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去酒店開了房,一間房,我就看了眼Derek。

他一臉坦然:“我怕出事,睡沙發。”

我點點頭。

也确實,這種情況下,我是沒有心情繼續騷擾他的,他也沒必要提防我,表個忠心挽回一下他的年終獎吧。

就是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年終獎發給他,這一年,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過去。

于是我多嘴勸他一句:“下次不要和他們對着說,要說的話,我自己會說。”

Derek反而笑了起來:“你不會說,你就會瞪人。”

呵。

“別擔心我的年終獎,”Derek給我把手機充電,一邊調空調一邊說,“紀總,誰都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你要真不幹了,你覺得有可能他們還讓我幹下去嗎?所以我現在趁着你還在,還能給我撐腰,我狐假虎威地出出氣,平時他們也沒少給我氣受。”

我說:“平時也沒見你話這麽多。”

估計是為了活躍氣氛,也算一片好心,唉。說實在的,他對我一片忠心耿耿,我也是相信的,他就是不喜歡我而已,也是我無理取鬧。算了,以後我不無理取鬧了,何必為了發|情失去一個朋友。

Derek又說:“吃點東西吧,想吃什麽?”

“火鍋。”

“好,我去買。你先休息會兒,要不洗個澡,我先去樓下買換洗衣服。”

“洗過了,不洗了。”我問,“你還真去買火鍋?大半夜外賣都不送了吧?”

Derek笑了笑:“我多啦D,你說想吃我就給你弄過來,你休息吧,別人來了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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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看他出去了。

唉,大概就是因為他經常這麽撩我。畢竟單身久了,看他對我眨一下眼睛都像在撩我,何況還對我這麽好,常常令我忘記前提是我給他開了二萬八的月薪,基本上他很有可能只是為了報恩而已。

我不能再自作多情下去了,對誰都不好。

我把手機充電線拔掉,給爺爺發起視頻通話申請,之所以這樣,如果他休息了,也不會吵醒他。

看來他還沒有休息,很快接通了。

爺爺關心地問:“小洵,你在哪裏?”

我說:“我在附近酒店裏面。”

爺爺嘆了聲氣:“你也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爺爺心裏有數。”

我點點頭:“只是這件事情,我估計還是要有個說法。”

爺爺沉默了下來,好半天才說:“是啊。”

我問:“我走了之後,他們和您說了什麽?”

爺爺猶豫一下,說:“還是那些話。”

我問:“您和其他幾位長輩是怎麽想的?”

爺爺擺了擺手:“我們沒表态。小洵,這事他們是沒道理的,我們幾個老的心裏都清楚,最開始我們和你媽媽家裏合夥做生意,才幾千塊錢成本,做成現在這樣,都是你掙的。”

“您別這麽說,我接手的時候也不止幾千塊錢。”

爺爺就沒說話了。

我大概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做生意這麽多年,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我們沒表态”=我們也沒說堅決支持你。

“他們是沒道理的”=但他們是有感情的。

“都是你掙的”=但是。

話裏面一旦有了“但是”,“但是”前面就全是場面話。

我說:“爺爺,我們不能分家,現在不是我們一家兩家的事情,下面職工有很多,牽扯到很多合作方。我也不能讓。我真的沒有獨吞什麽的想法,我只希望家裏人享清福,事情我來做就行,可是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婚都不會結,也更不會有小孩,也沒什麽愛好,我貪錢是沒有意義的。”

爺爺苦笑着說:“你說這些話做什麽?難不成你現在還不肯結婚就為了這個?那你腦殼壞掉啦。你趕緊給我生個曾孫出來。”

多痛啊,生小孩,啧。

爺爺又說:“好,鬧了一天,你也早點休息。其他人也知道這事了,這兩天都會回來,還有得掰扯呢。”

我點點頭,結束和他的通話之後,又給爸媽通過去。爸媽看起來也很頭疼,更有點懵,一直在問怎麽回事,怎麽就搞出這事了。我安撫了他倆一陣,見媽媽臉色不好,問:“媽,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

我媽擺擺手:“沒事。”

“別操心,我能搞定。”

她笑了笑:“我不操心,你肯定能行。”

是啊,我肯定能行,我從來沒有過不行的時候。

我剛打算把手機放回去充電,又看見了褚玉洲的信息。

褚玉洲:休息了嗎?

本來我也沒打算理他,想了想,回了個:準備休息了。

褚玉洲給我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我就一時之間比較無語了,照片比較不純潔,也是我淫者見淫,見他半夜三更給我發大汗淋漓的腹肌照,就想得比較複雜,差點把薄荷糖給直接吞下去。

他迅速撤回,說:哦,發錯了。

我:……

我:[汗]

褚玉洲發過來一張他的定妝照,說:我之前試鏡的那個,定妝照出來了,發給你看=V=

我:很好看。

褚玉洲:我會好好拍戲嗒~

我:好,加油。

褚玉洲給我發了個紅包,我點開一看,二塊三毛三。

褚玉洲:要不要一起做個運動?

