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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過半,晚霞灑了漫天。
吳文璟酒喝的不少,有些醉了。他笑着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又喝了一碗醒酒湯,等頭腦清醒些了,才往雲隐苑的方向去。
秋芙正站在庑廊下教小丫頭做事,見吳文璟從大門處進來,便屈身行禮:“給爵爺請安。”
“起來吧。”
吳文璟認識她,知道是白雪身邊的大丫頭,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你們夫人呢?”
“在屋裏。”
秋芙恭敬地開口,又過去親自打起簾子:“爵爺請。”
吳文璟“嗯”了一聲,擡腳邁上臺階,進了正房。
白雪在廳堂的圈椅上坐着,面前是一張紫檀木大圓桌,酒菜已經擺好了。她神情有些木,聽見聲響也沒有回頭。
秋菊在白雪的身邊站着,看到吳文璟屈身行禮:“爵爺安好,夫人知道是您的大日子……專程等着,想和您一起用晚膳呢。”這樣說,不過是想請爵爺多少惦記些夫人,對她好一點。別讓那起子姨娘太目無尊長,爬到夫人的頭上作威作福。
吳文璟點點頭,徑直去了白雪對面坐下,對秋菊和其他站着伺候的丫頭、婆子,開口道:“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吧。”
衆人應 “是”,依次退了出去。
外邊的天慢慢地黑下來,吳文璟借着閃爍的燭火去看白雪,暗暗一驚。她臉色很差,眼圈有些發青,整個人都死氣沉沉。衣衫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紅唇微抿,身姿端正,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沉郁又冷淡。
怎麽看都比實際年齡要大。
這和他印象裏的白雪迥然不同,還記得少年時和母親一起去西寧侯府做客,她站在柳樹旁邊的情景。笑起來明眸彎彎,和誰說話都是熱情洋溢的,光鮮明媚的就像春天裏盛開的花朵。特別是左眼角下方的淚痣,一颦一笑間平添了幾許妩媚。十分的動人。
歲月真是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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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璟想起原來的事情,心裏不是沒有感慨。身為情窦初開的少年,他那時候也是被白雪吸引的。就像詩經寫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誰不喜歡美人呢?她嫁到伯爵府的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再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也不是不懂得憐惜。但只要一想到,她為了嫁給自己,不惜以自身名譽和他的名譽為賭注,脊梁骨都覺得冒寒氣。
吳文璟搖搖頭,他真是執迷不悟,竟然看見現在的白雪還會隐隐的悵然……她自私、陰險,如今的一切都是罪有應得。
他拎起酒壺給自己滿了一盞酒,“你既然着人請我過來,為何又不言不語?”
白雪一怔,擡頭看他,“妾身聽不明白你的意思。”曾悅不是說……是吳文璟要和她一起用晚膳嗎?
“和我裝傻充愣?”
吳文璟“哼”了一聲,“你不是最不屑這樣的做法嗎?”他盯着白雪,眼神銳利,卻更覺得她虛僞。
“我沒有。”
白雪解釋道:“是悅姨娘……”
她才說了開頭就被吳文璟打斷了:“這和悅姨娘有什麽相關?她幫你管理內宅,又照看着惜姐兒,已經夠勞累了,你還想方設法的給她使絆子……就因為悅姨娘給吳家生了兩個孩子,你就如此容不下她?”
就算和吳文璟形同陌路了,被他指着鼻子颠倒黑白的辱罵,白雪還是受不了,“妾身五年未踏出雲隐苑一步,而悅姨娘卻是府裏說一不二的人物……妾身怎麽給她使絆子?”她深吸一口氣,“你看下她的吃穿用度,再瞧瞧我的……與其說妾身容不下她,她容不下妾身才是真的吧。”
“你伶牙俐齒的功夫又長進了,我是說不過你。但事實就是事實,你怎樣辯駁都改變不了。”
吳文璟想起自己的女兒,氣得咬牙切齒:“惜姐兒就是一個例子。”
“我不曾做過任何不利于惜姐兒的事情。”
白雪垂下眼簾,不再看吳文璟:“對妾身而言,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不重要。人在做天在看,妾身無愧于心。”
妻子的從容讓吳文璟怒火更盛了:“你害了人還做出無辜的模樣,自己都不覺得惡心嗎?惜姐兒病怏怏的,一日都離不了湯藥,你心裏暢快了?”他頓了頓,俊臉有些扭曲:“你這樣壞心腸的人,活該生不出孩子。”
他這話說的實在惡毒!白雪的淚水奪眶而出,又急又多:“妾身為什麽生不出孩子?爵爺不知道嗎?”
