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廖新跟同事一起很認真地查了一遍監控,但他查找的方向跟同事并不一致。

同事想找出誰入侵了沈豪的電腦,而廖新看的卻是他幫助幕後人入侵沈豪電腦時,其他人在做什麽。

局裏必定還有內鬼,不止他一個,他想通了這點忽然覺得他不過是個小鬼,在給大內鬼做擋箭牌。

想當初,他拿到這部手機後,一直按手機發來的囑咐辦事。一開始他惴惴不安,生怕有什麽非常過分的要求。甚至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對方要求他殺人,他一定不會答應。就算漁死網破,他也不能答應。

一旦設定了最壞的打算,其它的事就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所以當對方只是讓他在孫靓電腦上插個U盤時,他就照做了。他還向對方報告過案子已經順利完結,又幫對方确認過關樊仍在獨自追查,後來又确認關樊什麽都查不到。

到這裏他覺得還可以,他還有機會全身而退。他聯絡對方希望能當面談談,他會想辦法分期每月一點點的,還上那筆巨款,也希望對方不要再為難他。江湖上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對方不願意露臉,卻說确實當他是朋友,所以欠款不必還,他父親過失殺人的事也不必提,廖新銷毀證據的事他也不會透露,而且他每個月會給廖新父親一筆生活費,只要廖新偶爾幫他一些小忙就好。

廖新沒要那些錢,他不敢要。但他也不敢跟那人翻臉。

那人知道他的底細,對他的事了若指掌。但因為見識過那人控制筆記本操作的手法,廖新只當對方黑客技術牛逼,又或者在父親賭博時正面側面地打聽過不少。現在想來,卻是有可能那人就在身邊。

在一個地方,為什麽需要兩個內奸,且只需要他這個內奸做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廖新想不出別的更好的解釋。

那人後來又讓廖新幫了兩次忙,一次是讓他跟關樊打聽是不是還在調查這案,進度如何。一次是讓廖新偷拍關樊的查案筆記本。

廖新并沒有打聽出來調查進度,關樊守口如瓶。廖新拍下了關樊的查案筆記,但那上面也并沒有什麽能看出問題的有效消息。廖新把這些圖片全給對方發過去了。

就只是做這些而已,直到關樊出事,廖新都沒再被要求做什麽。

廖新差點以為沒事了,因為關樊沒查出來,沒戳到對方痛腳,這事就會不了了之。可突然車禍就這樣發生了,倪藍冒了出來。

廖新以為倪藍就是對方的人,他們對關樊下手了。廖新愧疚難過,他心裏有鬼,他甚至一度覺得關樊就是倪藍,那身手那眼神,那莫名其妙解釋不清的事。關樊的魂體什麽都知道,她會指證他,她會報仇。

可什麽都沒有,關樊就是關樊,倪藍就是倪藍。

關樊出事後,廖新第一時間用那部手機追問對方,是不是他們幹的?對方說不是,但他又讓廖新做件事,把竊聽器放入藍色豪庭的監控室,以及關樊的病房。

這件事沒有難度。廖新要查案,要去探病,這兩個地方他去得名正言順,趁人不備時把竊聽器裝上并不難。但裝竊聽器做什麽,他們聽到了什麽,廖新就不知道了。

他就像個盲者,按要求胡亂丢個石頭出去。然後由歐陽睿領着出去探查時,一不小心就踩到自己丢的那顆石頭。

關樊說局裏有內奸,關樊出事後歐陽睿也肯定局裏有內奸,廖新膽顫心驚。

事情越來越失控,而廖新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掙紮一次。

這是最後的機會。廖新想。

廖新的手機在震動,“帽子戲法”質問他怎麽回事,為什麽在沈豪那兒留下這麽大一個破綻?

廖新回他:「沈豪回來得太快了,我來不及撤出去,只能強行關機。」

他接着又回:「沈豪自己都查了,說完全沒問題。沒破綻的,放心。」

廖新一邊回着信息,一邊走過物證鑒定中心的兩個辦公室門口。電子物證分析室裏,沈豪在皺着眉頭看着電腦。

廖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過了一會,對方又發來消息:「歐陽睿對你已經懷疑了。」

廖新再回:「他還懷疑沈豪呢。用電腦犯罪,沈豪比我的嫌疑大多了,我的電腦技術隊長是知道的。」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才道:「你想要的會給你的。沒什麽好擔心的,別亂了陣腳,你越想往別人身上抹黑,越會讓歐陽睿起疑心,穩着點。事情很快就結束了。你甚至用不着離開,依舊安穩在局裏當你的警察,日後破案有功,升職加薪。」

