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去餐廳吃早飯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他的聲音都要軟出水來了,和他笑着看我的眼神一樣,他的臉上就差寫上“我并不想去餐廳吃早飯我就想看着你”。

可怕。

無論這是事實,還是我居然出現這種錯覺,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因為這代表着我和他之間至少有一個人是不正常了的。

等他冷靜的這段時間裏,我也沒閑着,餓得很,就拿了零食坐沙發上在吃,都快吃撐了。現在見他出來了,我點點頭,擱下快吃完了的餅幹盒,踩着拖鞋去床邊坐着,伸腳踩在鞋子裏面準備換——

準備——

換——

岱樾單膝跪在床邊,一手抓住了我的腳踝,一手抓着鞋子。

我情不自禁地問:“你能正常點嗎?”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擡頭看我,微笑着說:“你說我很正常。”

我發現他真的很擅長拿着雞毛當令箭啊!

“起來。”

岱樾沒起來,執着地抓着我的腳。

我也很執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怕他沒毛病都要出毛病了。

最後我也沒争贏,因為他力氣比我大,硬抓着我的腳往鞋子裏塞。

能慣的我慣一慣也就算了,這種毛病不能慣,我就坐到沙發上,說:“不出去吃了,就在這裏吃,你去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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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樾就去煮面了,煮完了端過來,我剛要伸手去接,就見他端着面蹲在我面前,挑了一筷子面條,朝我說:“啊。”

我:“……”

啊你個亞裏士多德啊!

我艱難地說:“岱樾,你正常一點。”

“我跟你說了我不正常,你自己不相信。”他還理直氣壯振振有辭,“我就想你從頭到腳都是我捯饬出來的,你什麽都不要做。”

我說:“你就像平時一樣就好,你平時就很正常。”

他說:“不記得了。”

我:“……”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威脅他:“你不要讓我反悔——”

我話還沒說完,他的表情就變了,笑也沒了,軟也沒了,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我看。

我覺得他是在唬我。

我紀洵陽風裏雨裏這麽多年,要能被他唬到就搞笑了。

“裝也沒用,吃你自己的面。”我皺眉唬他。

但情況忽然就不對勁了,我看到他抓着碗的手使勁兒起來,好半天才把碗放到茶幾上,就這還潑了點湯出來。接着就更詭異了,他左手牢牢地攥住自己的左手胳膊,像在用力地擰自己,臉又白了起來,眼又虛了起來。

我見狀不對,趕緊掰開他的手,就見他胳膊上居然被他自己給擰出了好幾道紅印子。

“你——”

我張口準備問他是不是有毛病,猛地停住了。

他是有毛病,他自己說的。

還是說,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麽樂觀。岱樾他是真的精神上有點問題?

平時看起來很正常啊!

岱樾舔了舔嘴唇,低聲說:“你自己先吃,我有點事出去。”

我趕緊拽住他:“你站住。到底怎麽回事?”

他又舔了舔嘴唇,好半天才看我,怪異地笑了笑:“我說了,我有病。”

“……”我鎮定地說,“我也說了,不要拿這個當借口,你一直很正常,根本沒有問題,純屬妄想。無論是你想幫我穿鞋還是喂我吃飯,其實也是正常行為,唯一的問題是你不應該逼自己把自己想象成不正常。”

雖然我人生第一次搞對象,但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以前到處被秀一臉,無論人家是真情實意的真小情侶比如我們感情生活豐富多彩的何田玉何總跟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還是逢場作戲的假夫妻比如一堆商業來往夥伴,好好吃個飯非得坐大腿上嘴對嘴學鳥類喂食的我見得多了,所以岱樾別說是要喂我吃東西,他就是要坐我腿上給我學鳥類喂食,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他的思路不正确。

正常人的思路是可以看出來我純粹是不好意思了而已吧?!畢竟你我雙方都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年輕!這種事情腦子裏面意淫一下也就滿足了,現實生活中多尴尬!