吳文璟冷笑一聲:“……是你不配。”他自始自終都沒有碰過白雪,成親的當晚也是合衣而眠。就連母親第二日的問話也是敷衍過去的。之後除非必要,雲隐苑他一次都不來,更別說在這裏過夜了。
白雪看着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妾身是爵爺親自登門求娶的,你又說不配……那當年何必多此一舉。”吳文璟對她的恨意一直都在,她不是感覺不到,只是想不通而已。
“害人害己。”
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樣,嫁人嫁的比守活寡都難捱……這樣的事情如何說呢?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
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往心裏咽。
“害人害己?”吳文璟譏諷道:“成語用的倒是挺應景。”他狠力拍了下桌子:“這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嗎?”
“當年,靖.王府舉行秋日賞菊宴,燕京城适齡的少男少女都去了……我不過是同你說了幾句話……隔幾天你便派人送了書信給我。”他停頓了好一會,看白雪的眼神冷冰冰的,“威脅我與你成親,還說若是不同意,就找人在燕京城裏散布我與你的私.情……”
“我與你有過什麽私情?你一個女兒家,竟然不知羞恥至此……我本來不想搭理你的,但這件事情不知怎地就傳到了母親的耳朵裏。她又告知了父親。結果我被父親抽了二十鞭,又跪了三天的祠堂……等我養好傷能走動時,母親已經讓媒人去了西寧侯府。”這種屈辱就像烙鐵,深深地刻在皮膚裏,每看到白雪一次就加深一層。
“……”
白雪震驚到不知所措,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是我做的。我從來沒有給你寫過書信。”吳文璟說的事情她聽都沒有聽說過,又何談去威脅他?西寧侯府和安寧伯爵府走的較近,倆家常有來往,她和吳文璟少時便認識,卻沒有要嫁給他的心思。
後來,他上門提親,她也沒有料到……緣由原來是這樣。
白雪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做這件事的人到底是誰呢?目的是什麽?難道就為了搭上她的一輩子?
“你說不是就不是?”
“你要相信我。”
“憑什麽?”吳文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白雪的身邊:“你擅長楷書,恰好書信的字體也是。”
白雪扭頭看他,“天下練習楷書的人比比皆是,你怎麽就認定了是我?我一個女子,臉面看的比性命都重,怎麽可能寫出要滿大街散布與你的私.情……”
“夠了。”
白雪的話再次被打斷,吳文璟伸手去捏她的下巴:“都過去了。我也覺得無所謂了……”他的語氣有種怪異的平淡,彷佛真的事不關己,“你老老實實的待着,別再想着為非作歹,我會容你在府裏終老……不然,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
高幾上有一只青花梅枝花觚,裏面插滿了桃花,錯落有致,夾雜着一兩片綠葉,賞心悅目的好看。
白雪突然覺得累。
吳文璟看了她一會,就近又滿了一盞酒,不容分說的往白雪嘴裏倒:“喝點吧,也算是為我過生辰了。”
白雪掙紮不過,被嗆了好幾口,咽了些,也吐了出來。狼狽不堪。
這時候,正房的簾子一掀,先跑進屋的是秋菊和秋芙,兩個大丫頭眼圈都紅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爵爺饒過夫人。”她們一直在屋外守着。
吳文璟還沒有來得及發火,耳邊卻傳來了熟悉的咯吱咯吱聲,他回頭去看。卻發現西寧侯府的世子爺陳容與由下屬推着輪椅過來了。他身穿湖水色斓衫,容顏美如冠玉,嘴角微勾。明明是帶着笑容的,側面看卻淡漠非常。
“爵爺在做什麽?”
