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醒來的時候,岱樾已經起床了,正背對着我穿衣服,把衣袖挽到了手肘,回身過來拿皮帶的時候看了我一眼,笑着問:“早飯還吃面?”

我點點頭。

他還要說話,就有人敲門。

我看着他去開門的背影,覺得真是心情複雜,情不自禁拿被子遮一下臉,唉,一把年紀了,哎,搞對象真好,怪不得我三哥那麽多對象。

我正思考着很高深的哲學問題比如結婚之後要如何保持熱戀溫度,就聽到有人在床邊說話:“紀總還沒有起來?別蓋着臉啊,我媽說這麽睡覺不好。醒了沒?”

Derek說:“剛還醒着。”

一只手就把我遮臉的被子給掀開了,特別有分寸,只掀開了我臉上的被子。能做出這麽有分寸的事情的人,就不可能是岱樾。

是褚玉洲。

我清清楚楚地從褚玉洲的眼睛裏面看到了我自己此時此刻是什麽鬼樣子。

人生真是很難在中途妄下定論,昨天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再沒有更狼狽的時候了,現在就發現,我的尊嚴再創新低,感謝岱樾。

岱樾不愧是岱樾。

不愧是小小年紀就出來混社會的,當年就人狠話少,這麽些年過去,也沒被我的溫水給煮成一鍋牛蛙。

真的很狠了。

炮完我,居然連夜把褚玉洲給叫來了,這操作不服氣不行。

怕我拿這事套牢他?

多大的事啊,我是這種人嗎?我不知道成年人酒後亂性屁都不代表嗎?我看起來就那麽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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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總?”褚玉洲叫我。

我回過神來,說:“你先出去,我換衣服。”

褚玉洲點點頭,又問:“我給你拿衣服?”

我特別想叫他滾,但他又沒得罪我,他也挺無辜的,該滾的是另一個看起來也挺想滾的人。

于是我冷靜地說:“小褚,你先出去。”

褚玉洲就麻利地出去了。

岱樾站在原地沒動,我也希望他站在那裏不要動,我需要找一樣趁手的武器砸他身上。

但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已經冷靜了下來。

此時此刻我雖有些宿醉過後的頭疼喉嚨疼腰疼與臀疼,然而,畢竟沒有了酒意,我又是冷靜持重的紀洵陽,我又應該是冷靜持重的紀洵陽。

我三十二歲了,該對自己的人生的一切負全責的年紀。

鬧得太難看了,對誰都不好。

所以我不和紀家鬧,現在也不會和岱樾鬧。

不破不立,破而後能立。

當一個人的人生全面潰敗成這樣的時候,也就是有機會中彩票的時候,新生嘛,不把舊的一切都搗毀幹淨,如何建立一個全新的基礎?

岱樾給我拿了幹淨的衣服放在床邊,退後兩步,沉默地看着我。

我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他沉默地移開了目光。

我就坐在那裏沒有動了,畢竟我有點擔心就他這嫌棄我的樣子,萬一再多看我點什麽,吐一地怎麽辦。

昨晚可真是夜色迷醉啊,看起來甚至都像一場陰謀,我找了個機會潛了他的淫謀。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麽,我腦子裏是亂的,我甚至已經開始在心裏背誦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古來征戰幾人回。

雖然我拼了命讓我的腦子冷靜下來。

我低着頭,閉着眼睛,冷靜了很久,終于成功了,我冷靜地說:“你也出去。”

岱樾終于說話了,他說:“我——”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就又啞火了,半晌之後,我聽見他走去門口的腳步聲,我聽見他開門的聲音,和關門的聲音。

我徹底成一個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并沒有過多久,門又被打開了,門又被關上了,岱樾急匆匆地進來,急匆匆地說:“不是我讓褚玉洲來的!”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過來。”

“是,我私底下和褚玉洲有聯系,但一開始不是我安排他出現的,我只是發現他想傍你,你好像對他也挺有好感,我查他底子挺幹淨,就想順水推舟教他——”

“你別這樣。”

“你別難過。”

“你說句話!”