廖新想了想:「可別忽悠我,我的要求不變。」

帽子戲法:「沒忽悠,我保證你平安無事。你什麽都別做,別惹出事來就行。」

廖新:「好。」

對話結束了,廖新走出辦公室,再次路過兩個物證分析室,鑒定中心主任郭浚正從物證檢驗室出來,看到廖新打了聲招呼,然後走到電子物證分析室裏,跟一個同事說着什麽。廖新再看了看分析室屋裏,沈豪剛好轉頭出來,見了廖新沒什麽表情,似乎還在不高興。

廖新對他笑了笑,轉去了洗手間。

被歐陽睿囑咐要盯着廖新舉動的雷星河當然明白歐陽睿的意思,但他不明白廖新哪裏有問題。廖新表現正常,工作也都認真做了。只是他今天沒有加班,到點就走。走的時候一切如常,跟各同事說再見。

雷星河甚至借了一輛車,偷偷跟在廖新的車子後面,一直跟到廖新回家。廖新進了家門,雷星河等了二十分鐘,沒見有什麽動靜,便離開了,打算明天跟隊長報告。

廖新注意到有人跟蹤,他覺得自己表現沒任何問題。但他焦慮着,“帽子戲法”的話一直在他腦子裏打轉,“事情很快就結束了,你甚至用不着離開”,這話什麽意思呢?歐陽睿離開時表情複雜,如果是跟進倪藍被拘捕的事,他不應該這麽控制不住情緒。

只有一個人會讓歐陽睿着急失控——關樊。

廖新還記得得知關樊車禍重傷後歐陽睿仿若丢了半條命的模樣,他也記得從前關樊是怎麽關照自己,囑咐自己少吃泡面,還說他總在辦公室睡,給他送了張柔軟保暖的毯子。

這兩個人的笑容似乎就在眼前,“帽子戲法”的那句話蓋住了他們的面容。廖新的心被捏得緊緊,事情如果結束,只能有一種結束法。

廖東見兒子這麽早回來還有些高興,趕緊做飯,但直到他把飯、菜都擺上桌,喊了幾聲,兒子都沒出來。廖東剛要去敲廖新的門,那門卻忽然猛地一下拉開,廖東吓了一跳,正想說“吃飯了”,卻見兒子拿着個牛皮紙袋出來,一副要外出的樣子。

“你幹嘛去?吃飯了!”廖東忽然有些生氣了,兒子下班回家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

“出去一趟,回來吃。”廖新丢下一句,走了。

廖東氣得,想罵也來不及罵,就見得大門“呯”地一聲重重關上。

假醫生沒挂電話,他戴上耳機,追着歐陽睿的方向跑下樓,在8樓的樓梯入口停了下來,彎腰拉開了褲腳,掏出塞在鞋幫裏的手槍,又從口袋裏拿出一支消聲器,擰在了槍口上。

假醫生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剛邁進八樓樓道,就聽得耳機裏說:“他跑出來了。往病房區去了,光線太暗,那裏人多,我看不清,你動作快點。”

假醫生把槍插進後腰開始追,他隐隐也看到了歐陽睿,他抱着一個人,想躲進人群裏。

假醫生很快便追了上去,他摸了一把口袋,裏面有一支針筒。

歐陽睿懷裏抱着人跑不快,何況到了人多的地方,只能擠着走。假醫生眼看就要挨到他身邊,這時候耳機裏那人卻喊:“等等,倪藍進了雜物間帶出個人,啊,中計了。”

假醫生一愣,下意識轉頭,昏暗的光線裏看不清是什麽人,只看到樓梯門那處晃着,似乎正有人進去。假醫生再轉頭,卻見歐陽睿一把丢下了懷裏的東西,探身就朝他抓來。

歐陽睿的懷裏,竟是外套裹着長條紙箱板子。假醫生已知中計,轉身待跑。歐陽睿抓住他肩膀一扳,那人反身擊向歐陽睿腋下肋骨,歐陽睿挨了這一拳卻不後退,欺身上前一撲,将假醫生撲倒在地。

假醫生大聲叫:“家屬,家屬你冷靜一點,保安呢,快來人。”

周圍一群人大聲尖叫往後退,有別的醫生和護士趕緊奔了過來。歐陽睿大聲吼道:“警察辦案,都後退。”

但還是有家屬壯漢去拉歐陽睿:“放開醫生!”

