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一年景榮歸烏衣巷,沈三離誓絕舊鴛鴦

八月十四一早,沈今竹在臨安長公主府醒來,沐浴更衣時,宮人嬷嬷們拿着好幾套女裝來,說這是長公主以前做的衣服,從來沒上身過,送來給沈今竹換上,沈今竹暗想,這裏是長公主府,而且初來乍到,不能像在其他地方那麽随便,再穿着昨日那套淺紅道袍扮作儒生就太失禮了,還是裝淑女吧。

宮人擺上五套衣裙供沈今竹挑選,沈今竹回想昨晚臨安長公主穿的湘妃色花鳥披風和櫻桃紅馬面裙,心想長公主定喜歡紅色類的衣服,我就不挑紅色,改穿最能襯托紅色的綠色吧。

選了綠織金花過肩緞褙子、月白素面百褶裙穿上,宮人拿着象牙梳給沈今竹理了理短發,問道:“沈小姐喜歡梳什麽樣子?”

沈今竹笑道:“我頭發太短,很難梳成髻,随便打辮子就行了。”

那宮人很是和氣,她仔細觀察着沈今竹的小臉,說道:“若只打辮子,就對不住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了,奴婢打辮子,把頭發都束上去,戴個一年景花冠如何?一年四季的花草,正好配着這綠色的褙子。”

這宮人如此熱情,沈今竹輕輕點頭,這時又走過來一個宮女,和宮人一起打着辮子,纖細的手指撫過頭皮,酥麻惬意,沈今竹幾乎要打瞌睡了,一會妝成,那宮人遞過去一個西洋把鏡,笑道:“果然很好看呢,沈小姐生的好相貌,以後長開了,就更不得了呢。”

沈今竹對鏡自照,有些害羞的不敢看鏡中人了,那個明媚皓齒,肌膚如玉般潤澤,如瓷器般光滑,一雙峨眉如墨筆畫成,濃密的眼睫如墨蝶飛舞,一頭短發全部打成小辮子梳到頭頂處結在一起,藏在一頂一年景花冠。這花冠是用羅娟通草、金玉玳瑁等編織堆砌而成的,牡丹菊花薔薇梅花等四季獨有的花朵全都擠在一頂冠上,所以叫做一年景。

那一年景花冠更映襯得她氣質出塵,沈今竹不是那種人比花嬌的嬌柔之美,而是人比花更妍的那種豔壓群芳的霸道傲氣之美,當沈今竹去和臨安長公主一起用早飯時,見識多廣的長公主都驚訝不已,暗道好個超凡脫俗、威風八面的小姑娘,我來金陵也七八年了,居然都沒注意過有這等妙人兒,那通身的氣派,都趕得上正牌公主了。

沈今竹行禮請安,臨安長公主像是找了了什麽稀罕物似的牽在手裏細看,“昨天以為是個俊俏的小儒生,今日一早變成了小仙女了,讓我仔細瞧瞧,這一年景花冠正配你呢,就送給你戴着玩吧。曹核這臭小子上輩子是行了什麽善、積了什麽德?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美女救狗熊,哎呀,被你救了,被打一頓也值得的。”

一時用了早飯,沈今竹陪臨安長公主在花園散步消食,那臨安長公主是問長問短,才知沈今竹只是寄居在瞻園的表小姐,平日瞻園的紅白喜事、慶典來往,她從不往前湊,遇到金陵城頂級貴婦名媛聚會的場合,自然都是瞻園的徐姓小姐們前去,沒有她的請帖,所以長公主沒見過她。

提起烏衣巷沈家,臨安長公主笑道:“我記起來了,就是淑妃的外祖家吧?”

