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持證登機，進駕駛艙，輸入數據，按照檢查單逐項檢查設備……

一切就緒，副駕位置上的王子渝戀戀不舍地和她手機屏幕上的女孩作別。

“都幾個月了，”機長淩燦放下水杯，觑她一眼，“熱戀期還沒過呢？”

王子渝趕在被催促之前，将手機調成飛行模式裝進褲兜，回過頭來對他笑，歡喜而鄭重：“說好了戀一輩子，長着呢。”

淩燦四十有餘，駕齡長且經驗豐富。王子渝從升副駕起就和他搭檔，淩燦稱得上是她的實戰師傅，在他面前，王子渝一改摩羯座素來挂在臉上的“生人勿擾”，顯露純粹的俏皮本性。

駕駛艙不止他倆，後座還坐着一位實習飛行員，杭天，他們的同校師弟，三年前畢業步入華航公司，加入他們組。從此，小團體愉悅升級為三人行。

杭天家在東北，人高馬大，還爽朗慣了，和他的師傅、師姐更是由衷地親切熟絡。

聽王子渝說完，杭天躲在後排，抖着肩膀偷笑半天，擡頭，剛好見王子渝收起手機回頭瞪他一眼，他才老實下來。另起個話頭：“小渝姐，我聽說，鄒凱哥休假了。”

鄒凱和王子渝同級同班，從上學時候到畢業，友誼長達十年的鐵磁。

一個男生這麽八卦！王子渝剛想甩一個嫌棄的眼神給他，聽完下一句，眼睛跟着放亮。

他說：“聽說他帶女朋友回老家了。”說完想起什麽，閉嘴，把後半句咽回肚子裏。

“嚯！”王子渝的注意力全被帶動了，感嘆之後，瞪眼置氣，“就說好幾天聯系不上他，休假回家還藏着掖着，不講義氣。”

杭天在安全帶禁锢的有限空間內往前湊，笑得揶揄，“姐，你什麽時候休假？”

八卦的火星撲面而來，王子渝挑挑眉毛，神色裏透着小得意，“姐姐再休假，必定是婚假。”

杭天點頭，“紅包我都準備好了。”

這邊正熱絡，有人敲門進來，甜美的女聲跟着響起：“機長，一切正常，可以關艙門了。”

駕駛艙三人正襟危坐，各就各位。淩燦指示：“關艙門。”

乘務長退出門。

确認貨艙燈正常關閉，淩燦将注意集中到搭檔身上。

王子渝帶起耳機，聯系塔臺管制員，端正姿态，不茍言笑，“洛安塔臺，晚上好，華航3235航班。”

耳機中傳出動聽的女聲，清而不冷，如歌似水，“華航3235，晚上好。”

偏頭，仰望塔臺方向，投出的一眼深情似是穿透所有障礙，直達遠方高樓上那人兒面前……嘴角自主松動，王子渝回道：“華航3235，18號廊橋位，準備就緒，申請推出開車。”

緊接着，那端作肯定答複：“華航3235，可以推出開車。”

與地面機務溝通完，完成一系列準備工作，機長操縱飛機滑出機坪，奔向滑行道……

指揮一架飛機起飛後，孫瑤将視線投向跑道入口等待點那架機身勾畫有飛龍标志的客機，近乎同一瞬，耳機那頭溢出沉穩的音調，輕敲耳畔，“華航3235，等待點H。”

手扶唇邊的話筒，吐字堅定，“華航3235，允許進入跑道。”

王子渝如往常般，向耳機那頭複述指令。淩燦聽到她的複述，操縱飛機前行，轉入跑道。

起飛之前最後一次聯系地面塔臺，王子渝自眉目灑落離愁：“華航3235，準備離場。”音調平穩，只是比剛才緩和了語速，輕藏些許眷戀。

聯絡訊號承載那端起伏，孫瑤一瞬間晃過那人對自己撒嬌耍賴的俏皮樣子，站起身，瞭望跑道頭，低訴式地回複：“華航3235，可以起飛，起飛後請聯系離場（頻率）191.46，晚安。”

重複過起飛指令，眉間，猶為春風化雨，眼角含笑，“晚安。”

