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箱子
【樟木箱,百獸譜】
當他們再次回到醫院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了,醫院早已恢複了平靜。
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和病人,謝木佑重新回到那一層樓,拉住一個護士問道:“我們是曲心孫女的幼兒園老師,想來探望一下曲奶奶。”
“曲心……”她想了想,“18床的病人?早上的時候她女兒給她辦了出院,你們不知道?”
“可曲奶奶的病情不是不大好嗎?”
“挺好的,誰說不好的?”護士擺擺手,“其實她這個情況是不該住院的,可老人家非得裝病要求住院,我們也沒辦法。”
“裝病?”謝木佑詫異道。
“說自己這裏疼,那裏也疼,一檢查啥事都沒有。”護士見多了這種情況,推着車急匆匆地趕去了下一個病房。
景安撇了撇嘴,忍不住說了一句:“別是這個醫院不行吧?”
“怎麽說?”
“你聽大床上的聲音,難道病得還不重?”景安是想到了院子裏的情況。
謝木佑卻笑了:“你再仔細想想。”
景安耐下性子仔細回想着院中的情況。
可想了半天,也還是搖了搖頭。
謝木佑繼續提醒他:“你能感到他們內心的情緒嗎?”
“吳溪的可以,但是曲菀的……”景安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對,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她的情緒?”
不止是她的,還有曲奶奶的情緒。
不對不對,應該不止是在院落中,而是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感知到她的情緒。
他是心魔,本應該對情緒很敏感才對。就像李晴,景安一早就覺得她有所圖。但是曲菀……他只是覺得謝七招蜂引蝶,別的卻沒有察覺到。
“其實我也不知道。曲菀的情況我也沒想到為什麽,但是曲心,我懷疑……”謝木佑在景安的耳邊講了幾個字。
景安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向後一個踉跄,再擡頭盯着謝七壞笑的表情忍不住磨起了牙。
咬耳朵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咬耳朵的時候說這麽驚悚的事情?
謝木佑手插着兜,晃晃悠悠地走出醫院,路過保安亭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
景安一個急剎車,差點撞到謝七的身上,“怎麽了?”
“我們早上來的時候,是不是只有保安上班了?”
景安看向一旁24小時值班的牌子,點點頭。
“大哥。”謝木佑敲了敲玻璃,正打瞌睡的保安大哥撩起了帽子,操着濃重的口音問道:“有事?”
“诶,我想問問您……”謝七無意中看見了窗口攤着的來訪記錄,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有事?沒事我睡了。”保安嘟嘟囔囔道。
“我想問您。”謝木佑臨時換了個問題,從口袋拿出早上的那封被折成千紙鶴的信,“這信是您寫的嗎?”
“對啊。”提起這件事,保安就氣不打一處來,“天都沒亮,我剛睡下,那瞎老太婆就把我折騰醒了。”
“你說什麽?”謝木佑狹長的眼突然間睜大了,“是個眼盲的老人家嗎?”
“是啊,還不識字。”保安見他們認識,也不願意再說什麽,翻個身又用大衣把自己蓋起來了,很快,衣服下響起了呼嚕聲。
***
“景安,你說的對。”回家的路上,謝木佑有些悵然,“是我多管閑事了。”
“怎麽突然這麽說?”
“你說,如果我專心地只管小寶的事,是不是就沒有後面那麽多事情了?”謝木佑就連眼角都寫滿了無奈,“是不是我就不會知道李晴還陰魂不散?盲眼婆婆還在幫着她算計我?……說不定,我們現在就在去白璞城的火車上了。”
“什麽時候說要去的?”景安奇道,難道這件事情不是自己胡诹的嗎?
“白天,你說的。”
“那就真的去?”景安拔高了語氣。
“為什麽不?”謝七含着笑看他。
景安:“……”一瞬間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高興是因為他把自己的話放心上了,但是……是不是太随便了?
景安不知道的是,曾經的謝七比現在還要認真,認真得近乎傻子。
只要是景安說的,他都會去做,哪怕別人包括謝木佑的兄姐都以為他們水火不相容。
又是一路沉默,快到家門口了,景安看着一路都很安靜的謝七,突然覺得心裏很不痛快。
明明謝七承認他對了,明明謝七答應不管閑事了。
可他就是覺得連骨頭縫都不舒坦了。
一瞬間就讨厭起了那些沒事找事的人,這麽想着景安腳就不受他控制了。
“你去哪?”謝木佑以為他沒認出家門口,一把拽住他的手。
景安扛着鬥天破,氣勢沖天:“去宰了曲菀。”
謝木佑好氣又好笑,心底又暖呼呼的,推着景安進了家門,見他還想往外走,拉住就再也不敢撒手了:“宰了她又不能改變事實。”
“那你不管林思渺的事,就能改變事實了?她要自己變壞,跟你有什麽關系?”