我想了想,問:“還沒有人聯系我要處理轉讓的事嗎?你幫我約唐律師下午過來,跟他說,這段時間他要全程協助我辦——”

岱樾打斷了我的話:“我昨晚沒喝酒,我要給你開車,所以我一滴酒都沒喝,我沒醉。你喝了很多酒,你醉了,但是我是清醒的。”

他說:“你看我一下。”

我不想看他。

他可就能耐了,突然過來雙手捧着我的臉,逼着我擡頭看他。

我就只好看着他。

對視了幾秒鐘之後,他神色有些微妙地放開手,悻悻然地咳嗽了一聲。

我趁此機會再度挪開目光。不能看他,美色誤人,紅顏禍水。

“那你想我怎麽樣?”他問我的聲音聽起來感覺有說不出的難受。

什麽事情搞成這樣子都很沒有意思了。

我回答他:“我不需要你怎麽樣,岱樾,我只是要你去約唐律師幫我處理我歸還紀氏企業股份、轉交——”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他突然嚷了起來。

這聲音給人的感覺特別奇怪,聽起來很不正常。我就有點懵,猶豫之下還是看一看他,就見他臉色慘白,手攥得很緊,臉上都冒汗了,眼神都是虛的,身體僵直,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焦慮,和平時特別不一樣。

“……”

就算不樂意跟我在一起,也不至于焦慮成這個樣子吧?!

我把好端端一個人逼成這樣了?!我好能耐啊!

岱樾仿佛已經遺忘我的存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猛地轉身去旁邊的桌上,有點兒粗魯地扒開裝滿零食的塑料袋——那都是我要買的,我昨天是計劃今天要坐在床上喝飲料看電視吃零食腐敗一整天的——岱樾扒出一袋子巧克力糖,使勁兒扯開包裝袋,掉了一地,他跟犯了毒|瘾似的抓着一粒就剝開往嘴裏塞,我都怕他噎着,張張嘴想提醒,卻沒說出話來。

他飛快地嚼碎了吞下去,又剝下一粒,有點兒像神經病發作了。

目睹此情此景,我還能怎麽樣?

因為錢的問題,我已經逼死我二哥了,現在又因為我個人的感情癖好,把好好的岱樾給逼成這樣,就很可怕,主要是我這個人可怕。

話說回來,我這人究竟有多可怕啊?至少對岱樾來說得有多可怕啊?他是不是怕我因愛生恨就瘋狂地打擊報複他啊?我怎麽也不像這種人吧?!我又不是向乃那種人!

說起來,我現在倒有點怕岱樾對我做點什麽暴力行為啊喂。

因為這一幕給我的沖擊太大,我真是沒能立刻說得出話來,眼睜睜地看着他殘暴地吃了大半袋巧克力糖,突然咬着嘴裏的那顆,蹲在地上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嚼巧克力糖,看着特可憐,還有點搞笑。

我:“……”

我:“???”

我有點虛地勸他:“我沒事了,我不難過了,你想讓我說什麽我就說什麽,你別這樣……”

看起來他比我慘多了,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此時此刻都難過不下去了,我有點方。

某種程度上,我真是很慘了。

我的慘在于每次我都真情實感地覺得自己真的很慘了,結果愣是沒有一次能慘過對手的,關鍵是我都不知道我輸在哪,我就已經輸了。

好慘。

“你別難過,你別這樣,你說句話。”

天道好輪回,我現在就把這三句話輪回給他。

他也三十了,至于嗎?