短短二字，傾落初初溫柔。

塔臺上，以襯衫西褲束身的秀麗身姿被夕陽柔和包容。一雙水眸早在飛龍直入雲霄前镌刻下美滿心願與缱绻溫柔。

口中的巧克力熔化成漿，流淌入喉，鋪蓋表層的苦香和着那人臨別時的溫言，澆注沁甜滋味在心頭。

王子渝這班飛瑞士，落地時刻是當地的後半夜。孫瑤的一聲“晚安”脫離工作夥伴的禮貌用語，是恰如其分的愛人間的叮咛。

……

五天後，王子渝駕駛飛機破雲而出，穩穩着陸。

機場航管樓

科室例會剛結束，孫瑤提着包下樓，出門時對上交完班從塔臺乘直梯下樓休息的三兩同事。

其中有個男生神秘兮兮湊過來，“瑤姐，3236落地了。”

“OK，謝啦。”孫瑤拍怕他的肩膀，揮別同事，小跑出門。

另一邊，開完總結會，搭檔三人拖曳行李箱并行出門，淩燦與杭天熱絡讨論着貨幣彙率漲幅的相關話題，旁邊王子渝揉着肩膀興致寥寥，哈欠一個連一個。

此時，華航公司大院門口臨時停放一輛寶藍轎跑。

車子穩穩停靠。撘在方向盤上的纖手撤離。手的主人從扶手箱裏翻出罐裝巧克力，取出一塊，不急着開封，反倒夾在左手指縫間流轉，和着淌在耳邊的鋼琴節拍，動作如轉筆般銜接流暢。

王子渝提起箱子，邁下樓門口臺階，擡手遮了遮陽光，一眼掃見門外那亮眼的轎跑車和半敞車窗裏依稀可見的綽約身姿，心底嘭嘭嘭地炸開煙花，回望隊友，擺擺手撂句話：“拜了，老大，天兒，家屬來接，我先走啦。”美滋滋地呲牙，打過招呼就要拔步。

背後忽然卷來道疾呼：“請等下，淩機長！”

淩燦和杭天中斷對話，齊齊轉頭，王子渝跟着停下腳步。即便是休息時間，團隊意識還在無形中指揮行動。淩燦是他們小團隊的核心，三人保持着高調一致。如果被叫住的是杭天，而且發聲者還有着柔弱女聲，王子渝頂多投一眼過去，慰藉慰藉八卦之心，繼而半分也不耽誤就此開溜。

尖銳的細高跟跌宕入耳，身在幾步開外，聽覺敏銳的王子渝從剛才那道呼喚已然聽出來人是誰，摸摸耳朵糾結地杵在原地，猶疑着是否應該回頭打個招呼。

“幾位，打擾了。”王子渝低着頭，心內天人交戰，女聲在身後頓住，柔聲細語借渡清風，蔓過她的耳：“之前在蘇黎世老街區發現一家老店……買了些巧克力，請大家帶回去嘗嘗。”

王子渝在原地裝木頭，提着箱子的手臂暗暗施力，默默祈禱。然而，天不遂人願，聲源明顯地由遠及近。頓過兩頓後，那躲不開的主兒繞到她眼前。

蔣晴雙手捧着紙盒，目光擡起的同時，将禮物無言遞出。

背向大門口的王子渝直覺地背後承載冰火兩重天的侵襲，她就要受不住，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如挂霜的茄子般。

蔣晴擡頭打量她一眼，将巴掌大的紙盒硬塞進她空閑的手心，低下頭，聲音悶悶地，似乎音色原本的靈氣随清風蕩盡：“你別多想，大家都有的。”

車裏等候的孫瑤偏頭，不偏不倚地将旭日清風裏癡癡沉沉的兩個收入眼裏，撤回眼，利索地扯落包裝，咬落一塊巧克力，以丁香小舌卷入檀口，窩向椅背，不視不聽。

王子渝被動接下禮物，擡起頭，扯開嘴角，“謝謝，”轉身，連向身後的人揮手，“拜拜。”全程，行李箱沒落地。

杭天默默觀望一出大戲，再暗戳戳地想想背後的洶湧，抿緊嘴巴，招手送別王子渝，後腳跟上淩燦去樓後車場。

“小玉兒，我回來了！”王子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院外，縱使孫瑤不像往常下車來迎，不像往常替她開後備箱放行李，她也只是歪歪頭暗自感嘆，默默将行李箱安置在後備箱，夾着那個渾然被她忘在腦後的精致禮物，歡喜地推門鑽進車裏。