歐陽睿再大喊:“警察辦案。”

假醫生趁機掙脫,把歐陽睿推向人群:“他受刺激了,抓住他。叫保安來。”

在醫院這個環境,大家本能地相信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昏暗的光線下也看不清誰是誰,其他醫生、護士過來,七手八腳就要制住歐陽睿。

假醫生轉頭就往樓梯間跑,歐陽睿情急之下推開衆人掏出了槍:“警察辦案,退開。”

周圍人再次受到了驚吓,尖叫着紛紛後退。

歐陽睿沒管他們,拔腿就往樓梯方向追。這時候燈忽然亮了,歐陽睿的眼睛被光線晃了一晃,而身後的人都看清了他手上的槍,大家又叫了起來。

倪藍扛着關樊奔下樓,這一番上下樓狂奔,她的腳感覺到痛楚,現在身上扛着個人,每一步跳躍踩踏在臺階上,就像踩在刀尖上一樣。她咬牙忍着,腦子裏有些發燙,某些畫面翻騰着,有個男人的聲音用英文在對她喊:“這些小傷算什麽,你可以的,別嬌氣,堅持,沖過去,快點,再快點,你能做到。”

倪藍甩甩頭,想把雜念甩開。她扛着關樊到了五樓,沖進了樓道裏,這一層有診療條件,因為停電,其他樓層的一些病人都往這幾層送,關樊穿着病號服,有護士看到,趕緊過來問:“她什麽情況?”

倪藍喘着氣:“十樓讓送下來的,電梯出問題了。”

那護士趕緊與倪藍一起把關樊扶到一旁椅子那兒坐下,粗略檢查了一番,道:“是幾床病人?”

“6床。”

護士道:“你等一下,我打電話問一聲,我去叫醫生來。”

“好的,好的。”倪藍應了,四下打量着環境。那護士走時,忽又轉頭看了一眼倪藍,不知是覺得她戴着口罩有些古怪還是覺得她有些眼熟。

倪藍等護士走了,火速拖過一把輪椅,那輪椅上的病人剛被扶到一個檢查室裏,家屬見得有人搶輪椅,又要扶病人又想搶回來,松不開手只得“哎,哎”叫着。倪藍不管他,把關樊放輪椅上推着就跑。

她繞過人群,正好有部電梯要下樓,倪藍粗魯地擠開旁人,進了電梯,電梯門沒關,還有人要進來,周圍有人在看倪藍。倪藍壓了壓帽子,脫了外套把關樊蓋住。她伸手按關門鍵,又一個人擠進了電梯。倪藍再按關門鍵。

一個白大褂醫生沖了過來,倪藍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眼神。

是他。

“等一下。”那醫生喊。

倪藍飛快再按關門鍵,門終于在那醫生到達之前,關上了。

電梯微微一震,在往下走。旁邊又有人不滿地瞪倪藍。倪藍不管他們,她給歐陽睿撥電話,告訴他哪部電梯,又撥給了徐回,讓他過來接。

醫院住院大樓電梯運行慢,倪藍的心懸着,不知道會遇着什麽情況。她周圍全是人,一會到了一樓肯定也全是人,她不确定歹徒那邊有沒有這個膽子在人群裏犯案。

李木到達了西南側門,病房裏已經沒什麽可監聽的,他把筆記本電腦扣上丢到後座。然後他下了車,繞着車子走了一圈,假裝在檢查車子,其實把周圍情況都看了一遍。他停車的地方是在路邊,離車場有一點點距離,這裏啓動車子就能跑,他覺得如果他是歹徒,他得停在這樣的地方。

李木打量了一番周圍,散步似的溜達了一圈,發現有輛車裏有人,但是不下車,也不走,車裏還關着燈。

李木回到車上,調整了他停車的位置,隔了一輛車停在了那車的後面。然後他拿了相機,悄悄下車,用前面的車身做掩護,偷偷拍下了那車牌。接着他再轉了一個方向,躲另一輛車後面,調大了相機的亮度,拍下了司機的樣子。

對這種偷拍李木再熟悉不過,各種角度,車身細節,包括車後座他都拍了。

車裏除了司機,沒別人。

這時候有兩個戴着口罩的男人過來了,跟歐陽睿說的特征差不多。李木咔嚓咔嚓又拍了好幾張,把他們都拍了下來。其中一人上了車,另一人摘了口罩,站在車邊打電話。

李木一驚,這人不就是偷他包的那人,裘川。

果然還是同一撥人。

李木趕緊再拍幾張。但裘川站的角度幾乎是背朝着他,李木拍不到正臉,他打算再換一個地方拍。

李木從車後面鑽了出來,悄悄站起來,若無其事走着。

但裘川正好轉頭,一眼就看到有人從車子後面出來,而這個人他認得,是那個狗仔。

裘川頓時警覺。

“哎!”裘川沖着李木喊。

李木裝聽不見,繼續走。

裘川看到了他手裏的相機。

“李木,站住。”裘川幹脆直呼其名。

李木還裝不知道,但裘川已經朝他走過來了。李木撒腿就跑,朝着自己車子狂奔。他打開車門跳了上去,把鑰匙插上,想啓動車子,裘川已經跳上了他的引擎蓋,伸縮警棍狠狠一棍抽到他的玻璃上。

