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中元大酬賓3:喜提幼子

李家院子的一角, 來的鑼鼓隊賣力地敲着鼓、打着鑼、吹着唢吶, 有個戴花的阿姨站在立麥後頭手舞足蹈地唱着歌,調兒咿咿呀呀的,姜元分辨了好久, 勉強聽出是什麽歌。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正常語速放慢十倍,就是現場效果了。

鼓樂隊非常的賣力, 看那吹唢吶的腮幫子鼓起來好大, 睛暴突, 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彈了起來, 知道了。但賣力的演出并沒有取得非常好的效果,準确地說是活着的人看了并沒有感受到多少的喜慶, 而似女鬼哭泣, 如死嬰啼哭,非常喪。

“孝子賢孫。”司儀又喊了一聲,那聲音又尖又利, 得人耳膜鼓鼓的疼。

在場的賓客安靜沉默地看着婚宴兩位主角的後人,死白死白的面孔、黑洞洞無神的眼睛,還有因為圖個喜氣塗上的大紅嘴唇,詭異、恐懼,邁出去一步的李嬸吓得背上汗毛直接炸了起來,腦門上一頭的虛汗。

無助地看了姜元一眼, 嬸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

姜元鼓勵地點點頭。

仿佛是找到了流逝的力量, 嬸留在後頭的那條腿也邁了出去。深吸一口氣, 概是走出去一步就有了豁出去的勇氣,膽氣旺了,看向老爹請來的客人,從那些僵白的臉上反而看出了一些和善。

來參加婚宴的,哪裏有對主家不客氣的客人。

李嬸招招手,對着其他人說:“走吧,我們去磕頭。”

周正富态的男女是一對兄妹,年過五旬,前段時間突然被托夢,辛苦将他們拉扯長大卻因為貧窮落下疾病早早去的母親有些羞澀地對他們說,她找到了老來伴,要結婚了,讓兄妹兩個準備準備。

醒來後,張光福滿面淚痕,他母親不容易,父親是個爛賭鬼,還花心勾搭了前街的小寡婦私奔了,留下母親操持家務、撫養翁姑、養大兒女,白天給人洗衣做飯當保姆,晚上就着昏暗的燈光縫補衣物,種下了一身的病。

張光福打電話和妹妹說了,妹妹也做了同樣的夢,兄妹二人不疑有假,哪怕是假的又如何,他們願意信。按照夢中母親說的指示,兄妹二人坐飛機來到了南洲市,放下行李就打的來到了老街,在老街這兒找到了神秘的昆吾居。

一切巧合令二人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動和期盼。

懷揣着複雜的情緒,二人走進了昆吾居,點名要了那對龍鳳火燭。他們是做生意的,有錢但并不是不差錢,聽到一對火燭要三十萬的時候,臉扭曲了一瞬間,不過兄妹二人都是看起來木讷面癱的那種,再扭曲姜元也沒有看出來。

買下了昂貴的龍鳳火燭,兄妹二人出了店鋪後面面相觑,他們媽沒有說嫁的人是誰啊!

老太太光顧害羞了,漏掉了最關鍵的信息。

張光福兄妹兩個沒頭蒼蠅地回到了酒店,心情煩躁,無心睡眠的他竟然睡着了,老太太再次托夢,告訴了兒女後爹家的地址。

然後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木着臉的兄妹互相看了一眼,克服了心中的恐懼後,他們的行動效率要比李家高——他們要給老太太撐腰的,免得被新老頭給欺負了,不積極點兒怎麽行!

張家兄妹已經走了進去,看到了堂上坐着的兩位老人,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也正溫柔地看着他們。

兩位老人中間的桌上點着龍鳳喜燭,這對火燭貴在燭火噼啪聲響中有着龍鳳呈祥的煙氣缭繞,燃上一夜直到自動熄滅,象征了長長久久、百年好合。溫暖喜慶的燭火映照下,二位老人看着如生前一般。

兄妹二人心中的恐懼全都消失,跪在了蒲團上,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老太太幽幽的聲音說:“大喜的日子,別哭。”

“對啊,乖,不哭。”李家老頭兒搓着手,看着恁大的兩個孩子手足無措,口中連連說着,“我會對你們媽媽好的,乖哈,不要哭了,你們媽媽看到要傷心的。”

李嬸委屈:“……”她爹活着的時候可從未這麽溫柔地對她說過話,嫉妒、委屈,又有點兒想哭。

“站着幹啥,木頭樁子會喊爹啊!”這不,老頭兒看到了自己親閨女一下子變了臉,嚴肅刻板的像是個後爹,“磨磨蹭蹭的像什麽樣子,親爹結婚竟然不積極配合,有像你們這樣的子女嗎!?要不是擋住門擋的快,你是不是成心不給我們辦了?”