還沒等王子渝往孫瑤跟前湊，孫瑤先側身靠上去，送出濃香醇厚的甜吻。

喜出望外的人反客為主，抱住她展開火熱攻勢。

孫瑤閉上眼睛，背手按下車窗鎖止鍵，升起副駕的車窗，将閑雜人等隔絕在視線之餘。

王子渝聽到背後的響動，心情明朗，沖勁更盛。孫瑤氣她忘性大，在心裏默數五秒，戳她腰上的癢癢肉，趁她手忙腳亂顧不過來，幹脆利落地将人推開。

王子渝無辜地瞧着她，咂咂嘴回味着，同時将眼前自己的人兒仔仔細細瞧個透，末了，促狹地盯上那潋滟的唇。

王子渝曾對孫瑤說過，五官之中，她最癡迷她的唇，按古人話說，唇不點而紅，為美人兮。

孫瑤正符合這樣的定義，除非參加譬如婚禮之類的正式場合，她根本不需要塗唇彩，在家素顏，出門塗層唇膏，盡顯美女本色。

五官靈動，唇紅齒白，膚白貌美，典型的美人坯子……曾幾何時，眼前人兒換上漢服的古典美人形象躍然腦海，王子渝視覺感受恍如那時：驚豔，贊嘆，心潮澎湃的歡欣不知疲倦地拍岸，不消多時，将她理智浸沒，使她心甘情願為之吸引。

斜睨一眼旁邊模樣得意的發愣中的呆瓜，将視線收歸前方，過程中，無可避免地掠過那個外來的狀似精美的、凝練盛情苦心的禮物，孫瑤忽而想起什麽，眼波轉過，由身旁扶手箱取出剛才拆封的一大盒巧克力推給旁邊那家夥，聲色淡淡，不見半點異樣：“要過期了，你買的，你負責。”

王子渝愣愣點頭，頭也沒低看也沒看就痛快地接下任務。

啓動車子，看過中央後視鏡的情形，眼神不假思索拐向旁邊，王子渝低頭剝包裝紙愉快地進入戰鬥，看她難得一見地溫順乖樣子，孫瑤忽而不忍心欺負下去，柔了嗓音補上一句：“不想吃就別吃了。”在飲食方面，王子渝和她愛好截然相反，她喜歡挑戰重口味，對甜辣酸苦都很熱衷，王子渝則是完全契合養生标準的那一類人，只喜歡清清淡淡的事物。

王子渝不喜歡零食，過甜的尤其不入她的眼，甚至在和孫瑤戀愛之前，最長記錄是有一年沒攝入半克除去三餐與水果之外的糖分，其中更別提高熱量的巧克力。不過自從她們膩歪到一起，尤其在王子渝恬着臉跻身孫瑤家白吃白住之後，對偷香偷吻這事極為熱衷的人，糖分攝入量蹭蹭翻了幾番，不出個把月，脫離偏瘦人群，走上倒貼白富美、物質精神雙豐收的人生巅峰。

王子渝的“偉大業績”還不止于此，她在脫離小瘦身板隊伍之後，逢人炫耀，說什麽她在孫瑤那生活得無憂美滿，還嘗到了最甜美的零食吧啦吧啦的……話轉一圈傳回孫瑤這，孫瑤氣得就差沒将那厚臉皮趕出家門。豁然記起這件囧事的孫瑤，恨恨向旁邊那誰橫一眼。

王子渝犯傻迷糊了會兒，被輕輕柔柔的拂面小風吹過，饒是美夢也醒了，湛甜滋味鋪滿喉嚨，那個被塞入懷的方正紙盒還擱置在她腿上，不用孫瑤多說，她自己也看得別扭，轉着脖子四處瞄一瞄，側過身，将小盒子輕輕抛到車後座後備箱的擋板上，轉回頭來，微不可察地皺起臉，她這會兒算是大徹大悟了，想想孫瑤對巧克力的癡戀，想想她那戰鬥力，咋可能有要過期這一說？王子渝不動聲色轉過盒身看了一眼，扁扁嘴欲哭無淚，保質期截止到明年年初……看來她料對了，她家公主殿下今天是窩了火“教育”她，得，誰讓她不占理呢，不就是齁齁甜的巧克力嗎，吃呗，還能咋？王子渝視死如歸地閉了閉眼，将餘下半塊塞進嘴裏……

右轉彎的時候，孫瑤揚揚眉瞥過去一眼，什麽都沒說。

這一路，副駕的人極其乖順，抱着巧克力罐子慢條斯理地啃，路口停車等候的間隙，囫囵吞棗地咽下，壯着膽子與孫瑤開聊，問家裏的或她的近況，再附幾句自己這趟瑞士之旅的新見聞。

眉飛色舞，即便嗓子稍稍喑啞。

“別吃了。”孫瑤見她那溫順的樣子，暗暗醞釀的火氣全磨盡了，奪過巧克力盒子，再将水杯拎給她，附帶嫌棄的一眼，“浪費。”