我:我還沒吃飯。

褚玉洲:這麽晚還沒吃?

我:嗯。

褚玉洲:想我想的?

我:不是。

褚玉洲:不行,下次有人給你這麽發,你不要這麽幹脆否認,要撩,要暧昧,實在不行發個表情都好。

他可真是敬業負責愛崗。

褚玉洲:岱總和你有沒有進展?

我單方面有進展,我已經單方面進展到決定放棄糾纏你岱總。但這種話我也沒說,只是回複:沒。

剛回複完褚玉洲,我就聽到開門的聲音,就補了一句:不說了,我吃飯。

我把手機擱回去充電,看着Derek大包小包提了一堆東西進來,一樣樣往桌上擺,菜就不說了,油鹽調料鍋碗瓢盆小菜刀和小案板都有,多啦D本D。另一個小袋子裏就是換洗的衣服,還有兩張面膜。

“……”

Derek把電飯鍋刷幹淨插上電,放水和調料以及魚頭。

接着,等待熬魚頭的時間裏,他把菜拿去洗手間裏洗了,拿出來一樣樣切好,擺盤。

弄完,我倆就蹲在小茶幾邊等着魚頭熬好。

很多年前就是這樣的,剛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他總是跟着我跑廠子,那時候外賣也不發達,廠子又偏僻,我想着他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總吃方便面,就跟他煮火鍋吃。

說是火鍋,我的做法沒他這麽麻煩,我直接買三塊五一包的火鍋底料煮,并不會自己做湯底,後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比吃方便面健康到哪裏去,頂多是能吃多一點菜。

但岱樾這人吧,也沒別的,能忍,尤其是當時不熟的時候,一天說不了幾句話,給他什麽吃什麽,臉上表情紋絲不動。後來,還是我先受不了,語重心長地教育他,男人還是要學會做飯,所以他去學做飯吧。

他就學了做飯。

飯就交給他做了。

我終于從火鍋底料裏面解放了出來。

就這麽幹坐着也沒意思,我找話說:“以前沒聽說你有個哥哥。”

Derek笑了笑:“你也沒跟我說過你哥。”

唉,也是吧,小時候家裏沒什麽錢,我哥也就沒留下多少照片,有也被我爸媽收起來了,他沒見過正常。

我問:“雙胞胎?那是不是有心電感應?”

他說:“還行,沒那麽玄。”

其實我想問的挺多,比如說,他哥是不是間接因為我才出事的。着火的時候,是岱樾救我出來的,他哥因為這個跑回去救他,就,出事了。

我怎麽到處欠人親屬的命啊……

我也郁悶了。

還追人呢,人沒恨我就很不錯了。

唉。

我命不好,跟我打交道的人的命也普遍不好。

“可以下菜了。”Derek說。

“哦。”

我看着他下菜,下什麽都行,反正買的都是我喜歡吃的。

他一邊下菜,一邊突然又開口說:“我哥不是個好東西,但他對我很好。”

“……”

這就很尴尬了,你哥對你好就行了,你為什麽還要跟我說他不是好東西?為什麽要背後說他壞話?

我的情商還不足以令我分析出此時此刻我是該附和他說他哥壞話,還是教育他不要說他哥壞話,想了想,保持沉默,假裝沒有聽到,他可能也只是順口一提而已,我就不要當真了。

他也沒繼續說下去,像是真的就随口提了句而已,若無其事地把丸子放下鍋裏去,說:“青菜和油條還有肉可以吃了。”

我拿起筷子和碗,開始吃小火鍋。

古人雲,飽暖思淫|欲。

沒得思。

面膜都沒興趣做,我就洗了把臉,躺床上睡了。

Derek給我搓完剛才吃火鍋不小心濺了油的襯衫出來,窸窸窣窣地撕了什麽東西,拿着濕漉漉的面膜就往我臉上糊。

我眼睛都沒睜開,伸手擋了一下:“你自己貼吧,我睡覺。”

感覺上他有那麽幾秒鐘都沒動,幾秒鐘之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估計覺得我生病了。但我沒病,他就小聲問:“要不玩一會兒游戲?”

“不玩,睡覺。”

“哎,年中大促,最近好多做活動的,紀總,咱那些護膚品快用完了,買點吧。”

“你看着買吧,反正你知道密碼。”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識趣地離開了我的床,去關了燈,折騰着上了沙發。

希望他不要以為我是在對他發脾氣,我沒那麽喜怒無常,剛才的語氣也自認為很平易近人了,但我也有心慌的時候,慌到都不想強顏歡笑的時候。

面對向乃的時候我也心慌,但那不一樣,我讨厭向乃,我怕向乃,這是可以克服的,我可以從戰略高度蔑視向乃。但今天這事兒,我沒辦法。

我總不能從戰略高度、從內心深處,蔑視我的家人吧。

那是我的家人,又不是我的敵人。

我真的沒有想到,他們會讨厭我讨厭到這地步。平時是有點表現,但那表現并不明顯,我就覺得小吵小鬧都很平常,誰家裏沒點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呢,何況這麽一大家子人,已經很和諧了。

你說我們一個小商品發家的暴發戶一代,學什麽豪門家族恩怨風雲啊,先富足五十年再說好不好。

“岱樾。”

“嗯?”