“爹……”李嬸哭紅了眼睛,還是熟悉的罵聲、還是熟悉的感覺,這是她爹啊。

“哭什麽哭,喜慶的日子都給你哭黴運了。”老李頭雖然罵着,但自己也成了個淚人,要不是老伴兒給他遞了一張面紙,大鼻涕都要挂到嘴巴裏了。

李嬸領着一家人給堂上二老磕頭,二老還給兩個孫輩準備了禮物。

因為是找的老來伴兒,并沒有多少講究的規矩,儀式非常簡單,孝子賢孫磕頭,認了親戚便算是禮成了,待酒宴結束後,找了大師算了良辰吉日将兩位老人的骨灰合葬,那講究的才多。

禮成後便可以開席。

老李頭把閨女拽到了邊角,粗糙厚實的手指戳着她的腦門,“死丫頭叫你準備婚宴不是小家子氣的準備一桌,你說給誰吃!啊!!!你這是要把我氣死第二遍啊。”

李嬸小聲地嘀咕,“你不是我氣死的。”

老李頭捂着心口,像是被閨女氣到了,非常嚴重。

“爹,爹。”李嬸擔憂地扶着父親,入手冰涼陰森,心中惶然,爹與她真的是陰陽兩隔了。

“死丫頭,唉。”老李頭不說什麽了,摸了摸孩子頭,“爹吓到你們了吧。”

李嬸說:“還好。”離吓死也就差一點點。

“本來不想麻煩你們的,可是我好不容易找了個貼心人,舍不得委屈了她。”老李頭是個負責人的男人,找了新媳婦絕對不想虧欠她,就是對自己的孩子嚴格了點兒,“這不正好中元節,就在陽間辦一場,就沒有任何遺憾了。這個你拿着,去街上黃老板那裏買雞,買的越多越好,請大家吃飯。”

老李頭一出手就是大手筆,一袋碎金子,李嬸的眼睛一下子直了,“爹,你這個、這個……”

“爹在下面給大人家幹活賺的,真金白銀,哈哈。”老李頭适時地囑咐着女兒,“你可別想着昧下來,不屬于你的,拿了鬼的東西會被黴運纏身。那位昆吾居的老板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你能夠把他請來,我面子上也有光,做得好,做得好呀。我就不過去打擾了,免得陰氣沖撞了人家,你好好招待着。”

“诶。”李嬸被老爹戳中了心事有些讪讪,幸好她還算是聽話,不敢陽奉陰違。

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請鬼亦是如此,不吃滿意了怎麽好把客人們打發走,以後會是家宅不寧的。李嬸揣着碎金子出來,老父親說是要找姓黃的老板買雞,她是一腦門的官司,壓根不知道去哪裏尋人。看到了站在院中的姜元,眼前亮了亮,李嬸走了過去,“小姜,你知道賣雞的老板嗎,說是姓黃。”

姜元還真是知道,“就在過橋米線那家的前面,有一群黃鼠狼在賣雞,正宗的三黃雞,每只都在三斤左右。”

李嬸臉色扭曲了一下,今晚太多的事情絞碎了她的三觀,感覺自己以後的世界不能夠好了。她還算是好的,她老公迷信科學,現在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眼睛始終是直愣愣的。“好,我這就去買。”

“嗯嗯,買了就回來整雞做着吃,全頭全尾的上桌,體面。”

李嬸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裏面的規矩我不懂啊。”為難地說,“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就教我怎麽做第一鍋就好。”

姜元想了想,點頭說:“好。”套用句去旅游景點時常蹦出來的話,來都來了,那就索性幫到底吧。

老街上今兒個來的妖怪很多,黃鼠狼一家子不過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不過因為養的雞好,攤位前圍的客人挺多。

李嬸仗着一股子超市搶打折貨的兇悍氣息,硬着頭皮擠進了客人堆裏,客人有拖着長尾巴、有腦袋上頂着尖耳朵,還有套着人的衣服卻頂着豬腦袋的,很不尋常。李嬸擠到了攤位最前頭,喘着粗氣喊,“我要二百只雞。”

攤主大黃是個瘦小的男人,化形不是很徹底,臉上帶着黃毛、嘴邊紮着長胡須,黑豆眼兒滴溜溜在李嬸身上瞧了瞧,伸出細長三根手指,意思是說三十一只。李嬸不懂,幹巴巴地展開了汗濕的手心,裏面躺着一堆的碎金子,在攤位照明的燭光下,熠熠生輝。