謝木佑愣住了。
這話一出來,景安自己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此刻非常想打自己一巴掌。明明是不想謝木佑管閑事的,現在卻好像是把他推去閑事那一邊一樣。
而且,說話的語氣和方式……景安望天,簡直就像是謝七附了身。
“你說的也對。”謝七清了清嗓子,很明智地沒有戳穿他,給這位大爺留足了面子。
見謝七一個轉彎就快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了,景安不死心地喊了一句:“你知道是麻煩就好,以後不準自找麻煩。這次……本大爺就陪你速戰速決。”
“是,景大爺。”謝木佑心情很好,哪怕發現盲眼婆婆再一次算計了自己也擋不住他此刻的好心情。
景安就仿佛像是個炸毛的貓……不對,是炸毛的大老虎,舉着爪子問他——“誰欺負你了?我去宰了他。”
***
謝木佑回到房間後,蹲下身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樟木大箱。
上面布滿了塵埃,但拂去厚厚的塵埃後,掩蓋在塵埃下精美的雕工漸漸顯露了它的模樣。
他嘆了一口氣,眼中流轉着歲月變遷的無奈。
這個箱子已經有些年頭了,若是放到黑市上一定能夠拍上高價。這個箱子也有個故事,那是翠羽族人在擺脫皇家的追兵後為了酬謝他贈與他的箱子。
這麽一個箱子卻能保其中之物千年不變,百年不腐。這樣的箱子,并不是翠羽族的鎮祖之寶,翠羽族有比這個更珍貴的東西。
不說翠羽族不把它放在心上,收禮的謝木佑也不曾把這個放在眼中,只是拿來裝些古籍。
但時光流轉,他卻在摸上箱體的紋路時莫名地感到難過。
那麽多鮮活的生命,那麽多驚才絕豔,怎麽最後就只剩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兒?
送禮物的人沒曾想過,收禮物的人也不曾想過,最後這麽一個箱子恐怕是翠羽一族殘留下來為數不多的物品了。
謝木佑其實在知道林思渺是翠羽時,就為翠羽族起了卦。
連起三卦,每次卦象卻都不一樣。
和大哥比起來,謝七其實并不擅長占蔔,蔔人事問題還不大,可像翠羽族這種被天地所鐘愛的生靈,就連他自己都信不過自己占蔔出來的結果。
但昨夜夜觀星象得出來的結果,倒是和丁钰說得差不多。
翠羽一族是真的瀕臨滅族,而不僅僅是他那時放出來的謠言。
謝木佑帶着沉重從箱子翻出了一本古籍,就和他當初放進去時是一樣的,其實這本書才是他跟翠羽一族商定的酬勞。
關上箱子的一瞬間,他能明顯感受到口袋中的翠鳥精魄的蠢蠢欲動。
他輕輕拍了拍口袋:“莫急。”
***
“這是什麽?”
謝木佑一推門差點撞上了堵在門口的景安,景安斜倚着門框,指了指他的手上的書:“你把自己弄得灰不溜秋的就是為了找這個?”
“你看看?”謝木佑把手上的古籍塞到他手上,趕緊扒了扒自己的頭發,順帶瞄了眼斜對面高懸的銅鏡……
“《百獸譜》?”景安挑了挑眉,轉念一想就想起了翠羽,他就知道謝七不會就這麽放棄。一邊遺憾,一邊又莫名地隐約有些慶幸。
似乎是在慶幸他沒有被別人影響了心情,也是在慶幸他并非真像表面那樣冷漠。
也不對……景安搔了搔下颌,這麽想他還是不高興。
生疏于人類情感的景大爺并不知道有時候人還分為“外人”和“內人”。
這麽想着,謝七已經湊過來用蒼白的指頭給他翻着書頁。
呼吸拍打在景安的耳根上,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他成功地心跳漏了一拍。
至于心魔到底有沒有心?景安表示那不重要,只要大爺他樂意,剛剛的“咚咚——”聲響就是心跳聲。
書被他拿在左手上,謝木佑是從右邊靠過來的,相當于半個身子都靠在他的懷裏。景安就這麽盯着謝七的側顏,狹長的鳳眸,高挺的鼻梁,沒有血色的薄唇。
“你看。”謝木佑找到了那一頁,手指輕撚書頁。一扭頭就見景安盯着他發呆,蒼白的臉頰染上一抹血色,“看、看什麽呢?”
景安清了清嗓子,沒好意思接話,更不好意和他對視。
不得以将視線轉回書頁上,出乎意料的是,謝七指給他看的那一頁書頁,上面畫的并非翠鳥。
而是……一個異獸——人面羊身,虎齒人爪,目在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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