此同時,在離秦淮河約二裏遠的貢院街北面遺貴井街坊裏,有一個三進的大宅子。大門口挂着一對寫着“餘宅”字樣的紅燈籠,宅子後院西廂有一個被布置成新房模樣的房間,房間裏也擺着這麽一對先鹵後烤的豬蹄。傍晚時分和沈義然道別的孫秀拿着一個豬蹄仔細吹了吹上頭的熱氣,還拿牙齒咬一小口試了試溫度,便将豬蹄遞給身邊新婚燕爾的小嬌妻,說道:“這是最近秦淮河河樓最時興的先鹵後烤的豬蹄,有一家做的最好吃,我上了岸就去買了兩個,拿到家裏已經有些涼了,就要廚房在竈火上重新烤了烤,雖說沒有剛出爐的好吃,但也差不多了,娘子嘗一嘗。”

小嬌妻将柳腰一扭,臉一別,嘟着櫻桃小嘴說道:“上了岸?都說秦淮河花船上的女子個個都貌美如花,你還舍得上岸?”

孫秀新婚燕爾,見小嬌妻的醋樣都覺得可愛,他做低伏小解釋道:“我是發過毒誓的,此生不碰別的女子,就守着娘子一個人,你要不信我,我——我就不去江南貢院考試了。”

小嬌妻方正過臉來,說道:“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四天後秋闱,我親自送你去江南貢院,你的考籃我都替你打點好了呢。”

“我都聽娘子的。”孫秀又将豬蹄遞過去,“你嘗嘗吧,真的很好吃的。”

小嬌妻啓朱唇,開皓齒,嘗嘗味道,頓時胃口大開,吃了大半個方放下,孫秀将剩下的全都吃了。這豬蹄有溫潤補腎之功效,孫秀和小嬌妻又是新婚燕爾,春意正濃,當晚便早早吹燈安歇了,卧房黃花梨架子床如被鼠咬蟲蛀般,咯吱咯吱響到半夜方止。

雖說昨夜有些放縱過分了,次日一早,孫秀多年養成的早起晨讀的慣性還是叫醒了他,他起床洗漱在庭院默讀時論文章約半個時辰,小嬌妻才悠悠轉醒,丫鬟從廚房提了食盒進去擺飯,他便回房和妻子共進早飯,吃到一半,岳母房裏一個管事嬷嬷來了,小嬌妻客客氣氣的請她坐下,從箱籠裏取了一小包碎銀子給嬷嬷,說是這月的家用。

管事嬷嬷笑眯眯的接了,說道:“三小姐和三姑爺好生用飯,老奴先走了。”

孫秀頓時沒了胃口,說道:“這老婆子忒沒眼色了,總是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來要銀子,我早就說過了,既然娶了你為妻,便是結兩家之好。岳母孤兒寡母帶着幾個小姨子過活不容易,我每月都會給銀子孝敬她老人家,養活家裏人。岳母是個好的,可是這老婆子太可惡了,一月好幾次都來要銀子,真是煩人。”

小嬌妻解釋道:“之前你給的那些銀子應該是夠的,可是我們家剛搬到金陵,不知金陵柴米貴,一應花銷多,嬷嬷便多要了幾次銀子,不止是你,大姐夫和二姐夫也是每月交好幾次家用呢。”

孫秀雖是松江華亭鄉下土秀才,但是家底豐厚,他來金陵趕考,家裏生怕他在外受委屈,給他準備行囊時很舍得下本錢,除了一些銀兩,還将二千兩的會票塞進去,這種會票比銀票更加安全,銀莊見到持票人本人的印信才會放銀,所以即使被偷也無妨的,孫秀成親前天急用銀子,便兌了五百兩銀子出來,可是岳家的家用太大了,如今新婚才一月,五百兩就見了底。

孫秀雖不太通庶務,但是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心想這岳家好像也并不過于豪奢,怎麽銀子花的那麽快?長此以往,我是撐不住的——別說是兩千兩銀子,就是兩萬兩也撐不住幾年啊!

