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前線（四）

那場保衛糧倉的戰争後的第二天，大綠林營地又恢複了往常的生機，綠色帳篷間穿行着來來往往的精靈戰士，他們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自己的工作。

在一間綠色尖頂帳篷裏，思凡伊爾猛然從床上起來，喘着粗氣，滿臉是汗。她做了噩夢，夢裏全是黑暗的天空、血腥的刀劍、和前仆後繼一批又一批的死亡。她深吸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

“喝點熱茶吧。”一個熟悉溫和的聲音響起，一杯冒着熱氣的杯子送到眼前。

思凡伊爾穩了穩情緒，看向旁邊的精靈，他麥色肌膚，五官清晰，正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希爾斯！”思凡伊爾撲到自家弟弟的懷裏。

金色的頭發埋在墨綠的衣服間，身體微微顫抖，希爾斯緊了緊懷抱，大手撫過淡金的波浪長發。小的時候，他撒嬌總喜歡這樣撲到姐姐懷裏，現在已經換了角色。“姐，沒事了，都過去了。”良久，思凡伊爾才擡起頭來，臉上一片黯然，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時蘊含着滿滿哀傷。

姐姐真的不該到戰場來，希爾斯心裏嘆氣，“起來走走吧，對你有好處。”

思凡伊爾點點頭。

白日，帳篷外已是一片車水馬龍，來往的戰士行色匆匆，就如同她前幾天剛來的時候一樣。但是現在再看到，思凡伊爾卻覺出一片蕭索黯淡，她曾經所經歷的一切加起來，都不及戰場上短短一夜。

“去看看埃爾隆德？”

思凡伊爾的心髒猛抽一下，她慢慢看向希爾斯。

“他現在正在康複，吉爾加拉德賜予了他氣之戒——維雅。”

接着，也不知為什麽，兩行眼淚就流了出來，思凡伊爾先是小聲抽泣，接着慢慢變成嚎啕大哭，兩只眼睛就如同擰開的水龍頭，收都收不住。營地裏的精靈戰士咋舌地看着痛哭的女精靈，完全不知所措……他們知道如何殺死最頑固的敵人，但也許是生疏了，他們一下想不起來應該如何安慰哭泣的女精靈。希爾斯莫奈何，摟着自家姐姐，拍拍腦袋，撫撫後背，聽到埃爾隆德還活着的消息不應該是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嗎，哎，這是怎麽回事？

慢慢的，等到思凡伊爾抽噎着止住哭泣，才覺得不好意思，她居然就這樣大庭廣衆地哭了。

“喝、喝杯熱茶？”一個男精靈走過來，有點猶豫地遞上瓷白杯子。

思凡伊爾窘迫地低下頭。

Advertisement

“謝謝你，羅拉。”希爾斯朝男精靈點點頭，接過杯子。

“謝謝。”思凡伊爾蚊子叫般地低聲說。然後拿過希爾斯手裏的杯子，猛的灌了一大口，身體一下從喉嚨暖到胃，咕嘟咕嘟仰頭喝完，神清氣爽！

“走，去看埃爾隆德！”思凡伊爾興致高昂。

希爾斯把她拉住，“先洗洗臉。”

在去往伊姆拉崔營地的路上，思凡伊爾經歷了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她先是很高興，然後有些慌張，最後看到藍色尖頂帳子的時候突然有種想擡腳跑走的沖動。所以說女人（精）的心思你不要猜，看着自家姐姐一會笑容滿面，一會閉嘴咬唇，一會慌張的東張西望，希爾斯很明智地放棄了思考。

兩個精靈在一頂藍色帳篷前站住。

“進去？”希爾斯。

思凡伊爾沒說話。

還沒等思凡伊爾把自己那點小心思理清楚，帳篷的門簾就被人從裏面掀開了，走出兩名熟悉的身影。

甘道夫心情很好地掏出長煙鬥，看到眼前的思凡伊爾，“哦，是你，思凡伊爾小姐！維拉保佑，希望你一切都好！”

思凡伊爾點着頭，目光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瑟蘭迪爾。是的，和甘道夫一同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瑟蘭迪爾。他一身深色勁裝，臉上表情淡淡的。

“來看埃爾隆德的？唔，不用擔心，他已經在康複了，不得不說，非常聰明的做法，而且非常及時！”甘道夫帶着笑意瞟了眼瑟蘭迪爾。瑟蘭迪爾轉過頭，看着別的方向。

希爾斯補充說明：“埃爾隆德大人剛施通天術，殿下就派灰隼來接吉爾加拉德大人和甘道夫先生了。”