對孫瑤享受美食的理論銘刻在心，王子渝沒處哭訴，接過水杯大喊冤枉：“親愛的我已經很盡力地品了……”随後嘟囔：“我是怕路上吃不完……”回去你再克扣我的飯，後半句在心裏默念。

孫瑤将巧克力盒子歸回扶手箱，空下的手伸過來調.戲她，青蔥細指刮過她臉頰，“我看你瘦了，給你補補。”

那溫溫柔柔地一拂，直接将她送上碧霄藍天，王子渝沉浸其中，享受着實際上萬米高空并不具備的和風暖陽般的柔柔觸感。

車流徐徐開動，孫瑤無語地瞧她一眼，收回手。

說時遲那時快，王子渝握住她的手，彎腰偷親了下。

·

到家，換過鞋，孫瑤二話不說先開電視，後面跟着慢吞吞晃去的王子渝。

王子渝貼着孫瑤坐到電視機正對的長沙發，電視解說的男低音于瞬間貫通雙耳。

演播中的電視節目，是孫瑤偏愛的科教頻道的《動物世界》——

“在所有的海洋中，熱帶的暖水海洋擁有世界上最豐富，最缤紛的社區……”

王子渝默默倒了兩杯水，先殷勤地遞一杯到孫瑤嘴邊，

換來公主殿下不甚在意的搖頭……

深受挫敗，不折不撓，王子渝仰頭消滅一杯水，竄進廚房，取出冰箱裏的半顆檸檬，切片，浸過鹽水，放置杯中，再倒溫白開，添一茶匙蜂蜜。

咬着茶匙，折回，将檸檬水奉上茶幾。

孫瑤專注地盯着電視屏幕，眼底澄澈如泉，其中倒映着屏幕投下的那片引人向往的深海。

王子渝舔着勺子，舌尖沁甜一片，心底類似地，湧泉似的冒出甘甜，心思明明白白反映在翹動的唇角上，将印花玻璃杯塞進孫瑤掌心，誘哄她抿了幾口。

演播的男聲低沉和緩，個中似乎帶着魔力，“……珊瑚礁，這裏看上去像水底天堂，但生物們為了生存空間卻常常發生戰鬥，即使珊瑚也不例外。”

孫瑤目不轉睛地對着電視。王子渝知道她做事向來專注，這和她那長時間保持嚴謹的職業素養有密不可分的關聯，前者默不作聲地折回房間取來本漫畫，盤腿坐回她旁邊。

《動物世界》播完，預告着《萌寵成長記》，孫瑤就着這段空閑換衣洗漱，在可愛的狗寶寶駕臨熒屏之前，抱着抱枕窩回沙發。

王子渝不聲不響地将眼前的書移開，偷瞟一眼，鑽回《柯南》世界。

就這樣，撸完別人家的貓兒狗兒，孫瑤換臺到電影頻道，不疾不徐捏起杯子小口抿着。

聽着動靜的王子渝加緊将餘下幾頁漫畫掃視一遍，将書碼回客房書架。

她返回時，孫瑤伸個懶腰，斜斜靠在沙發上，枕着白細胳膊挑眉示意她，“你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王子渝搖頭，湊到她身側坐下，辭色很是正經，“你想聽什麽，我就說什麽。”

嘴角揚起的是意味深長，孫瑤索性挪挪身子，平躺在沙發上，踢掉拖鞋，将腿搭上來。

王子渝配合着，将一雙長腿收到自己腿上，低頭拿捏着适宜力度輕輕地按。心裏自然沒能如斯平靜，忐忑地豎着耳朵，等着聆聽訓.誡。

什麽都沒有。

孫瑤轉個身，枕着靠枕，無聲無息地平穩入眠。

按摩的手适時停下，從角落裏取來毛巾被攤開蓋在她身上，關閉電視，悄聲溜回客房——她的卧室。

将近正午，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客房虛掩的門無聲敞開，有人影夾着平板竄進廚房。

成為大廚的第一步：開冰箱。将想用的食材一股腦兒拿出來，丢進洗菜盆，聽着聲放着水，在烹饪軟件快速輸入現有食材，由它制成食譜，同步進行，兩不耽誤。

搜索結果出來了，王子渝忍不住自豪澎湃地打個響指。

洗菜切菜，倒油下鍋，按部就班……

沙發上的人兒翻個身，迷迷蒙蒙地眨眨眼，聽着廚房隐約傳出的喧嚣鼎沸，嘴角彎出一道弧。

在門開的剎那重新閉起眼。

腳步聲輕飄飄地蕩來，王子渝背負炊煙氣息緩緩走來，順手牽走壁櫃上一株含苞待放的郁金香，繞到沙發後面輕輕戳她面頰，邊戳邊哼唱，“小玉兒乖乖，起床吃飯~”