沈今竹點頭說道:“對的,我叫淑妃娘娘表姐。”

臨安長公主看着沈今竹的臉,說道:“難怪呢,我一見穿着女裝的你,便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你和大公主的輪廓有一些相似,原來是她的表姨。”

兩人從吃食等日常聊到興趣愛好,得知沈今竹善火槍劍術,還會騎馬射箭,長公主大悅,笑道:“可找到意氣相投的人了,等深秋獵物肥的時候我們出城游獵去,總是困在城裏也沒甚趣。”

兩人越聊越投機,這時徐柏徐楓和曹核從對面曹府過來了,準備送沈今竹回善和坊烏衣巷,這三人看見頭戴一年景花冠少女的背影,都沒認出是沈今竹,徐柏徐楓還以為是小郡主呢,都低着頭不敢直視,直到她轉過身來對長公主辭行時,聽聲音才反應過來,徐柏驚訝的遲遲合不攏嘴;徐楓先是一怔,而後看見曹核居然敢直愣愣的看着沈今竹時,心下惱怒,但這裏是長公主府,不是瞻園,他不好發火,于是用胳膊肘暗暗捅了一下堂哥徐柏的腰間,徐柏猛地回過神來,說道:“長公主殿下,小子來接表妹回家,昨晚打擾了。”

臨安長公主笑道:“我很喜歡你的表妹,也喜歡你們徐家兄弟的俠義肝膽,以後長公主府歡迎你們經常上門打擾,呵呵,要不是看在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家家戶戶都要團聚,我定要把你表妹留着住幾天再放人。”

又說道:“聽說昨日你們是騎馬來的,這回家今竹就不要再騎馬了,這天雖涼快,但是在日頭下曬的時間長了也難受,好标致的一個姑娘家,可不能曬的狠了,曬黑還能捂白,曬出斑來就不好消了呢,還是坐馬車回去吧。”

徐柏說道:“讓長公主費心了,曹大人已經借了一輛馬車給我們。”

臨安長公主呲笑道:“曹家一屋子糙老爺們,平日基本都騎馬,能有什麽好的馬車?別坐上去把你表妹熏臭了。還是坐我的四頭大馬車回去吧,橫豎我今日下午才出門,馬車閑着也是閑着。”

要說這四頭大馬車沈今竹在三年前沈佩蘭接她去瞻園的時候坐過,平穩豪奢,猶如會行走的房子般,沈佩蘭為了顯示對沈今竹的看重,怕她被瞻園的勢利眼輕賤了,故意做出那麽大的排場,之後沈今竹就沒沾過那輛大馬車,沒想到三年之後,她會有幸坐上臨安長公主的四輪馬車。

臨安長公主說道:“曹核,你也別傻站在這裏了,和徐家兄弟一起送你救命恩人回去吧,我還命人備了些許薄禮,你順便送到沈家去。”

那曹核還是愣在原地不動,臨安長公主說道:“曹核!曹核?你這混小子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人家沈小姐救了你一場,你去送一送都不行?”

臨安長公主柳眉倒豎生氣了,曹核才緩過來,趕緊疊聲說道:“好好好!這就去送,這就去送。”那臨安長公主走過去,伸出纖纖細指往曹核額頭上一點,說道:“你呀,小時候還機靈,越大越犯渾,越大越呆,定是整天和那群狐朋狗友瞎胡鬧,好好的孩子都快成纨绔子了,以後不許和那群烏合之衆來往,學學人家徐家兄弟文韬武略,或者學人家沈家多讀些書。等你稍大些,我就把你送到國子監去,不指望你考科舉中狀元,多些見識見聞,開闊眼界,多交一些真才實學的朋友才好,世界之大,不是吃喝玩樂開賭局才有趣,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所作為才是。”

這曹核也是怪了,平日裏定要不服管把話頂回去,今日居然老老實實的點頭同意了,乖順的如脫胎換骨似的,臨安長公主暗暗稱奇:這是被揍的老實了?果然兒子就是不打不成器啊。

沈今竹就這麽坐着一輛牛皮哄哄的四頭大馬車回烏衣巷了,一路引起了不少圍觀,徐楓騎馬跟在馬車邊,怎麽看曹核都不順眼,這總覺得曹核盯着馬車看的眼神簡直太讨厭有木有!