大黃眼睛亮了亮,尖細的手指從李嬸手中捏了一塊金子走,眯着眼睛端詳了一會兒後送進嘴裏咬了一下,成色不錯,無聲地點點頭,他接這筆生意了。

嘴巴裏咔噠咔噠發出幾聲怪響,大黃彎腰開始收拾攤位,桌子板凳全都塞到車子上,幾只還無法化形的黃鼠狼靈活地跳了上去,還是一只特別肥的黃鼠狼挺着肚子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大黃嫌棄地踹了一腳,叫喚了兩聲。

那只肥肥的家夥這才懶散地爬了起來,扶着把手跟着車子一起走,邊走還邊打着哈欠,眼角滲出了睡眠不足的淚水。

李嬸沒有想到買個雞把整個店鋪都買來了,一腳輕一腳重地領着回了家。這一家黃鼠狼也是有趣,動作幹脆賣力,直接霸占了李家院子的一角開始幹活。他們殺雞的手法十分原始,充滿了種族優勢,從籠子裏把戰戰兢兢的雞逮出來,呲牙用力地咬上脖子,喉頭滾動,鮮血灌入口中,雞

發出幾聲垂死的咯咯聲就沒有了氣息,爪子都沒有來得及蹬幾下。

随後,開水也不燒,黃鼠狼利爪幾個起落,毛就剔了個幹淨。

最後,細長的爪子伸進脖子上的洞攪動幾下,內髒就跟着出來了。

雞是好雞,姜元看到的時候還心動地想買個幾只,但黃鼠狼不賣活雞,要買雞就是殺好的。姜元看到他們家處理雞的方式,實在是覺得太血腥了受不了,就沒有買。

姜元覺得血腥,圍觀的客人卻各個在叫好,伸長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竟然有些神似了鬥雞場上昂着脖子的鬥雞。

院子的另一邊直接用磚石起了個簡易鍋竈,李嬸的丈夫已經恢複了一些,沉悶地埋着頭幹活,劈柴燒火。

姜元對等候在一邊的李嬸說:“沒有什麽麻煩的,和做普通的白切雞一樣,整雞做、整雞上桌,煮的過程中撒一把鹽就好。唯一的注意的是,雞一定要涼了才能夠上,時間等不及的話,就準備一盆冰水,出鍋了就把雞塞進去,冰鎮了上桌就好。”

“嗯嗯。”李嬸忙不疊地點頭,姜元說的簡單,她卻不敢有絲毫大意,随着鍋裏面的熱氣上湧,她整個人都熱了起來,背上的衣服濕透。

姜元并未實際性的動手,這是李家的家事,福禍都應當是他們自己擔着的,他一個外人不好插手。

做雞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別想岔了,是正兒八經地做雞,一定要活殺、整雞入鍋、整雞入席。古時候物質不發達,普通人家三牲祭禮弄不到的話,那雞就是最好尋來的祭品,逐漸的就成為了祭禮上舉足輕重的一道菜。主人家準備不了整桌的上好席面,每位一只整雞地招待客人,客人們也會非常滿意,算是主家對客人的回禮。

做時必須嚴格地控制火候,必須做到雞肉已經熟了,但骨頭縫隙裏還帶着殷殷血絲。掌握起來并不容易,成年的老手還會失誤,但姜元就跟開了挂一般,他只要捏捏雞翅膀就可以斷定熟制的程度。

這倒不是他接掌昆吾居之後才有的技能,他從小就這樣,只要是水裏面的東西,他都能夠輕易做出判斷,而且保證正确,比如重量、大小、成熟程度。

開挂的人生不解釋。

“這鍋可以了,按照我教你的判斷方式,輕輕捏一下翅根處,看得到微微血絲,再煮上兩分鐘就可以出鍋放涼了。”姜元拿了濕紙巾擦手。

李嬸還是拿不準,不過已經麻煩姜元指導了三鍋了,再教下去天都要亮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耽誤他的時間,咬着後槽牙給自己打氣,“嬸子記住了,今兒個真是麻煩小姜了。”

“沒事兒,大家都是鄰居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姜元擺擺手,他轉身去找方晟言,好好的良層美景約會日被耽誤了,心裏面微微郁悶呢。