正常人在正常理解了我的思維之後,最多也就是個不太高興,像岱樾這樣逼着他自己強行黑化,就是真不正常了。

對,我感覺他在逼他自己黑化,他在鑽牛角尖,很可能他自己心理暗示自己不正常這麽多年,所以他正常也要給自己弄不正常。

實在要類比的話,大概就是我五弟有段時間走路一瘸一拐,今天拖着左腿走明天拖着右腿走,其實沒有半點毛病,他的小哥們兒則堅持給他打了一段時間的手語,其實他哥們兒也半點毛病都沒有,據說只是覺得這樣很酷。

當然,兩種情況有微妙的差別,但反正都是要被糾正的。

具體怎麽糾正我不知道,得等專業的心理醫生來解決,我把我能做的做了就好。

“過來。”我說。

岱樾站着不動。

“你不是要喂我吃面?拿筷子,面都糊了。”

他還是站着不動。

“那你餓死我算了。”

他猶豫一下,端起面,夾了一筷子要喂我,我說:“我還是不想要你喂。”

岱樾:“……”

他表情複雜。

我問他:“想打死我?”

他表情更複雜了。

我還就不信了,我能把我五弟那變幻莫測的腿給治好,還治不好岱樾這毛病。我都要破産了,沒那麽多錢給他請太多療程的心理醫生!他看起來又辣麽窮!

我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想打死我?岱——”

這個時候,我手機響了,瞥一眼,接了,褚玉洲在電話那頭問我是不是沒事,他在走廊裏面待命很久了,一早上他沒吃早飯就跑來,已經要餓暈了,所以他決定去餐廳裏等我。

褚玉洲這年輕人活潑是活潑,就是太活潑太外向太話多,他想去哪裏關我什麽事,要去就去,我又沒說過要他随傳随到這種話,太敬業了也很容易給金主造成困擾的。

我讓褚玉洲自己去吃,吃完了自己去玩,我回頭沒事了再聯系他。

挂斷手機,剛要繼續治岱樾的毛病,向乃又來電話了,問:“紀總你酒醒了嗎?”

我避而不答:“有什麽事?”

向乃說:“給你聽段錄音。”

說完,他也不管我要不要聽,就放起了錄音。我原本以為會是什麽大事的錄音,結果全是我罵他的電話錄音。

聽到一半,他就給掐了,笑了一聲:“挺爽的。”

我看了一眼岱樾,示意他手機那邊的向乃才叫真神經病,沒事別瞎想了,向乃珠玉在前,居然還有人敢說自己是神經病?岱樾這頂多就中二病層次了,指不定還沒紀帥的殺傷力大。

但岱樾沒看我,低着頭,端着那碗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向乃莫名爽完,又說:“紀總,同學會來嗎?後天下午。我知道你要卷土重來也不會跟我合夥,但林複跟我有仇,他你總放心合作了。”

我問:“你有什麽目的?”

“我能有什麽目的,我想看紀總一無所有的樣子,但這一刻真到了,我又覺得心疼。何況就算我不多此一舉,憑紀總的本事還不是分分鐘靠自己又起來了?我就上趕着來混個好感度。”向乃問,“現在我好感度多少?從負一千到了負九百九十九沒?”

并沒有。

你在我的內心中,根本沒有好感度這個功能,負的都沒有。

我問:“你是和紀家的誰合作了?”

昨天我和紀家掰了,向乃第一時間就能發來賀電,說他沒內應,我是不相信的。更何況,就連我這次回來也是他催促的。

我現在感覺這段時間以來我遇到的一切,都不是巧合和偶然,而是一張網,一張密密麻麻的網。

他們一定別有目的,不可能只是單純的針對我。

向乃笑了:“你管我跟誰合作呢,這不都一樣的結果嗎?紀總,現在幹嗎呢?出來一起吃早飯不?咱倆相遇的那個飯店我早給買下來了,你應該沒去過吧?生意特好,我請了大廚,肯定适合你的口味。”

“我已經吃過了。向乃,如果你不說我想知道的訊息,我就挂電話了。”

說完我等了三秒鐘,把手機給挂了。

有點頭疼,我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想整件事情,總覺得這整件事情的背後都有一個主線索串聯起來,我人緣再差也不可能是大家純為了集體針對我這麽做,一定有很大的利益。

整個紀氏企業嗎?