倒是徐柏一臉輕松的騎馬護送表妹回家,經歷昨晚一場鬥毆,一場大醉,情傷已經開始愈合了,未來的日子還長着呢,總不能渾渾噩噩在秦淮河的酒樓裏醉生夢死過一輩子。臨安長公主說的很對,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所作為——好像去國子監讀書交友是個很不錯的選擇,要不要和姐姐說一說,給我一個蔭監的名額去國子監讀書去。

沈今竹這麽大排場回家,外頭看門的還以為是二姑太太沈佩蘭回來了呢,趕緊飛奔通傳給沈老太太等當家人知曉,誰知沈今竹從馬車上如花蝴蝶一般跳下來,抱着沈老太太的脖子笑道:“祖母,我回來啦!”

徐柏也笑吟吟說道:“外祖母,我把表妹送回來過節了。”徐楓曹核下馬行晚輩利,沈老太太認識徐楓,但不認識曹核——這曹核臉上身上還帶着傷呢,暗想莫非是沈今竹闖禍,把人家打傷了,人家跟着上門讨公道了?

待曹核說明來意,遞上禮單,沈老太太才明白過來。因都要回去準備過中秋,沈老太太并沒有留三人在家吃中飯,連親外孫徐柏也只是打點了一些他和沈佩蘭愛吃的東西回瞻園去。

這三年來,沈老太太面容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好像人到了一定年齡,那歲月刻在臉上的痕跡已經足夠了,不忍心再添上一刀,但很明顯是記憶上的衰老,老太太經常忘事,有時候剛說過的話,喝一杯茶就忘記了。

每次沈今竹回來,沈老太太都要反複問沈今竹一些同樣的問題,沈今竹也有耐心一次次的重複回答,隔天沈老太太像是不知道似的再問,沈今竹再答,請了許多大夫看過,都說這病無藥可醫,只要身體無礙就萬事大吉了,而且以後如果嚴重了,那只要出門就必須有人跟着,防止老太太丢失,忘記回家的路。

比如沈今竹午睡醒來,沈老太太又問道:“你爹爹來信了?他說什麽了?”

沈今竹當然不敢說實話,瞎編道:“問您身體如何,家中如何而已,我都說好,一切都還好。”

“寫的好。”沈老太太說道:“要你爹爹安心在京城做官,不用擔心我,我身體好着呢,今年都沒吃過藥。不過有件事你現在就寫信問問他,就是韻竹現在二十了還待字閨中,要他幫忙打聽打聽京城有沒有合适的子弟可以匹配的,今科秋闱中舉的新舉人、明年春闱的青年進士都可以考慮嘛,年紀稍微大些不要緊,家世也不需要多好,重要是人品好,家風開明。”

沈老太太已經忘記上個月七月七乞巧節沈今竹回來時其實已經寫過類似信件了。歲月無情啊,沈今竹心裏暗嘆,面上卻不顯,依舊笑眯眯的馬上鋪紙磨墨說道:“好呀,我寫信給爹爹,要他給二姐姐挑一個進士相公。”

沈老太太将鎮紙擺好壓在信箋上,笑道:“明年春闱發榜,那些未婚的青年進士都很搶手,咱們沈家未必搶得過人家。”

沈今竹說道:“韻竹姐姐這麽好的人,配狀元郎都使得。”

這信就在祖孫談笑間慢慢寫好了,沈今竹煞有其事的将信裝進信封,用漿糊封好,說道:“明日我就把信給大嫂,要她派人送到驿站裏去。”

“不急不急。”沈老太太說道:“現在是秋天,春闱還早呢。”

祖孫正說着話,外頭丫鬟來報,說道:“章夫人帶着少爺小姐來送中秋禮了。”

章家母子三人三年前在沈家暫住過大半年時間,章家是福建人,從元朝開始就是大海商,後來沈家棄鹽從海商這門生意時,章家多有幫襯引薦。後來大明又開始海禁,章家人舉家從福建遷到臺灣,買通了當地官員做起私人海上貿易,後來荷蘭人攻臺灣,章家覆滅,章夫人母子三人逃出來,經過驚濤駭浪和倭寇打劫,歷經驚險,九死一生到了金陵城投奔沈家。