李家的院子不大,但在女主人的巧手布置下,并不憋悶,還小小雅致地在靠門地方搭了個葡萄架子,葡萄藤爬滿,有或紫或青的葡萄串挂在上頭。

姜元并不喜歡葡萄架,小時候在外婆家,外婆家就有葡萄藤,容易招蟲子、招鳥兒,落地的葡萄碎裂開來,不及時清理的話,在地上留下黏糊糊的一坨,招來大量的螞蟻。

現實并沒有想象的美好。

但今日,葡萄架子下坐着的人,讓他心中升起回家也要搭架子的沖動。

卷邊的葡萄葉從架子上無聲地落下,葡萄藤下,自斟自飲的男人俊逸不凡,似畫中人。清冷月色并沒有被院中蒼白的燈光幹擾,柔和地鋪灑在男人的身上,淡淡地勾勒出男人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漠然和厭倦。

姜元心中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方晟言已經這樣寂寞寥落地一個人待了成百上千年,肩頭的寒霜堆積出名叫孤獨的歲月。

他不喜歡這樣。

固執地用着自己的方式驅散着方晟言身上的清冷,他撲了上去,從身後抱住了方晟言,摟着他的脖子說,“我又餓了,去吃煲仔飯。”

姜元熱情地撲騰可沒有省力氣,但方晟言紋絲不動,他擡手一揮,小桌上的酒壺、酒盞便消失不見。

被姜元的活力感染,他的眸子有了溫度,“走吧,去晚了說不定沒有了。”

這麽一說,姜元有些急了,那家煲仔飯絕對正宗啊,聽老板一口白話就知道來的地方很對,要是錯過了多可惜。連忙催着方晟言動作快點兒。老男人真不是白叫的,姜元催了好幾聲依然慢條斯理地走路,他急得跺腳,抓住男人溫潤的手掌,拖着他往前走,“走啦走啦,不吃多,我們兩個吃一碗,吃那個招牌的辣雞臘腸煲仔飯。我記得旁邊還有現做的酸辣粉,正好來一碗。”

方晟言的目光落在姜元拉着他的手上,心中悸動,有些情感不想承認,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

老街上依然很熱鬧,小馬趁着這個機會派發了許多謹防電信詐騙、警惕非法集資和宣傳公益、宣傳二十四個字的小卡片,就算是休息時間,他依然愛崗敬業。但站在青石板路的中央,派發小卡片的他傻不愣登地瞧着像是被騙來分發不良小廣告的,來往的妖鬼看着有趣,不嫌煩地人手拿了一份。

“v博上看到了,他就是照片上喂鴿子的小警察吧。”

“看着挺可口呢,瞧着就是個雛兒,散發着處子的芳香。”

“嗯~還滿身的正義感,好美味呀。”

“嘶嘶。”挂在小馬脖子上的竹葉青沖着敢觊觎小警察肉體的妖怪吐信子,修長翠綠的身體移動,把小馬纏的更緊。

“緊了,松開啦,別鬧。”小馬一無所覺,拍拍竹葉青冰涼的身體,讓他松開點兒。他帶來的小卡片不多,很快就分發完了,心裏面還挺滿意,雖然不是人,但大家對共同建設和諧社會的态度還是很積極的,回去他就寫一篇心得體會去,正好完成了這個季度的思想彙報。

肚子有些餓,咨詢了竹葉青得知這兒的食物他可以吃後,小馬高興地直奔一家粢飯團的店,要了個最傳統的口味——放了肉松的甜粢飯團。邊走邊咬着吃,攤位上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他目不暇接。

“咦,那邊幾個人好奇怪。”小馬在一條巷子口停住了腳步,黑黢黢的巷子另一頭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于警察敏銳的感覺,他覺得不對勁。把還沒有吃完的飯團塞進了包裏,小馬悄悄地走了進去。

另一頭,幾個穿着套頭衫的男人沿着牆根在走,其中一個手上還抱着五個月大的小嬰兒,嬰兒昏昏沉沉地睡着,很顯然被喂了藥物。

“賣瓜啦,又大又圓的哈密瓜啦,好吃不要錢咧。”脆脆的聲音伴随着板車吱吱嘎嘎的聲響逐漸靠近。

幾人往巷子裏縮了一下,不知道誰打破了沉悶。

“那條街上的夜市太熱鬧了,踩好的點子不适合動手,今天先扯。”

“老大,孩子怎麽辦?”抱着娃娃的那個人問。

“誰讓你手賤抱孩子的,趁早做了。舍不得砸死,就套袋子裏沉河。”被稱之為老大的男人随意拿捏着生死。

“怪舍不得的,這麽好看。”

“那就和我換瓜吧。”脆脆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縮在巷子裏的幾人吓得差點兒驚叫。

過着刀頭舔血、腦袋別腰的日子,他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發現一個抱着甜瓜的孩子乖巧地蹲在地上看着他們。大夏天的夜裏,小孩子卻古怪地裏三層外三層地穿着很多衣服,裹成了一個球,小臉兒白白嫩嫩的,一張小嘴特別紅豔,其它五官違和別扭地待在該有的位置上,眼睛和死魚眼珠子一樣。