“你說,我都三十二了,還能從頭再來嗎?”

他老半天都沒回答我這個問題,過了這老半天,我聽見他起身的聲音,踩着地毯走過來的聲音,感受到床墊子往下沉了沉,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他單膝跪在床邊邊上,在微弱的光芒下面湊得很近,很關切地看着我。

大約是為了他的月薪,他關切地問:“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睡不着,聊聊天,你不想聊就算了,去休息吧。”

實際上也不需要他來和我聊。我剛剛在手機裏面和褚玉洲聊過了。我問褚玉洲,我三十二歲了,人生是不是還可以從頭再來,褚玉洲雖然表示我這問題莫名其妙突如其來,但還是給了我詳細的回答。

褚玉洲的回答分為兩點。

第一點,拍馬屁,說好話,說我看起來并不像三十二,倒像二十三,只要認真找個造型師捯饬一下,絕對能成霸道總裁,小說裏面當主角的那種。

第二點,建議我用這個問題來問岱樾,務必留出讓岱樾憐愛的空間,關鍵時刻可以配合眼藥水效果。

實際上,我問完岱樾的那一瞬間就覺得索然無味。得了吧,還眼藥水呢。我從來不相信哭能解決問題。

就像那個時候,到了夜裏,我坐在深山老林的枯樹下的圈圈裏等着我哥來接我回去,其實,當昏鴉在我頭頂上嘎嘎嘎叫的時候,我已經有點覺悟了。我隐隐約約地意識到,他不會來接我了。

他不喜歡我,大概是因為大人總對他說“你看小洵怎麽怎麽,你怎麽怎麽”,所以他和其他小孩玩的時候,總不帶着我玩,總是很嫌棄我的樣子。

但他也有背地裏對我很好的時候,比如會趁着沒有別人的時候給我零食吃,然後親我以及略略略,我小時候不貪零食,主要是怕他的親近,就和奶奶說,之後他就沒這麽幹了,更讨厭我了。

當然,後來我懂事了發現那叫猥亵。

我懂事的時候,他也早死了。他死的時候,我還坐在圈圈裏面思考明早太陽升起之後我該怎麽尋找回家的路。

我見岱樾不動,重複了一遍:“去休息吧。”

他盯着我看,神色有點複雜。

我:“?”

他的眼睛緩緩地眯了起來,感覺瞳孔都縮小了,我被子的角都被他抓着緊了緊,看起來有點可怕,比如像網上所說的黑化臉。但實際上也只是看起來可怕,你說岱樾有什麽好可怕的對吧,一不會奸我二不會打我三不會殺我,我平時一副油膩樣暗示要潛他,他都不敢正面抗議辭職的。

因此,雖然并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也都沒有在怕的。

這種時候,以不變應萬變。

我鎮定地看着他。

我倆這麽僵持了半天,他突然把頭往我被子外面一磕,埋着臉,說:“紀總,我還有二十九年房貸,你撐住。”

“……”

呵。

他剛才大概在考慮要不要趁着我破産之前綁架我吧!

他的笑點也很不對勁,埋着臉抖了半天笑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笑完了跟我說:“哎,你怎麽不笑一下?”

我倒是想笑,笑不出來也意思意思地配合一下捧你個場,問題是我用盡全力也沒找到笑點在哪裏,這也确實是太為難我了。

“我開玩笑的。”他特別好看地朝我笑了起來,“紀總,其實我沒多少房貸要還了。”

誰管你的房貸啊!

“我覺得,人生是可以從頭再來的。”他說,“就算其他人不能,但你一定能。”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我能行,我什麽都能行,我能上天。

心好累,我并不稀罕這種答案,就不能和小說一樣來個身家過億的總裁說要包養我嗎,就算我是個啥也不會的廢柴也沒關系,他照樣愛我愛得死去活來,跟中邪一樣,無論我貧窮富貴醜陋美貌老弱病殘,都一生一世照顧我愛護我愛我,永遠都不離開我。

——哦,我自己是這個總裁。

好喪啊。

那我降低一下要求吧。

可不可以有人抱一哈我?就一下。

就單純地愛一愛我,什麽代價都不用付出的。

算了,沒有,我還是睡覺做夢吧,夢裏可能會有。

于是我說:“好,去休息吧。”

Derek就回他的沙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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