吃完早飯,孫秀便和小嬌妻商議道:“等秋闱過後,我們便在搬到隔壁小宅裏吧,你也知道,那個院子是我同鄉的,我家裏已經給了一年的租金,就空在那裏怪可惜的。”

小嬌妻臉色一白,“你是嫌棄我們家要的銀子太多了麽?”

孫秀忙說道:“不是嫌棄,我是覺得既然我們已經成親了,總是住在岳家也不像話,我又不是那種養不起妻兒的上門女婿,還是搬出去吧,你放心,我每月都會往岳家送銀子貼補家用的。我們的小家和岳家只隔着一堵圍牆,你要回來見姐妹們、在岳母這裏盡孝道都很方便。”

小嬌妻低垂着頭,絞着帕子不說話,孫秀一早還要去錢莊兌一些銀子出來去江南貢院看書會友,時間緊迫,便說道:“你想想,橫豎都是遲早的事情——等秋闱發榜,無論是否得中,我都要帶着你回松江華亭老家拜見父母的,還要把你的名字寫進家譜,給你名分,總不能在娘家住一輩子。我要去江南貢院了,中午晚上都不回來吃,不用留飯。”

孫秀出了院門,家丁去外頭雇了一輛馬車在門口來接,孫秀踩着車轅子上車,突然看見院門口左邊餘家的管家正扶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踩在上馬石上騎上一匹蒙古大馬,管家還幫着梳了梳馬尾,恭敬的說道:“大姐夫,您走好。”

那中年男人點頭說道:“告訴娘子,我三日後回來。”

管家點頭說道:“是,小的記下來,三日後大小姐在家裏等大姑爺,大姑爺早點來啊。”

中年男人拍馬而去,馬車上的孫秀頓時傻眼了:大姐夫明明是個青年士子,讀書人,怎麽轉眼變成一個中年軍官模樣的人?難道是我記錯了?

馬車出了遺貴井,孫秀才回過神來,他近日忙着備考,從來不過問家事,家裏有幾位小姨子,他為了避嫌,平日也不在院子裏逛,基本都是在自己房間和小嬌妻享受如膠似膝的新婚時光,他不敢正眼瞧小姨子們,但是兩個姐夫卻是經常見面打招呼的,大姐夫是青年士子,二姐夫是中年商人,都住在岳家,怎麽可能記錯呢。

大白天的,怎麽可能突然換了一個人做連襟?孫秀怎麽也想不通,從錢莊兌了五百兩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子出來,還是按照原計劃在江南貢院看書、請夫子點評文章,遇到新結識的好友沈義然也在此看書,兩人中午便在貢院街找了家飯館一起吃飯,店小二上了菜,孫秀吃的心不在焉,沈義然問道:“賢弟有心事啊,唉,今科中不中,一半靠實力、一半靠運氣,擔心也沒用的。”

孫秀搖頭說道:“愚弟是在想家事,今日還真是活見鬼了,我大姐夫變了另一個人,但是管家卻好像沒有發覺一般,真是太奇怪了。”

“你是讀書讀傻了吧,把親人的相貌都記錯了。”沈義然笑的差點噴飯,将一個手指頭放在孫秀晃了晃,問:“這是幾?”

孫秀将沈義然的手指頭拂下,說道:“我不是開玩笑,今日一早,管家送一個陌生中年男人出門,還叫此人大姑爺,真是怪了,我前天還見過大姐夫的,分明和我一樣,都是即将參加秋闱的士子,我們還論過詩文呢,怎麽可能記錯了。”

沈義然見孫秀如此認真的模樣,便收起笑容,想了想,腦子裏突然掠過一個瘋狂的想法,他驀地站起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着孫秀,問道:“你是在何時何地遇到的夫人?又是如何和她結為夫妻的?她家人口如何?”