李木吓得一抖,鑰匙掉了下來。他慌忙彎身去撿,裘川又抽了幾棍,前玻璃已經裂花了。

“他媽的給老子滾下車。”裘川大聲喝罵。站他引擎蓋上狠狠一腳踏踹在李木的車玻璃上。

玻璃“咣铛”碎了,一些碎片掉在了李木的身上。李木抱着相機爬到後座,這裏沒Wifi,相機沒聯網,但他還有辦法。李木熟練地火速從包裏抽出一根數據線,反正都是死,狗仔的尊嚴要保住。

李木把相機連上了手機,把相片用手機發了出去。

裘川原本有些愣,待看清李木在幹什麽,簡直怒不可遏,他握着棍子氣勢洶洶跳下引擎蓋。周圍有人遠遠看着,有人在打電話,不知是不是報警。李木眼角掃到,也不敢指望了。因為他看到裘川的另一個同夥也過來了。

裘川到了後座這邊拉車門,沒拉開,又揮棍砸玻璃,李木咽了咽唾沫,看了眼手機屏幕,發送進度條在跑着,還沒有發完。

裘川一棍子揮下,李木本能地縮了縮肩膀,這時候突然一個人影急沖而來。

來人一腳踏上車後備廂,借力一躍,橫腿向裘川掃來。

裘川只顧盯着李木,沒留意竟有人偷襲,他同夥叫了一聲,但來不及,裘川沒反應過來,被來人一腳踹倒。

變故突如其來,李木愣了一愣,失聲叫道:“鄒蔚!”

鄒蔚一擊得手,落地一滾,再次躍起,飛身一腳踢向那個朝她襲來的裘川同夥。

那同夥“啊”的一聲叫,捂了胸口後退。

“小心!”李木看到裘川爬了起來,揮棍朝鄒蔚打去,急忙大喝一聲。

鄒蔚一把拉住那個同夥,一扭他的胳膊,将他朝裘川甩去,趁勢搶了他手上的電棍。裘川側身躲閃,但還是被同夥稍撞了一下,阻了阻攻勢。鄒蔚搶身上前,揮棍就攻。

那神勇姿态,讓李木驚了一驚。

怎麽這世界變化這麽快,女人都這麽猛了。

李木看着手機,發送完了,他趕緊把相機、筆記本電腦等全丢包裏。随時做好跑路準備。

裘川氣得不行,與鄒蔚打了起來。

那個倒地的同夥但那邊司機同夥已經在大叫:“是條子!快走!她肯定有後援!”

裘川轉身就跑,鄒蔚要追,那倒地的同夥已經爬起來也要跑。這個離得近一些,正好送到鄒蔚跟前,鄒蔚橫棍劈他腦袋,腳下同時一掃,那人慘叫一聲,再度倒地。

裘川已經跑遠,很快上了車。鄒蔚把那倒地的翻轉過來,李木下了車,幫她一起按住那人。

鄒蔚掏出手铐,把那人铐在了李木車子的保險杠上。

這時候醫院保安跑過來了,鄒蔚急忙亮證件:“警察,看着這人,一會有警察過來,把他押走。”

然後她也不等回複,轉身奔向自己的車子,李木趕緊跟上。

鄒蔚也不等他,李木還沒坐穩車子就飛馳起來。

“我們現在做什麽?”李木大聲問。

“追!”

李木:“……”早知道他就守現場了。

鄒蔚把警燈扣上了車頂,李木就聽得“嗚嗚嗚”的警車鳴叫聲。感覺自己也有些威風八面。

李木被藝人報警,坐過好幾次警車了,這次感受完全不一樣。

鄒蔚開車特別猛,也跟上次去開會完全不一樣。她很快跟上了裘川他們的車,那輛車瘋了一樣加速超車逃竄,鄒蔚一邊用對講報告情況,要求交警攔截,請求增援,一邊加速追逐。

李木綁着安全帶,還得緊緊拉着車把手,這才不會被甩來甩去,他忍了好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問:“你不是普通文員嗎?”

“我是啊。”鄒蔚道:“警察裏的普通文員。”

李木:“……”他到底跟着上車幹嘛呢!腿真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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