定力良好的人不為所動。

王子渝卻忽然發現新萌點，将那朵純白的花苞輕放在平躺着的美人兒身前交疊的雙手邊，溜回廚房帶回平板，舉到睡美人面前竄前竄後，無死角地拍個不停。

“咔嚓咔嚓……”

孫瑤忍無可忍，坐起來撚起花枝，循聲丢過去。

王子渝半點自覺都沒有，捧着平板愣愣地問：“玉兒我吵醒你了？”

玉兒是孫瑤的小名，王子渝卻非要另類地給她起個“公主殿下”的昵稱，就因為她曾經耐不住王子渝軟磨硬泡勤撒嬌，跟這人去逛過漢服展，當時她穿着齊胸襦裙與這人亮相會展，被王子渝大肆誇耀好一番……從此，她這“公主”的名號就被王子渝單方面定下了。

沒法，孫瑤權作默認，正因此，王子渝叫她“玉兒”反倒是稀奇事，每到此時，孫瑤都抑不住點點歡欣，只不過，這種王子渝惹事在前的時間段除外。

孫瑤直接抓起手邊的抱枕丢過去。

王子渝一個“頭球”，将飛來的抱枕頂回沙發，趕忙貓腰護住平板——她為數不多的行李之一。

瞧她那弱弱的模樣，孫瑤腦子裏就蹦出個一個字來——慫。

無語地翻身下地，趿着拖鞋經過她時壞心地揪揪腦後那寧折不屈的一撮頭發，聽她捂着頭頂誇張地求饒哀嚎，驀然間心情明朗許多。

等推開虛掩着的廚房門，置身到香氣馥郁而分毫不見油煙味的空間，上前關閉任勞任怨的抽油煙機，為她這暖心操作小小寬慰了一把，在心頭壓了一中午的沉重恍然消散。

心曠神怡的公主殿下麻利地盛菜裝盤，擺碗上桌。

不用她招呼，王子渝将花枝擺回原位，護送寶貝平板回軟綿綿的大床上，返回，跟着她忙裏忙外。

海帶白蘿蔔玉米，在濃白湯汁裏相伴出鍋……王子渝直接将砂鍋端上桌，孫瑤趕在落成之前擺好隔熱墊，她們還沒落座，關火前被撒入的芝麻香菜爆出濃香。

王子渝心裏的小算盤噼裏啪啦地響，極為殷勤地為人家盛湯遞筷。

孫瑤咧出個正式刻板的笑，接過湯道過謝，垂眸攪動湯匙少抿一口，擡頭，贊揚地點頭，“有你這麽好的廚藝，下次直接喊涵涵和你哥們來家裏吃。”

王子渝繼而想到什麽，跟着補充道：“聽說鄒凱帶她回家了，等他們回來吧，我們好好吃一頓，不過殿下，您得陪我去把材料備齊了。”

孫瑤習以為常地默認點頭。

沒王子渝在家的日子，譬如孫瑤原來獨居，譬如王子渝飛外地，孫瑤是不會“狠下心”繞遠去便民市場的，通常都是在小區對面超市裏适量補給……

非通常情況下嘛，孫瑤到處去蹭飯，除去回父母家，去閨蜜家搭夥最為可能。

想到這，王子渝匆忙咽口湯，擡頭，飛快地斟酌措辭避免挨打，“那個，那你以後……一個人在家，去哪吃飯？”

孫瑤夾起一筷子小炒肉，在半空頓了頓，按原定路線送入對面人碗裏，直視她，“以後？什麽時候？”

王子渝低頭瞥一眼碗裏誘人的肉片，感念家裏有個未來好媳婦，她不愛吃辣，孫瑤将辣椒花椒都剝開了……再擡頭，笑眼彎成月牙，嘴角更大幅度地翹起，心裏宛如吃過蜜，甜絲絲，“就他們結婚之後。”

孫瑤反而不解了，歪頭看她，“他們結婚影響到我嗎？”

王子渝一噎，喝口湯順順喉嚨，低聲嚅嗫：“那倒不是，我怕影響、”将“你蹭飯”這類大實話吞回肚子裏，轉而道：“你和你們家周涵交流感情。”