小嘴一張一合,小孩兒乖巧地說:“瓜又大又甜,不要錢。”

幾個男人面面相觑,老大伸出舌頭舔着幹燥的唇,惡意更甚,慢慢向孩子伸出了手。

巷子外頭,粗厚的聲音呼喚,“娃,娃……”

原來有大人在外面,他們腦海中升起了遺憾。

“爹等會兒,瓜換了娃娃就來。”小孩兒再一次乖巧地問着,“換嗎,換嗎,瓜可甜可圓了。”

領頭的眯了眯眼睛,笑呵呵地說:“好啊,換給你。”伸出手捏上了小孩兒的臉,得不到的用力,掐得小孩兒的臉瞬間紅了一片,他沒有發現,小孩兒的臉上那別扭的五官差點兒掉下來。

“疼。”小孩兒可憐兮兮地喊着。

領頭心髒顫巍巍了下,可惜動不了手。站起來搶過了同伴手上的小嬰兒粗魯地扔給了小孩子,小孩子接住嬰兒,甜瓜松了手滴溜溜地滾到了男人的腳邊,老大彎腰拿了起來,掂量着人頭大的瓜,還用手指彈了兩下,瓜發出清脆的嘎嘣聲,“小孩兒,瓜好圓啊,像你的屁股蛋蛋,哈哈。”

其他人跟着哄笑了起來,看向小孩兒的目光不懷好意極了。

“娃,娃……”孩子爹又在外面喊了,小孩兒大聲地喊,“來啦來啦。”他仿佛不知道男人們的惡意,抱着小嬰兒沖了巷子,随着跑動臉上那怪異的五官脫落了下來,就留下一張紅豔豔的小嘴,用口水沾的紙就是不牢靠。

小孩兒跳上了板車,高興地對他爹爹說,“爹爹,種瓜的化肥有了,我們可以種出更多又圓又大的哈密瓜啦。”

精壯的男人樂呵呵地說:“好,好。”

板車繼續吱吱嘎嘎地動了起來,車輪子還碾到了什麽,piaji一聲像是踩到了大坨史萊姆,被車輪碾過的是個沒骨頭的三四歲孩子。

擺渡人的兒子低頭看着沒有了半邊腦殼、抽去了骨頭的破爛小娃娃,忽視了小娃娃身上黑乎乎的車輪印子,教育着說:“你不能夠吃瓜喲,小窮鬼留着錢坐船吧,才不要你去種瓜呢。”

匍匐在地的小娃娃噘嘴,不高興地在地上蠕動着,奮力地去找同伴。而他的同伴,一群摸樣怪異、肢體殘軀的孩子趴在巷子口,探頭探腦地看着巷子裏的那夥男人,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什麽。

悉悉索索的小聲音,和風刮過樹葉一樣。

板車移動,今夜的生意很好,堆成小山的瓜就剩下兩三個了,小孩兒又唱起了來時唱的曲子,“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天色不早了,中元節已經過去,該回家啦。

路上父子兩遇到了姜元,既然是認識的,小孩子興致勃勃地打了招呼。

姜元:“生意不錯呀。”

“托福托福。”小孩子還挺懂套路。

姜元被逗樂了,讓開了路讓他們走,“明年見。”

“嘻嘻,明天就可以見的咯。”

姜元板了面孔,“長命百歲。”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去過河。

“嗯嗯,壽比南山。 小孩兒想了想,把車上剩下的幾個瓜都給了姜元,還把手上抱着的小嬰兒一并給了,“福如東海。”

姜元:“呃……”小嬰兒被突然塞進了懷裏,一陣手忙腳亂。

“過河不多收你錢。”小孩兒歪着頭笑眯眯地說着,突然他瞧見了姜元身後站着的男人,吓了一跳,麻利地跪下磕頭,他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跟着磕頭。

方晟言淡淡地颔首。

小孩兒如蒙大赦,跐溜地沖上了車,“爹,走啦走啦。”

“好,好……”他爹抓住車把手,腳底發力,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姜元:“……”再一次不知道說什麽。

他低頭看向手裏面的嬰兒,淡淡的眉頭難過地皺着,小手伸出了襁褓握成了小拳頭,嘴巴蠕動了兩下,哼哼唧唧哭了起來,挂着眼淚珠子的睫毛顫巍巍地睜開,黑黝黝、水汪汪的眼珠子落在了姜元的身上,“咿咿呀呀。”像是在和姜元告狀,說着小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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