思凡伊爾吃驚地看着瑟蘭迪爾，眨眨眼。

甘道夫點燃煙鬥，“那麽，我想我這個老人應該好好找個地方休息休息了。”說完心滿意足地吐出口眼圈，姍姍而走。

希爾斯兩邊看看，微行一禮，也走了。

瑟蘭迪爾轉回目光，與思凡伊爾對視上。上次的并肩作戰不過是前一天的事，再見，思凡伊爾居然有種不知從何說起的茫然感。說什麽？說“嗨，身體還好嗎，恢複得怎麽樣？”瑟蘭迪爾就這樣健健康康地站在眼前，自然是恢複得不錯；說“這次多虧你了！”，他八成會不冷不淡地回應一句；思凡伊爾有些無力，難道說“今天天氣不錯哦！”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進去吧。”

哎？思凡伊爾看着瑟蘭迪爾。瑟蘭迪爾沒有再說什麽，退開一步撩起門簾。

思凡伊爾看了眼瑟蘭迪爾，順從地走進帳篷。就在門簾快放下的時刻，她想也沒想探出腦袋，語氣急切：“你還好吧？”

瑟蘭迪爾将将要走，聽到身後的問話，原地靜了靜才微微側過身，“嗯，一切都好。”冬日暖陽照在他柔順的淡金長發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映亮了他俊美的側臉。有那麽一刻，思凡伊爾呆了呆，然後垂下眸子，“嗯。”瑟蘭迪爾也沒再說什麽，擡步而去。營地的路，來往曲折，思凡伊爾目送瑟蘭迪爾漸漸走遠，心裏忽然生出些難言的滋味。

帳篷還是她初來時的樣子，前面是會客區，後面是休息區。她邁着輕靈地腳步拉開帷幔、走進休息區：

木色的書櫃安靜地立在牆邊；矮幾上放着一個精致小碗和幾張寫滿字的羊皮紙；最後，鋪着柔軟床單的木色床上，半躺着一位男精靈。男精靈擁有墨色長發，沒有編起，全部披在背後，灑滿了半張床，還有幾縷垂到地上；他五官俊美精致，一雙墨色的眼睛仿若灑滿星辰的夜空；他半躺半靠，倚在床頭，手裏端看着一本厚厚的紅色硬殼書；食指上戴着枚黃金戒指，戒指中間嵌顆藍色寶石。知道有人來，他徐徐把目光從書上移開，擡起頭，看向來者。

埃爾隆德靜靜地看着思凡伊爾，淡色的嘴角彎起個好看的弧度，眸子溫暖，讓她想起五月雅米涅洛斯的郊外，萬物向陽、春暖花開。

“來，”埃爾隆德輕輕招手，“陪我看看書。”

思凡伊爾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正好有個窗口對着床頭，早上溫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一室溫暖。

“在傍晚初升的明月中，在伊斯果都因河旁一處林間空地上，一個藍色的爛漫身影翩然起舞，那瞬間，所有痛苦的記憶都離開了貝倫……她身上那襲藍色的衣裳宛如萬裏無雲的晴空，她灰色的眼睛像是傍晚群星閃爍的天空；她的鬥篷上繡著金色的花朵，她的頭發漆黑如暮色中的陰影。她的榮光與美好，就像樹葉上的光芒，像是潺潺溪水，像是這迷離世界上方閃爍的繁星……”

“這是貝倫和露西安的故事。”思凡伊爾看着埃爾隆德手上的書，薄薄的紙頁邊緣已經泛黃，古老的精靈語用最美麗的字眼記錄下那段凄美的愛情。

“是的，他們相遇的場景。”埃爾隆德的手緩緩撫過紙頁，如同撫摸愛人的臉龐。思凡伊爾轉頭看他，陽光灑在埃爾隆德臉上每一個地方，從飽滿的額頭到精致的嘴角，頸間的蒼蘭花項鏈純美無暇。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一只手放到了埃爾隆德胸前，一只手撫上蒼蘭花。墨色的星眸垂下來，看着懷裏的金發女精靈，“思凡……”

星眸有那麽一瞬間驚訝，然後丢下手中的書，緊緊懷抱住懷裏的女精靈。兩雙唇形美好的唇瓣觸在一起，溫柔地吻，淺淺的嘗；長長密密如同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垂下；修長的手指穿過波浪金發，拖着女精靈的後腦，傾身而吻……

最後，兩個精靈額頭碰額頭，靠在一起。埃爾隆德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思凡伊爾臉龐，氣若幽蘭：

“等這場仗結束就嫁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