周涵是孫瑤二十年前的發小，十年前的同桌，現在的閨蜜，未來關系還可能破空更上一層……

不止，眼下還有新搭建的一重關系——孫瑤的閨蜜周涵和王子渝的鐵磁鄒凱好事将成。

說起來，鄒凱帶了女朋友回家……聯想到自己，已經成功入住孫瑤的小窩，王子渝咂咂嘴，總感覺由心抿出了沁甜沁甜的味道。

孫瑤瞥她一眼，打斷她憑空臆想的美事兒，“你都說周涵是我家的了，你覺得是誰耽誤誰？”

王子渝維持嘬筷子的姿勢愣在那，呆滞地眨眼，恍惚間腦補齊未來的日子，無論是鄒凱他們結婚之後，或是她和孫瑤走到一起，以後他們或是她們，兩對兒的二人世界都要時刻警醒着，為閨蜜隔三差五的敘舊談心無理由鋪路開道？

眼裏的希翼就此被凍結，王子渝垂下了頭，怏怏地戳着飯。

如此一深思，未來壓力比山高比海深……王子渝給自己和鄒凱默默點了兩根蠟。

幾勺湯入口的間隙，孫瑤擡眼，端詳過眼前人臉色的瞬息萬變，那過程，比電視上《天氣預報》那春秋冬夏交替轉變的片頭更精彩。

“慢慢吃。”摩羯的心思太難猜，再者，她還沒無聊到上趕着追問人家的心事，孫瑤湯足飯飽站起來，招呼一聲就撤。

王子渝再一擡頭，她未來媳婦捧了本現代散文，靠着壁櫃在讀。

王子渝跟着吃完飯，甫一站起，椅子後退的響動召回低頭捧書的人。

王子渝做飯，孫瑤洗碗，慣例之一。

王子渝眼疾手快，先将厚重的砂鍋抱回廚房，轉身又從孫瑤手裏搶過一摞的盤碗碟，對她呲牙，“今天我來吧。”

孫瑤收拾好飯桌，跟進廚房，背靠着料理臺，“嚯？機長大人今天這麽勤快。”

站在她身邊洗碗的王子渝樂得喜滋滋，笑完恢複正經臉，連連搖頭，“沒有，欣之樂之。”

孫瑤白過一眼轉身要走，被長腿勾住膝蓋，回頭，抿嘴板起臉，“幹嘛？”

餘光瞥見背後光潔高大的冰箱門，再對上那張朱唇春.心萌動，當務之急是将人留住，王子渝轉轉眼珠，可憐兮兮地耷拉下眉睫與唇角，吹鼓雙頰，配上糯糯的嗓音，“你都不想我嗎？這麽多天沒見？”

驀然間，氣氛大不相同，這時候的王子渝帶給孫瑤感官上的沖擊，與她第一次咬破酒心巧克力的感受相仿——驚豔。

圓圓糯糯的外表，愛不釋手，貼近接觸到內心，為之淺淺地醉倒，欲罷不能。

眼裏閃動着落霞，湊近，奉上唇角，拂落彼此間若有若無的陰郁。

王子渝的眼驟然點亮，三兩下在毛巾上蹭幹淨手，不假思索抱起寶貝擱在心口。

孫瑤垂眸，藏起眼裏的黠光，又挑在王子渝迫不及待欲要深入時，流連她腰背的手摸準她的癢癢肉，輕輕撫過。

只不過三兩下，王子渝滿臉黑線地舉手投降，“小妖精，咱可以換一種玩法嗎？你這樣我會落下心理陰影的。”

孫瑤壞壞地挑眉，“還當飛行員呢，就這承受力？”

王子渝若有其事地按着心口，憋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孫瑤抿抿唇，雙手搭上她肩膀，爽快地應下，“那好吧，不鬧你了。”閉上眼睛，嘟起嘴巴。

王子渝看得面紅耳赤，心跳如擂鼓，大腦當機想也不想貼上去。

“嘶。”一剎那，喜滋滋的人僵着嘴角哭唧唧。

孫瑤舔舔虎牙牙尖，眯起眼笑得狡猾。

孫瑤那顆虎牙的威力王子渝不是第一回見識了，聯想跪服在它“鐵蹄”下的原本硬邦邦的巧克力塊頃刻碎裂，王子渝倒吸冷氣，攢攢眼淚就要哭出來。

孫瑤湊上來，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恢複到正派的笑容，“小魚兒，這就是肖想姐姐的代價……當然啦，如果你敢肖想別人，”大拇指摩挲掉傷口周圍的點點血跡，輕輕暈開笑容，音調輕揚地勾魂兒一般，“姐姐給你留個不褪色的印章怎麽樣？”