沈家是有恩必報的,看到章家的信物,再聽到章家母子三人的哭訴,便安排他們在家裏住下,還幫助他們去應天府重新入了籍,入了金陵的黃冊,過了半年,章家在金陵另買了宅院搬出去,每逢大小節日,章家母子三人都是備着厚禮來拜訪沈老太太,感謝她的收留。

沈今竹雖是在瞻園常住,但節日都是回來過的,所以每次回來都能遇到章家人送禮,沈今竹對外面的世界很感興趣,經常問章家兄妹兩個在臺灣的經歷,還有各種發生在海商之間的傳奇故事,已經各地的見聞等等,初始章家兄妹有些腼腆,也不太會說官話,所以話并不多,問一句答一句,後來慢慢熟悉了,說的就順溜起來。

章家哥哥叫做章松,十五歲;妹妹叫做章秀,和沈今竹同齡。沈老太太和章夫人說着話,沈今竹和章松章秀兄妹在外頭紫藤花架下閑聊,章秀驕傲的說道:“過了八月十五,哥哥就要去金陵國子監上學了。”

沈今竹笑道:“恭喜章大哥,今年縣試剛中了秀才,此時又選了舉監。”

章松有些羞澀的說道:“我能中秀才已經是萬幸了,今年秋闱都沒膽子報名,舉監是縣試前幾名才有資格選上的,我能去國子監,是家裏花了銀子去國子監捐的例監。”

送走了章家母子,沈今竹不禁感嘆道:“祖母,章松捐了例監您知道嘛。我聽表哥說,咱們南直隸的例捐名額都炒到五千兩一個了,章家人真有錢。真沒想到,當初章家人來咱們家是只随身帶着幾個包袱而已,沒想到這包袱裏頭藏了那麽多家當,這三年他們買田置地,置辦房舍店鋪,瞧着章家母女的衣着首飾,都十分體面,章大哥天資聰穎,走了科舉這套路,是想要像我們沈家的一樣轉換門庭嗎?”

沈老太太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生意人狡兔三窟,當年章家人雖是舉家遷到臺灣,但是在內陸還是藏着家底的,家人到了其他地方,也能過上富足的日子。咱們沈家也一樣,我們家在金陵,但在其他地方也置辦了房舍産業,萬一出了什麽事情,走的再匆忙,也不至于一敗塗地,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啊?”沈今竹還是第一次聽祖母說到這些,試探着問道:“在那裏啊?都是些什麽産業?”

“都寫在一個小冊子上,傳給各房的當家人,你爹爹手裏就有一本,不過呢——”沈老太太表情一肅,說道:“只希望我們沈家永世都用不到那個小冊子才好。”

“哼!說是傳給當家人,其實就是說女兒就沒有資格看對不對?”沈今竹小嘴一癟,“像我們女兒家,一旦流落到了外頭,豈不是兩眼一抹黑,再無翻身之日了?”

沈老太太安慰沈今竹說道:“你比我當年幸福多了,你有父兄,有兄弟姐妹,姑姑叔叔愛護着,我以前孤木難支呢,吃了多少苦頭才有今日的富貴雙全,你從出生起這兩樣都不缺啊。現在沈家開枝散葉,他們都有本事護着你,怎麽可能讓你流落在外頭呢,別瞎想了,安心做你的千金大小姐。”

沈今竹依舊不買賬,說道:“那您剛才還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呢。”

沈老太太左哄右哄都不好,只得說道:“好吧,那冊子就是我和你祖父一起寫的,現在我年紀大了,好多都不記得了,我叫寫信給你爹爹,要他把冊子給你看好不好?”

自從經歷三年前被綁架一事,沈今竹一直缺乏安全感,雖說曹家和徐家已經握手言和,但是沈今竹這些年的經歷得出的教訓就是:一切最好靠自己,盡可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別人靠不住,要麽有心無力,或者鞭長莫及。

沈今竹是個行動派,趕緊鋪上信簽再書一封,末了吹幹墨汁裝進信封時,有些遲疑——這三年來,爹爹只給她寫過兩封信,而她在懷義成親那晚寫的那封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的回信已經發往北京去了,所以這個要看小冊子的信肯定是在爹爹看到回信之後到,那時爹爹會不會氣的置之不理?

