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想做哥哥的弟弟
人就是這樣,明明是很不屑的玩意兒,陡然間發現了它的樂趣,便就此沉淪而一發不可收拾了。
江大少愛上了聊微|信。
昨天晚上,一直和蘇紅提聊到快十二點。
今天一早,江韶光一睜開眼睛就想,他昨晚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要不然怎麽會和那個葡萄聊那麽久,且話題不是足球,不是女人,不是股市,也不是法拉利。
具體都聊了什麽?聊的全都是無聊的話題。
譬如:你吃晚飯了沒有?你吃宵夜了沒有?你做複建了沒有?
洗臉的時候,江大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突然為自己的智商着急。
別以為這就算完了,從今早起床到吃過早飯,他大概看了不下二十次的微信。
嗯,有一條信息……是企鵝新聞。
江韶光沒法形容自己聽見手機提示音之時,還有看見企鵝新聞之時,心裏的波動是什麽樣的。
也沒功夫吐槽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病,只是将最後一口饅頭扔進了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奶奶,我吃完了。”
江老太太慢條斯理地掰了塊饅頭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碎,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後慢條斯理地說:“今天讓蘇家那丫頭上門吧!”
這不是個疑問句,可今天不行,他……出國了。
江韶光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好聲好氣地說:“奶奶,我和人家約好了是明天。”
江老太太仗着自己年紀大,耍起了脾氣:“我等不了明天,我今天就想讓她來。”
“可是奶奶,我今天沒時間啊。”江韶光溫柔起來有多溫柔,目前也就只有江老太太一個女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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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太覺得自己發現了點什麽,狡黠一笑:“給我量尺寸做衣裳,又不是給你量!我有時間就行了,關你什麽事情!告訴她地址,讓她自己上門。”
江韶光有些崩潰,卻又不想讓他那麽點自己都還沒看明白的心思,成為衆人皆知的事情。
他想了又想,終于找到了借口:“奶奶,蘇家那丫頭腿腳不怎麽好,明天我得負責接送。”
“說的好像她家裏沒有汽車似的。”江老太太的犀利,即使是用在她最寶貝的孫子身上也毫不留情。
“有是有,敢不敢開卻不一定。”
——
好吧!
不得不說,江大少又猜對了。只是他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對結局。
蘇紅提起的很早,六點半就已經打理好了自己,下樓,準備出門去。
今天她沒有叫車,她準備多走兩個路口,自己攔車,就當是練腿了。
她是彎腰換鞋的時候,發現了不對頭。
鞋櫃子裏居然放着一雙看起來超大的男士皮鞋。
柏新立的個子不算高,大概是一米七四,腳也不大,鞋碼是40。
蘇紅提拿起了皮鞋去看鞋底,那雙皮鞋是44碼。
就是這個時候,在她身後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口哨音,然後是柏追那帶着戲谑的聲音:“嗨r!”
蘇紅提放下了皮鞋,笑着轉頭,還用食指指着柏追道:“你不是說下星期才回來?”
柏追聳了聳肩膀,“我媽媽是不是昨天告訴你我下個星期回來,那麽,請問昨天是星期幾?”
這日子過的,如果不是特別留意,還真的記不住昨天是星期幾。
可昨天蘇紅提去了“蘇錦繡”,而“蘇錦繡”裏只有成叔一個人。
她說:“昨天是星期天……”
“今天是星期一,”柏追打斷了她的話,“所以,昨天說我下個星期回來,一點兒錯都沒有。我是淩晨兩點二十到的家,那個時候你不知道夢見了什麽,一邊兒磨牙一邊兒流口水。”
蘇紅提當然知道柏追是在逗她,她的房門常年反鎖,他是不可能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走進她的房間。
她低頭淺笑着,說實話柏追回來她是高興的,柏追和柏毓不同,和薛柔也不同,甚至和柏新立都不同。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那麽的難以捉摸,薛柔對她沒有一點兒感情,薛柔的女兒從小就知道搶她的東西,但是薛柔的兒子卻又莫名奇妙地成了她這一國的。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從小都會有一點俠義心,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七歲那年的那個下雨天,柏毓将她推進了泥濘的水坑裏,柏追在雨地裏追了柏毓三圈,愣是将柏毓壓倒在地。
蘇紅提笑着推了柏追一把,說:“兩點多才回來,別跟我說你到現在還沒睡覺。”
柏追用手動了動他垂下來的劉海,嘆口氣:“時差啊,比女人還難調理。”
蘇紅提覺得好笑,也伸手去動他的劉海,卻被他躲了過去,只能轉而囑咐他:“睡覺去吧,我晚上早點回來。”
“你去哪兒,我送你。”柏追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又說:“不過,你得稍等五分鐘。”
柏大少要出門,自然得捯饬一個自己看着都舒心的發型。
柏追再出現在蘇紅提的跟前時,已經用發膠将劉海抹了上去,也就是整了個這兩年又流行回來的奔頭,額前不留一根發絲,顯得五官立體又英俊。
柏追扭了扭頭,得瑟地問蘇紅提:“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185的型男個頭,配上44碼的大腳,連走路都是穩穩當當的。黑色的機車皮夾克,再配上栗色的狼奔頭,想不打眼都不行。
蘇紅提轉身,先出了門。她一邊走,一邊說:“行,挺像個人的。”
蘇紅提沒有看到柏追的眼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腿,攥着鑰匙的手生疼生疼的。
蘇紅提的心裏也是咯噔一跳,大半年沒和柏追聯系,她沒有告訴他出車禍的事情。
而這樣的事情沒人會主動告訴他,要不然以柏追的個性,一定早就跑回來了。
可是他沒有問,一句都沒有問。
怕她會傷心?