——哦,雖然看臉是看不大出來這年齡問題。

他抽噎着擡頭看我,眼圈和鼻尖都哭紅了,那叫一個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梨花帶雨,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就在這裏了,女娲捏他的時候估計是玩嗨了,捏我的時候估計也玩嗨了,但兩個嗨是不一樣的。

人長得好看就是一種優勢,我秒秒鐘于心不忍,說:“其實也沒多大的事,你先冷靜下來,我馬上穿衣服跟你去吃飯,我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說起來也是我占便宜,你昨晚也是好心,下次別用這法子安慰我了。行了,起來吧,去洗臉。”

他還那麽看着我。

我就很尴尬,總不能讓我當着他這眼神的面表演穿衣服吧?

我倆僵持了一會兒,我默默地拿過床邊邊上的褲子塞進了被子裏面,默默地穿。

感覺經此一事,我這輩子都不敢跟人約炮了,岱樾他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我剛把一條腿塞進褲筒,就聽見岱樾啞着嗓子說:“我有病。”

“……”

目睹此情此景,我也懷疑他有病。

但不知道他所說的具體是什麽病,聽說精神病人一般不會覺得自己有精神病,比如向乃。向乃覺得全世界就他自己沒病。那岱樾——不要告訴我是艾的大禮包。我的人生也就徹底放縱了這一回,不至于吧?

我這都是什麽命啊,唯一一次去酒吧嗨就被下藥,唯一一次約個炮還要中招?老天爺是不是應該慎重地思考一下是否對我的要求嚴苛了那麽一丢丢?

以岱樾那迷幻的私人生活來說——

我不敢想了。

我要窒息了。

人的許多閱歷總是要經過事情才能得到,小時候讀古詩詞,只知道那很美,但很難真切理解真正的意境,只有後來歷盡千帆,回首時才驀然體會到了古人那千錘百煉後的體會。

看動漫也是一樣的。

總之,這一刻,我突然無比冷靜。

我必須冷靜下來,才好冷靜地找一找時光機器。

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就打開手機找一找醫院裏那個小學弟。似乎聽說過阻斷藥,二十四小時內吃了大概還有救,聽起來真是很像緊急避孕了,緊急避艾。

我扭頭就打算摸手機。

“我爸殺了我媽。”

我摸手機的手停在那裏。

“因為我媽和別人說話,我爸就很生氣,他不讓我媽出門,別人看她,他就會打她。”

我覺得自己要懵成智障了,甚至懷疑這是岱樾在耍我,但是回頭一看,他的表情特別認真,跟小孩兒似的坐在地上,背靠着桌子腿兒,抱着膝蓋,特別無助,好像也不是在跟我說話,好像他在自言自語。

“我媽是被賣過去的。我們那地方特別亂,又窮,很重男輕女,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留下來的都是些不知道什麽東西。很多人家都是買女人的,我媽就是被我爸買來的。她生了我跟我哥之後,我爸才沒拿鏈子拴着她。但是她也跑不了,村子裏面管得很嚴,她們跑不掉。

我媽長得特別漂亮,村裏就有很多男的說她閑話,我爸不敢反駁他們,就打我媽。別人說她,他就打她,別人看她,他也打她。後來,就把她打死了。我有病,我也不想讓別人看你,我會變成我爸那樣的人,我會打你。”

他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又不想離開你,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爸也說他喜歡我媽愛我媽,每次他打完我媽就說他錯了,他控制不住他自己。我不想和他一樣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你別那麽難過,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你不跟我在一起才是對的,不然我會打死你。昨晚是我錯了,我沒忍住,親你一下,我就不記得我自己是誰了,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能想什麽了。如果為了賣慘能編到這份上演到這份上,那他真是早就不該在這裏每個月當着僅次于我的勞模領這苦逼兮兮的二萬八。

關鍵是,我直覺他說的是真話。

雖然我寧願他說的是假話。

我盡量放低聲音地長嘆了一聲氣,快速地套上褲子和衣服,下了床去蹲在他面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随手扯點紙巾塞給他。

岱樾沒接紙巾,特別難過地看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岱總他要發發毛病了。褚玉洲,一個罪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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