哎呀,沈今竹有些懊悔自己那天太沖動了,只顧着在信中發洩不滿,還用蘿蔔刻了個“五蘊道長”的章蓋着,加上通篇都是慘不忍睹的狗爬字,也不知爹爹是否能承受。

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天回信已經發出了,今日這封也試試吧,沈今竹暗想,萬一爹爹是那種寬宏大量,肚裏能撐船類型的呢?不試怎麽知道。

這時丫鬟拿着一個帕子過來了,說是在院裏找到的,看這帕子的繡紋很是新奇,不是沈家繡房裏出來的,可能是沈今竹從瞻園帶過來的丢失在院裏。

沈今竹拿起來白絹手帕一瞧,笑道:“這是章家母女遺失在院裏的,這帕子的紋飾,我在章秀的荷包上也看過,一共是六片葉子的脈絡,三片朝上,三片朝下。”

“六片葉子?”沈老太太突然一頓,想了想,說道:“給我瞧瞧。”沈今竹遞過帕子,沈老太太戴上西洋眼睛仔細看了,閉上眼睛細想,喃喃道:“我以前肯定見過這個繡紋的,六片葉子好熟悉啊,好像年輕時見過的,唉,如今老糊塗了,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真是沒用啊。”

看着沈老太太有些感傷,沈今竹趕緊笑道:“祖母,您年輕的時候就和章家人要好,在他們的提攜下做了海商,這個繡紋可能就是章家人家族慣用的。”

沈老太太想了想,說道:“好像就是我和你祖父做海商的時候見過這個繡紋呢,至于是不是章家的,我就記不清了。”

沈今竹說道:“是與不是,改日我去問問章家人,您不用操心啦。不過是忘記一個紋飾而已,無關緊要。”

一時到了吃晚飯時間,這頓飯烏衣巷的沈家人都團聚在一起,明日是中秋節,也是最後一天秋闱,為了讓錯失三年前秋闱的二少爺沈義然保持良好的應考狀态,今夜的晚宴都沒有上酒,諸人是以茶代酒,提前預祝沈義然今科金榜題名。兩場考試後,沈義然自我感覺良好,自信滿滿,沈今竹笑道:“二哥哥,我和表哥給你準備了一壇二十年的狀元紅,就等着明天你考完最後一場再打開。那店家說只要開壇,保證香味飄出圍牆去呢。”

“二十年的女兒紅,肯定很烈吧。”沈老太太板着臉說道:“誰都可以喝,就今竹不準碰!那年在拂柳山莊就醉倒了,把你三叔家鬧的天翻地覆,不可以再犯。”

不是說記性越來越差嘛,怎麽我的醜事全都記得?沈今竹難得回來一次,有時候也犯犟,當然大部分都是刻意順着沈老太太,說道:“知道了,明日我就喝一點甜絲絲的果子酒。”

二十歲恨嫁的沈韻竹、外號叫沈三離的沈家二小姐故意岔開話題,給今竹解圍,抛出了一個輕松愉快的話題,笑道:“我一直忙着明日過節的事情,沒時間和四妹妹聊天。聽說你昨晚宿在臨安長公主府裏,我們沒去過長公主府呢,那府裏是什麽樣子的,說來聽聽,也讓我們開開眼。”

沈今竹知道二姐姐再給自己找臺階下,于是打開話匣子,将自己在公主府的見聞娓娓道來:“……的确是有些極妙的景致,以前是皇家園林嘛,和瞻園差不多吧,就是小一多半,伺候的人好些都是以前的宮人,言談舉止和一般的奴婢不同,也有內侍公公等人伺候。”

宴會就在談笑中輕松結束了,明日沈義然還要考試,衆人散得很早,沈韻竹和沈今竹一左一右簇擁着祖母回卧房休息,那沈義然居然也跟了過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沈老太太問道:“你不去早點睡覺,在我這裏做什麽?我有韻竹和今竹陪着說會話,不悶的。”

沈義然嘆道:“有件事憋在心裏好幾天了,憋的怪難受的,思前想後的睡不着覺,想着橫豎都要說的,就不等明年春闱發榜了,我提前說出來,問問祖母和二妹妹的心意,也好有個底。”

沈韻竹聽着不對,想了想,問道:“可是與我的親事有關?”