柏追駕駛着汽車,走的是去往“蘇錦繡”的方向。
可是之前,蘇紅提并沒有明确告訴過柏追她要去哪裏。
奇怪吧,當你在渾渾噩噩的時候,卻總是能夠發現旁邊的人在以讓你驚訝的速度成長着。
就好比蘇紅提身邊的柏追。
男孩子發育的比女孩子晚。他們七八歲的時候,柏追比柏毓整整矮了一頭,誰也想不到十幾年後的柏追能長到185。
可以眼見到的體型,還會這麽的出人意料。更別提,看不見摸不着的思想了。
蘇紅提是什麽時候覺得柏追一下子就長大的,還是她十四歲的那年夏天。
那是她媽媽的忌日,她逃了課,準備去墓地。
湊巧,碰到了也逃課的柏追。
他不止學習比她厲害,壞起來也更厲害,他不止是逃課,還借了別人的摩托車。
她還記得她一出了校門,就見柏追騎着一輛與他體型極為不相稱的哈雷,對她說:“妞兒,走,兄弟帶你去逛街。”
街當然是沒有逛成,他帶着她呼嘯了一路,徑直出城。
那時候的她還傻乎乎地問:“柏追,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哪裏?”
十年後的蘇紅提還是有些長進的,這一次,她沒再問柏追怎麽知道她要去哪裏,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提的好。
尤其他們是這樣複雜的關系。
但,蘇紅提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開着車的柏追說:“妞兒,快看哥的眼睛……”
蘇紅提看過去的時候,正看見柏追擠着一只眼睛,她下意識問:“怎麽?眼睛裏進東西了?”
“有神沒有?”
柏追幾乎是和蘇紅提一起說的話。
蘇紅提啼笑皆非,指了指前面:“開車,看路。”
然而不知道是那個“哥”,或者是“車”“路”這樣的字眼,還是觸痛了蘇紅提的神經,她微微地嘆了口氣。
真的是忍了許久的柏追,這時道:“我這次回來……你不高興?”
“怎麽會呢?”蘇紅提如是說。卻不知原因的,心裏好一陣惆悵。
柏追意有所指,又道:“你确實……應該不高興。”
蘇紅提愣了一下,有些不适應柏追的嚴肅,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柏新立說了好多遍的話語:“那是一場事故……誰也不想發生的事故。”
可是說完,就覺得眼眶有點兒緊。
哪怕是生死懸在一線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的感覺。
想哭,想得到安慰,想讓他和自己一樣的憤慨。
憤慨的對象卻是他的母親……
她終于想明白了,柏追回來她不是不高興,只是不願意讓他回來而已。
回來進一步的了解這個世界有多醜陋嗎?
那又是何必。
可能是為了緩和氣氛,柏追在往十三巷拐的一個十字路口邊,等轉向燈之時說:“我不走了。”
“你不走了?”蘇紅提詫異。
柏追笑了:“我已經拿了雙碩士學位,還留在加拿大幹什麽!柏氏要的是一個有知識的老板,又不是要一個老學究!”
“真好。”蘇紅提說的由衷,忽然就想起了點兒事情,她正色道:“柏追,借我點兒錢吧!”
柏追“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行啊,叫聲哥哥就借你。”
前面說了,柏追和柏毓不同,柏毓只有想惡心她的時候,才會叫她“姐姐”或者“妹妹”。
可柏追從不肯叫她“姐姐”,反倒是熱衷于逼迫她叫他“哥哥”。
一直到柏追将車停在十三巷的入口處,蘇紅提依舊沒有吐口。
其實柏追都堅持十幾年了,蘇紅提卻是一聲“哥哥”都沒有叫過,總是人前人後直呼他的名字。
這一次可不一樣,她有求于他。
柏追跟在蘇紅提的後面下了車,掰過了她的肩膀,一臉“我就是這麽俗不可耐”的表情,笑嘻嘻地說:“一聲十萬!”
——
江韶光入眼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他的眼皮頓時狠狠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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