美人當前，王子渝這時候強忍着不走神，定定點頭，“我錯了我改，我肯定不冒進了。”

至于會不會肖想別人的答案，根本就是句口水話，見慣飛鳥，誰稀罕看家禽啊？

因為手機鈴聲的涉足，話題到此戛然而止。

是王子渝的手機，歡奏着恢弘大氣的《紫禁花園》，一首古風純音樂。

沉迷古風的王子渝選用的鈴聲一律是這類純音樂，且通訊錄上每個人對應獨特的鈴聲。

這首《紫禁花園》，是王子渝母親的專屬鈴聲。王子渝選它上榜的理由是：磅礴端莊還嚴肅大氣，正襯她媽半輩子為別人家熊孩子操心的語文老師加班主任的沉穩嚴肅的形象。

不止這一首，孫瑤知道的王子渝的常用聯系人的鈴聲各有內涵，譬如對她的鐵哥們鄒凱，是知己相見恨晚的《高山流水》。

孫瑤瞧她呆立着沒動，替她返回門廳取手機，想着王子渝賦予每首專屬鈴聲擔當的純音樂的內在含義，神思恍然飛回半年前——

那時候她們認識沒多久，幾次相處還算合拍的兩個人約着出去“試約會”，在書吧相對而坐，各自捧着本書暢游其間，因為那天是周六王家“家庭日”的關系，王子渝的電話被她家人輪.番.轟.炸，孫瑤那時候聽到一首接一首嶄新而富有韻味的曲調，在王子渝解釋完周六是她們一大家人慶祝難得的團聚日子之後，追問了句鈴聲的原因，聽她說完家人鈴聲的個中奧妙好奇更勝從前，越加期待她給自己設置的是什麽鈴聲，當場“借”來她手機，撥給自己見分曉……

那是首靈動歡快的曲子，開局就有豁然開朗的感念，笛聲更大力地烘托了曲風中飄逸靈動的美。

不得不說，孫瑤也很喜歡，繼而對為她選這首歌的當事人好感攀升。

後來，正式交往，王·厚臉皮·子渝搬來與她同住。孫瑤摸清她的宅屬性和小衆喜好之後，留意到家裏時常飄蕩這首歌——《臨安初雨》，要麽是帶主唱的原曲，要麽是純音樂，王子渝八成時間都會跟着哼唱，再之後孫瑤得空問過她，給她選這首鈴聲的緣由。

王子渝嘻嘻笑，難得地別開臉知道害羞，嘟嘟囔囔地回她：“因為、我喜歡啊……這是我喜歡古風歌的入坑曲，初衷。”擡起頭目光炯炯，終于張開了嘴，“初心不變嘛。”

孫瑤自诩理智了二十七年，就在被收進那雙晶亮的眼的一瞬，心尖輕顫。

她猜，她是沒跑了，就栽到這人澄澈光亮的眼和羞于表白的模樣上。

回過神才覺得臉頰發燙，孫瑤将手機火速遞過去。

恰好是王子渝這時候心被鈴聲牽着起伏，沒留意她的小異樣。

王子渝接起電話，瞪着呆萌眨動的眼睛，“老媽？”

“小魚兒。”那頭傳出一個讓王子渝乖巧形象瞬間崩塌的軟糯嗓音，“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呀？嬸嬸剛還在念叨你呢。”

“你怎麽拿着我媽手機的？”出于本能反應，王子渝驚得嘴巴都沒合攏。

王子沅，王子渝大伯家的“二胎萌娃”，也就是電話那頭的小人兒精，在王子渝的定義裏是個身形還沒張開、修煉還沒到家的未來妖怪——小妖怪自小就仗着全家寵愛胡作非為，年紀小野心大，前一秒甜言蜜語哄着王子渝協助她偷雞摸狗上房揭瓦，下一瞬玩過了勁兒嘗過了鮮轉頭撅着小屁股抱着誰家大人訴苦告狀。

倒黴的從來的都是她，王子渝……

王子渝大那小人兒精十五歲，在她那敗家妹妹沒出生之前是家裏的寶，在那妹妹會爬會叫開始就成了助力小魔王搗蛋免災的小可憐。

沉靜的空間裏，旁邊孫瑤也聽出那頭人是誰，腦補姐妹倆鬥智鬥勇的樂事，忍俊不禁。

那頭四年級在讀的“小奶娃”緊接着糯糯發聲了：“我的沒電了嘛，嬸嬸就拿她的給我了。”