“正是。”沈義然隐去花船喝酒的內容,扯謊說在國子監白灏找他表露心意,說若他明年春闱中了進士,沈家人也同意,便再次找媒人上門提親,求娶沈韻竹。

白灏!沈今竹內心有個小人一拍腦門:對了,那天遠遠看見二哥在花船上和一個青年人喝酒聊天,瞧着模樣身影有些熟悉,原來就是白灏!

衆人皆驚,一時屋裏一陣沉默,沈老太太記性雖差了,但她就是忘記自己是誰,也忘不了那個使得寶貝孫女背負“沈三離”名聲的人!那時白灏上門負荊請罪時,沈老太太便慧眼識英雄,瞧出他将來有前途,只可惜老娘太極品了,不好相處。

如今時隔三年了,給沈韻竹說親的對象是一個不如一個,就更顯得白灏光彩奪目,可是——沈老太太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這白灏的寡母白夫人還在不在?”隐藏的意思是,白夫人死了沒有。

沈義然忙說道:“還在,白灏在金陵鄉下租了一個民居給白夫人養老,不過白灏說了,這三年來他母親已經大變樣子,不會像以前那樣刻薄兒媳婦了。”

沈老太太暗道,若白夫人真改了性子,善待韻竹,明年不管白灏是否中進士,都不失是一門好姻緣,将來韻竹終身有靠,我就是撒手歸西也能安靜的去。

可沈韻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才過了三年呢,她沒好氣的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白夫人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怎麽可能三年就變好了?白夫人最擅長裝好人了,要不這等刻薄之人,是怎麽寫進蘇州縣志的賢婦裏頭呢?八成是看自己兒子也惱了她,就故意說自己改好,等哄得我回心轉意,再嫁給白灏,她故技重施顯露了本性,覺得我臉皮再厚,也提不出第二次和離!或者再長遠一點,等我為白家生兒育女,用孩子栓住我,再找機會磋磨兒媳為樂,那時我為了孩子,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裏咽!要嫁二哥自己嫁去!我和白灏早就恩斷情絕,即使破鏡重圓,那裂縫也無法彌補了。”

被往事觸動了情緒,沈韻竹流着淚說道:“二哥是瞧見我這個老姑娘留在家裏礙眼是嗎?你放心,我從明日起就搬到鄉下莊子裏住着,那田莊是我的嫁妝,我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不用公中一分銀子!”

沈義然沒想到親妹子對白家有如此強烈的反感,竟然是誓不兩立的态度,趕緊跪下來抱着沈韻竹的腿說道:“好妹子,哥哥錯了,哥哥不該相信白灏的話,哥哥發誓,若有半點嫌棄你的意思,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老太太也忙拉着沈韻竹坐下,嘆道:“乖孫女,你放心吧,你二哥絕對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心疼你熬成了老姑娘,被人背地裏指指點點,上門說親的又是些年紀太大不堪入目的人家,你好好一個姑娘家被玷辱了去。不嫁就不嫁,這天下又不是只有個白灏,若尋覓不到合适的人家,你也不願意将就招贅,一輩子小姑獨處也不是不可以,你是個性格堅韌的好孩子,嫁妝豐厚,這三年打理的也不錯,一輩子吃穿不愁,好好過你的日子。”

沈今竹将這些話都聽到心裏頭去了,暗想果真女子嫁人,遇到個極品婆婆,整個婚姻就都失敗了,前任姐夫白灏其實那都是算好,但就攤上個惡婆婆,就讓沈韻竹至今都放不下滔天的怨念,對白家恨之入骨,聽到二堂哥重提白沈兩家的婚事便爆發了。

單是一個手段低級拙劣的白夫人,就逼得沈韻竹三日就和離,像瞻園魏國公夫妻那種段數高的公婆,那還不得鬧的天翻地覆!兔死狐悲,沈今竹打了個冷顫,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沈義然伏地疊聲賠罪,加上沈老太太和沈今竹在一旁勸解,沈韻竹好容易止了哭,到底意難平,紅腫着眼睛說道:“二哥哥起來吧,我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子,那裏受得了狀元郎的跪拜!”