孫秀和盤道出了他和小嬌妻從認識到成親的過往。今春縣試,孫秀考中了秀才,家裏便備了盤纏送他來金陵備戰秋闱了,恰好松江華亭老家有個同鄉以前在金陵城做說媒做中人保人的營生,人稱祝媒婆,三年前金盆洗手不幹了,回華亭老家養老,臨行時走的匆忙,她金陵的房子就沒租出去,只留下一把鐵将軍看門。

那房子是一個小巧安靜的四合院,離秋闱考場江南貢院比較近便,又是同鄉,孫秀父母便給了祝媒婆一年的租金,将小院租下來給孫秀備考用,除了行李物品,還要一對老實巴交的家仆跟着他來金陵,一起住在小院裏,專門照顧他的起居夥食。

孫秀第一次來到繁華大都市,到那裏都覺得稀奇,他銀錢充足、仆婦又不敢管束他,他便在金陵足足玩了近一個月,才收心回小院讀書。某天早上他起來晨讀,才念了幾句,突然聽到鄰居圍牆裏面有佳人笑聲傳來。

他好奇的搬了梯子朝圍牆裏看去,只見隔壁是一個三進的大宅子,屋舍俨然,處處雕廊畫壁,假山池塘,花園竹林,一瞧就是豪富權貴人家的房子。

花園中間有一座新支的秋千架,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坐在秋千上高高打起,如驚鴻、如飛鳥,孫秀對這少女一見鐘情,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暫歇,多情卻被無情惱。

初見少女,孫秀便情根深種,白天不思茶飯,夜晚輾轉反側,終于有一日,那少女又來打秋千,他終于鼓足勇氣爬上牆頭,先是結結巴巴介紹了自己,而後問少女姓名、那少女很是害羞,不過還是告訴他芳名。

孫秀大喜,覺得此女是肯定對自己有意,不然一個大家閨秀,如何會告訴陌生男子自己的名字呢?佳人有意,他更要以禮待之,明媒正娶過門才是,次日便打點好了豐厚的聘禮去隔壁敲門了,管家聽了他的來意,便請他去見當家的寡母,寡母當即同意了這門婚事,說三日後就是黃道吉日,兩人便在那日成婚。

因他住的小院太過簡陋,寡母就把自己女兒的閨房布置成新房的模樣,要他搬到自家豪宅裏頭住着,孫秀也覺得自己那個普通的民居太過寒碜了,委屈了人家千金大小姐,心想先在岳家住下,以後再搬出去。

孫秀說道:“我們是六月七日成的親,已經快兩個月了,家裏小姨子多,為了避嫌,我平日都在江南貢院這邊溫書,到了晚上才回去。”

沈義然似乎對這些并不關心,直接問道:“你說你備了聘禮去鄰居家上門求娶,一共是多少銀子?”

孫秀挺起胸脯說道:“足足七百兩銀子呢,我大哥前年娶大嫂時,連聘禮加上擺酒,也不過五百兩銀子!”

噗!沈義然将嘴裏的茶水全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暗想這孫秀還真是個鄉下出來小土豪,在金陵娶大戶人家的閨秀才出七百兩銀子的聘禮,人家早就把銀子摔你一臉了,還舍得把閨女嫁給你,真是白日做夢!鄉下小子啥都不懂,居然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就這麽糊裏糊塗的娶了人家。

沈義然問道:“你可将婚書送到應天府入冊過了?”

孫秀有些茫然:“婚書是寫了,我岳家的管家拿着,應該送到應天府去了吧。怎麽了?可是覺得我岳家有何不妥?”

沈義然心中便有了譜,又問:“除了七百兩銀子的聘禮,你在岳家暫住,是否又給過岳家銀子?給了多少?”

“這——”孫秀有些為難,一來他覺得這事自己家務事,又涉及到岳家的面子,他不好說,可是二來他被兩個完全不同的大姐夫折騰的頭疼,想要沈義然幫忙開解,思來想去,他還是告訴了實情:“新婚一個月後,管家來要銀子,說他們初來金陵之地,開銷大,要我補貼家用,想着畢竟我是個姑爺,不好在岳家白吃白住,就問他要多少,他獅子大開口,要了一百兩銀子,我——我不好不給。可是過了半月,管家又來要,我給了二十兩,他似乎有些不樂意,我只好又加了三十兩,唉,反正從此以後三天兩頭的來要銀子,我雖不是那小氣的,但若總是如此,也支撐不住,想着等再熬幾日,過了秋闱就帶着娘子搬到以前租居的小院子,岳家那邊每月送些銀子過去孝敬,想必那管家也不好意思再來我家要銀子了,委屈我娘子在小院住一月,等秋闱發榜,不管中不中,我都要帶着娘子回松江華亭老家的,我老家雖是鄉下,但宅院也夠大,她若覺得悶了,我就帶她去松江玩幾日,其實——咳咳,也不會玩幾次,想着我們應該很快就有孩子了,她身子重,應該多休息的,等孩子生下來,就更走不開了,我們——”