王子渝揉揉耳朵，可憐模樣顯而易見。

看她的樣子，恐怕還沒從驚吓中回神。

畢竟，她給小堂妹王子沅設置的鈴聲是戰意激昂的江湖風格的曲子《明月天涯》。

孫瑤曾幾何時聽第一瞬就被逗笑了，附加當事人的解釋，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她還記得王子渝那時候說：“這首歌夠激情夠澎湃吧？有助于提升戰鬥力！而且，我就希望和小妖怪保持共賞一輪月，天涯與海角的距離……嗯，和諧美好。”

孫瑤笑。王子渝呆。那頭小人兒精的“轟.擊”尚在進行……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呀？一會兒天都黑了，沅沅還想找玉兒姐姐說悄悄話呢。”

王子渝動動口，艱難咽下流轉到嘴邊的“你放過她吧”，清清嗓子爽快應下了。

和妖精磨是磨不過的，只能随機應變、速戰速決！

挂斷電話松了口氣，就勢靠到冰箱門上，拍着胸口“自我急救”。

孫瑤接過她的手機，沒直接轉頭，上前進一步，将她嚴絲合縫抵到冰箱門上，湊近，半阖的眼落滿探究，“說，你剛才刷完碗擦手的時候在想什麽？”

王子渝心跳還沒回複，這回咚咚鬧騰得更歡快了，沒出息的眼凝在那水潤潤的唇上，配合着，喉嚨滾了滾。

“怎麽不說話？”孫瑤欺.身上前。王子渝任命地僵了臉，等着另一邊嘴角激起她美.色.當前不受蠱惑的清醒。

并沒有。

丁香小.舌.長驅直入，輕輕柔柔地，喚醒王子渝內心的悸動。

嬉鬧、癡纏……

孫瑤分了一丁點的心默念六十秒倒計時，歸零之後，利落退開。

王子渝愣了愣，認命地撇嘴，“小妖精，你是不是又計時了？就不能給我一次加時版的甜蜜KISS嗎？”

孫瑤擡手，咬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捏在手上的餘下半截白巧克力，灑脫地将包裝紙丢進小垃圾桶，向她微微聳肩。

王子渝盯着她唇上紅梅落雪的景，喉嚨發癢，心随意動迎上去。

孫瑤一個轉身避開了，回頭，對她得意地擡眉梢。

王子渝內心崩潰地跟她出去……

今天又是周六，按原計劃，午睡，收拾，出發，回王家。

午睡當然也是分開的，王子渝蔫蔫地返回客房，關門時候哀怨地向捧着杯子漱口的人深深凝望。

·

王子渝今天表現不賴，結合被送禮物和主動擔當家務，總評至少八十分，為對她提出獎勵，孫瑤攬下了勞心勞神的開車任務。

車上，副駕的人癱靠在那，愁眉不展地哀嚎一路。

雖說全家團聚是美事兒，可是和那小妖怪碰面實在是讓她開心不起來。

王子渝抱着安全帶，悶聲悶氣地和孫瑤商量，“我的小公主，你能不能不要理她，別被小妖怪帶壞了……”

孫瑤揚起嘴角，“沅沅很乖啊，哪有你說的那樣。”

“那都是她騙你的！”王子渝嘆息着捂眼睛，欲哭無淚。

對王子渝的過往經歷深表惋惜，孫瑤抽手來摸她，先摸到耳朵就捏捏耳垂，溫聲細語地哄：“放心啦，有我在呢，不讓別人欺負你。”

王子渝假哭，“哪兒啊，每回不是你見着她就忘了我！害我被我媽她們責難……”

孫瑤截住她的滔滔不絕，“嗨嗨嗨，請适度誇張……阿姨她們那是關心你。”

王子渝吸吸鼻子，自言自語：“嗯，唠叨是關心，下廚是鍛煉……”回過頭淚眼汪汪，“可是玉兒，催婚我頂不住啊！”低下頭碎碎念：“我人我戶口本都上交到你家了，決定權在你……你啥時候想去民政局見識見識捎我一程就行了……”

孫瑤将她的話聽得真真的，無聲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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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兒姐姐！”王子渝剛開門，就聽到這震四方的真摯呼喚，抖抖雞皮疙瘩，先請孫瑤進門。

“沅沅。”孫瑤彎腰将齊腰高的小人兒抱起來，在王子渝痛徹心扉的目送中踏出門廳。

王子渝轉去了廚房——離妖怪最遠的安全角落。

被鍛煉被唠叨被勒令打下手的苦命娃恍然間大徹大悟：其實只要躲得過妖怪，人生再怎樣都是美好的。

美滿熱鬧的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