“哥哥錯了,哥哥不該,哥哥再也不做這等混事了,求妹妹原諒我。”沈義然一聽這話,更不敢起來了,心頭一酸,眼圈一紅,也落下來淚來,“好妹子,爹爹壯年殉國,你尚在襁褓之中,娘因悲傷過度,也跟着去了,我那時才剛剛記事,三叔抱着你對我說道,大哥大嫂都沒了,以後我就是小小男子漢,要好好照顧妹妹,不要妹妹受委屈,我應下了,還在娘的靈前發誓,我現在都還記得的,哥哥無用,被那白家蒙騙了,做主把你嫁到白家,三天後便——都是哥哥的錯,你再給哥哥一次機會,哥哥以後遇事定瞻前顧後為妹子考慮,再也不會犯錯了。”

沈義然這番話使得沈韻竹感動不已,兄妹倆抱頭痛哭,哭到早逝的親爹娘,這一下也激發了沈老太太的情緒,她老淚衆橫坐在羅漢床上哭道:“我的大郎啊!你死的好慘,被那倭寇用馬踩斷了脊梁,肋骨刺穿了心髒啊。娘重金懸賞,将那夜入城的倭寇都殺幹淨了,為你報仇,你泉下有知,定也解氣了對不對?你爹早就去下面陪你了,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看樣子也快下去陪你了,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祖母!”眼看着沈老太太越說越傷心,沈今竹趕緊打斷說道:“大伯去的早,他是為了保護古田百姓而英勇殉國的,這都過了二十一年了吧,早就轉世投胎了,而且善有善報,肯定是托生在一家富貴雙全的人家安逸過一輩子了,您就是走了也找不到他,您要好好的活着,開開心心的活在當下才好呢。”

沈義然兄妹兩個見祖母傷心落淚,趕緊止了哭,反過來哄勸祖母,大夫早就說過了,沈老太太這種健忘的病症,尋常傷風感冒都不怕,怕的是大喜大悲,引發中風之症就麻煩了,在三個孫輩的輪番哄勸下,沈老太太終于不哭了,還對沈義然說道:“我沒事了,你早點回去歇着吧,明日還要秋闱呢。”

沈韻竹也說道:“是啊,哥哥早點睡,養好精神去科考,哥哥金榜題名,妹子臉上也有光。”

沈家三個女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沈義然身上,今夜是三“娘”教子,連沈今竹都說道:“就算是為了韻竹姐姐一人,二哥明日也要拼一把。”

入夜,沈韻竹和沈義然都回自己院裏了,沈今竹晚上和祖母同塌而眠,祖孫說話話慢慢睡了,次日醒來,沈老太太覺得眼睛腫的有些睜不開的樣子,沈今竹忙叫了丫鬟包了兩個茶包,裹着冰粒子給祖母敷上。

沈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睛上隔着兩個冰冷的茶包,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沈老太太納悶問道:“今竹啊,我昨夜是不是做夢,夢哭了?到底夢到什麽了呢,哭的那麽傷心,眼睛都腫成這樣。”

原來遺忘也不全是壞事啊!連帶着那些傷心事也一并忘掉。沈今竹故作不知,給沈老太太按着太陽穴,笑道:“我昨天累了,睡的沉,都沒聽見您夢哭,這夢可不都是這樣嗎,醒了就忘。”

沈老太太閉着眼,聽着外頭西洋自鳴鐘連敲了九下,說道:“這會子,你二哥應該進了江南貢院吧。”

這話在擱茶包之前沈老太太就問過一次,沈今竹故作不知,重複說道:“嗯,估計文章都做了一小半。”

第五卷:白龍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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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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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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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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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