但是紀家人又不是百分百純天然的傻子,我多少還算一丢丢自家人,他們并不會從我手上拿走紀氏就為了集體捧着送給外人。

他們為了什麽,才必須要先把我趕走,才能達到目的?

紀陳陽的回歸必然不是巧合,很可能紀陳陽已經謀劃很長一段時間了,至少我爸媽早就接觸過紀陳陽了,只是一直瞞着我而已。說我爸媽要害我,我是不相信的,但說紀陳陽哄騙了我爸媽,我是相信的。

但如果僅僅只是為了多年前的甚至都算不上恩怨的恩怨,紀陳陽想弄死紀家報仇,這種推測是立不住腳的。

我正想着事情,就感覺沙發往下一陷,太陽穴被按摩得很舒服。

睜眼一看,岱樾單膝跪在我旁邊的沙發上,正在專注地給我按按按。

我想了想,問:“想按爆我的太陽穴嗎?”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裏有點憂郁,手上卻還在按着,力道适中,特舒服。

“桌上有水果刀,想捅死我嗎?”

他還是沒說話。

我俯身去拿起水果 刀,抓過他的手往裏塞,側着脖子看他,指了指頸動脈:“這,紮。”

岱樾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抓着刀子,沉默地、憂郁地看着我——的脖子。

你問我慌不慌,我當然慌。

你問我怕不怕,我當然怕。

反正我不會對向乃來這一套,畢竟向乃沒刀子都能創造刀子來捅我。

但三十二歲的我多少也有點膽子,平時說起來慫,然而我當年也是被亡命之徒拿刀子比着脖子、回頭一看對方身上還綁滿了土制炸|藥要跟我同歸于盡的。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的三廠是新廠,從頭新建的,因為我設計三廠走中高檔線,所以還特意跟政府買了要拆遷的地,設計圖紙都畫好了,比一廠和二廠氣派很多。

是這樣的,我市關于民營企業買地建廠有不同的方式方法,根據這樣那樣的實際情況,我當時采取的是全部由我方承擔拆遷工作的形式。

就,出了岔子。

也是我沒能把控好,心想着財務都是我派去的,各項流程和相關規章制度都很清楚明了,只是答應讓我大姐二哥三姐他們去耍耍威風過個也被叫紀總的瘾,理論上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理論上。

我都不知道這樣他們為什麽也能搞出人命來。

當時我正帶岱樾出差東南亞考察當地市場呢,走之前和三廠廠地的拆遷居民談得好好的,結果突然就接到這麽個消息,連夜趕了回來。

據說是從口角開始的,也不知道怎麽能從一個口角升級到對方拒絕簽字拆遷了。然後,我們家的人采取了令我窒息的操作,請來了一堆社會盲流報複不肯簽字的幾家。

然後,就出人命了。

我去現場的時候也是沒有防備,被對方給挾持了。怎麽說呢,我畢竟是負責人,要死當然拖個最大的墊背的,這種時候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就很難适用。

當然我福大命大,最後是沒事的,岱樾倒是為了救我差點被捅死,還差點被炸死。

此時乍一回想起那件事,我恍然從另一個刁鑽的角度安慰好了自己:以後讓紀陳陽去搞這些事吧,我就當破財擋災好了。

岱樾抓着刀子好半天都沒說話,呆了似的,我脖子都仰得酸了,只好先開口,說:“把刀放下吧。”

他這下倒是聽話,立刻把刀子放了回去。

“你不會傷害我。”我告訴他結論。

說來很不好意思,昨晚的事情我努力地回想了回味了好幾遍,我反正是不覺得都快活生生亢奮得喘死了但每次我先完事兒了之後就為了怕我不舒服而沒繼續下去而只是自己用手潦草結束的岱樾能幹出點什麽石破天驚的事情來。

雖然我也無從比較,但大家都是男人,換位思考一下,我覺得岱樾這輩子真的是沒什麽出息了。

可能他會把他哥給氣死的那種。

我甚至從一個刁鑽的角度稍微地理解了一下他哥為什麽那麽枭雄,攤上這麽一個弟弟,大概心裏也是很崩潰的,只能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

岱樾他哥: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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