沈義然看着孫秀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忙打斷道:“好了好了,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唉,等你秋闱完畢我就告訴你。”

孫秀求道:“沈兄,你是金陵本地人,又是貴公子,見識多廣,你就別吊着我了,你越是這樣,我心裏越不是不安啊,整日七上八下的,連書都看不進去,你就行行好,告訴我怎麽回事,我也好專心秋闱。”

沈義然看着鄉下土包子秀才着急茫然的模樣,心道算了,長痛不如短痛,我就替他捅破這層窗戶紙,讓他死心算了,不過在還沒親自确定之前,也不好亂說的,萬一弄錯了呢,豈不是壞了人家女孩兒家的名聲,還得罪了孫秀,從此反目成仇。

因親妹子沈韻竹無辜背負“沈三離”的名聲,沈義然不敢莽撞行事了,免得這世上又多一個無辜女子背負壞名聲,于是轉移的話題,故作神秘的說道:“你在貢院街北面的遺貴井住了有半年了吧,可知這遺貴井地名的來歷?”

孫秀說道:“在華亭老家時,那租給我房子的老鄉祝媒婆說過,在我大明帝國建立之前,張士誠在江南之地稱帝,國號大周,後來太祖爺打敗了張士誠,成為江南的新主,在金陵城建立都城,開國元勳徐達俘虜了張士誠的兄弟,軟禁在此,這兄弟跳井殉了大周國,所以那個地方叫做遺貴井了。”

哈哈!沈義然搖頭道:“這是是市井小民以訛傳訛而已,張士誠的三個兄弟要麽戰死要麽投降了,沒有人投井的。其實這遺貴井來歷很簡單,只因在前朝的時候,那裏和我家烏衣巷一樣,都是荒坡野地,傳說那裏有一口枯井,枯井住着一窩狐貍精,時常化作女子在月圓之夜出來勾引男人,吸其精血,枯井裏骷髅堆成小山,有得道高僧經過此地,除掉了這一窩狐貍精,将狐貍精的元神封印在枯井之中,所以前朝金陵人将此地叫做妖怪井,後來太祖爺将鞑子趕出中原,在金陵建立大明朝,開荒辟地,召集天下工匠和富商來金陵居住,嫌這妖怪井地名不吉利,便改叫做諧音的‘遺貴井’。”

啥?住着一窩狐貍精?原名叫做妖怪井?秋老虎的大中午頭熱的厲害,孫秀卻平白無故吓出一身白毛汗來!回想起岳母一家子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貌美如花,連年近四十的岳母都風采依舊,不顯老邁,不像是娘子的母親,倒很像親姐妹似的,難道改朝換代後,妖怪井的封印被打開了,岳母一家都是狐貍精?

現在想想,岳母家的确透着詭異,孫秀越想越怕,喝酒壯膽,不一會就喝醉了,沈義然雇了馬車,叫書童扶着孫秀上車,往遺貴井而去,孫秀曾經說過,他岳家姓餘,沈義然便在一個挂着‘餘宅’的大宅子門口停車叫門,看門的老蒼頭果然認出了酒醉的三姑爺,忙叫人其擡回房,沈義然跟着進了餘宅,管家過來迎接,客客氣氣的請沈義然喝茶,沈義然掏出一張銀票擱在茶盤裏,問道:“請問貴府可有待字閨中的小姐?”

次日一早,孫秀酒醒,出門去江南貢院溫書,剛走出角門,就見管家扶着沈義然上馬車,還說道:“大姑爺走好。”

孫秀驚訝的張大嘴巴——沈義然怎麽也變成了自己的大姐夫?!

沈義然将目瞪口呆的孫秀拉上馬車,命書童趕車去江南貢院,馬車行駛到貢院街了,孫秀方回過神來,“你——你怎麽也是我大姐夫?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也被狐貍精迷住了?”

沈義然說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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