陳容與和吳文璟說話,目光卻盯着白雪,神色再怎樣複雜。關切卻毫不掩飾。
吳文璟不自覺地松開了手,咳嗽一聲,“你不是走了嗎?”西寧侯府的世子爺不良于行,世人皆知。但也是他平定了靖.王逼宮,于千軍萬馬中救出了聖上……武将世家的人,天生都比別人嗜.血。
被他問話,吳文璟的腿腳莫名就發軟了。
“我來看雪姐兒。”
陳容與看白雪被兩個丫頭攙扶着站起來,心就一揪。
白雪在家裏時,是何等驕傲恣意的姑娘?當前的衣着妝扮竟不如西寧侯府的丫頭體面了。他知道她過的不好,卻不曾親眼見過。她每一次回去探親,也是風風光光的,誰知道背地裏竟……他吳文璟還真是吃了豹子膽!
要不是白天忘記了母親托他拿給白雪的玉佩,也不會去而複返。更不會看到這一幕……
“夫人,您怎麽了?”
鮮紅的血從白雪嘴裏流出來,秋芙吓得聲音都變了。
“我……”
白雪一張嘴,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向一側傾斜。
陳容與快速地滑動輪椅,雙手一伸,接住了白雪。
“酒裏……有毒……”
白雪勉強說了一句話,氣息就弱下來。
陳容與伸手給白雪擦嘴邊的血,卻越擦越多。他人看着還是沉穩的,手卻抖的連袖口處的錦帕都拿不出來了。
吳文璟也探身過來看白雪,不可置信地:“酒水不是你自己準備的嗎?”
“是悅姨娘送來的。”
秋菊泣不成聲:“她還說是您讓準備的……要和夫人共飲。”
“斷斷不可能!”
吳文璟退後一步,叱責道:“悅姨娘賢惠心軟……”他說不下去了,白雪剛才就和他提起過曾悅。是他自己沒有在意。
白雪大口地喘氣,血已經染紅了胸前的褙子,她感受到渾身的力氣在慢慢的消逝。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進門時……看到是你在灌她酒?”
陳容與被白雪的血染紅了雙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焦躁,情緒像是要崩裂一般,控制不住了。
“世子爺,不是這樣的。”
吳文璟慌亂地擺手,他就算再恨白雪,也沒有想過要她死。至少不是他親自動的手。西寧侯府家大業大,不是他們小小的伯爵府能惹起的。
陳容與閉了閉眼,腦子裏全是殺了吳文璟的念頭。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再控制……
吳文璟眼看着他抽出了腰間的短劍,慢動作一般捅向了自己的胸口。無比精準。他甚至都沒有喊叫,就摔倒在地。
白雪的眼睛也睜大了。他……是為她報仇嗎?
“為何……要如此做?”白雪被陳容與抱在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心漸漸地平緩下來,“你……不是一直……都讨厭我嗎?”她腦子裏想起了很多事,卻一句完整的話都問的艱難。
陳容與低頭看着她,珍重又溫柔,像在哄一個孩子:“要是那樣,我怎會自你嫁人後便一直未娶。”
白雪直視到陳容與的眼底,那深褐色的瞳孔裏藏着小小的自己……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全是陳容與包容、遷讓她的畫面,不厭其煩。這怎麽會是讨厭呢?人快死了,反而看的更清晰了,以前怎麽就不知道呢。
她想摸摸他的臉,手伸了一半就香消玉殒。
作者有話要說:
後續我本來還想再寫些的,但是又覺得斷在這裏也很好,想象空間蠻大的。熟悉我的小仙女都知道,我一貫是這個寫法的【比心心】。剩餘的事情就讓陳容與自己去處理吧。肯定也能處理的很好。
下一章就是重生了,也是男女主的初次相遇哦~
依舊是随機選50人發紅包,大小不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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