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沈易這一覺, 睡了兩個小時。

他睡得很香、很沉，也沒有做夢，是深度睡眠。

能夠睡得很安心，或許是因為沈易終于能真正地去相信一個人了，而那個信任的人, 就在自己身邊, 所以，能夠熟睡。

大概, 顧億恒就是上蒼終于憐惜他, 給予他的救贖。

四點多幾分鐘, 沈易醒了過來。

上一次在午睡過後, 他還會覺得有點累, 沒有力氣, 懶洋洋地不太想起來，而今天，睡醒之後, 他覺得渾身舒暢，不見一絲疲憊和慵懶。

很舒服。

能睡着，能不做噩夢, 能睡得香，能醒來不會覺得累……每一樣, 對沈易而言，都太奢侈了。

就像是一個在沙漠裏口渴不已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碗清水, 哪怕只有一點點水，都能滿足不已。

然後，他把它們收集起來，再一點點珍惜無比的去品嘗。

沈易也是，他會把這份睡得香熟的感覺好好記起來，在以後的失眠夜，再拿出來慢慢去回味。

因為，他無法奢求每天，都能睡得這麽好。

感受過，能記住，他就很滿足了。

這時，忽然有一樣溫暖又毛茸茸的東西，碰到了沈易腳踝處裸-露出的一點皮膚。

沈易下意識地去看，發現在自己的腳邊，仙人掌也團成一團睡得很香。

圓圓的一只，這麽團在一起的樣子，特別乖萌。

Advertisement

而剛才的腳踝處的觸感，是仙人掌動了一下，毛茸茸的腦袋更加親昵地靠近他的小腿，幾乎整只狗都貼着他了。

沈易安靜地看了幾分鐘，直到右手的酸麻越來越嚴重，他才收回視線，擡起手臂動了動，又用左手去揉了揉，待麻意緩解了一些，他就拿掉蓋在身上的毯子，認真把它疊好，放在沙發上，然後換了個姿勢，繼續低頭去看仙人掌。

仙人掌還在熟睡，沒有醒來。

沈易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它，又繼續目不轉睛地看着。

這麽看着，不知不覺間，沈易就緩緩地笑了起來，嘴角笑意淺淺的，眼眸裏也有光。

沈易醒來的時候，顧億恒正在低聲哄灰兔。

而灰兔，生氣了。

灰兔會生氣的原因，是因為顧億恒為了逗它，故意把它最愛的玩具藏了起來。

灰兔找心愛的玩具找的團團轉，結果卻發現爸爸還在一旁笑嘻嘻的，一點都不幫忙，簡直氣到要炸毛，可它記得鄰居哥哥和弟弟都在睡覺，不能吵，于是只能不出聲地鬧着小情緒，直接趴在地上，拿着屁股對着自家壞爸爸，腦袋塞進爪子裏，不理他。

灰兔：哼，生氣惹！

當發現沈易醒來，一人一狗同時擡起了頭。

灰兔立刻站了起來，飛快地朝着沈易跑了過去，把自己的腦袋塞進沈易的懷裏，蹭來蹭去地撒嬌，又小聲地“汪”了一聲，小眼神特別委屈，向沈易控訴了一把顧億恒。

顧億恒對自家狗兒子挺無奈的，不過那委屈的小眼神讓他也有些內疚了，于是就把藏着的玩具拿了出來，之後又對沈易笑了笑，說：“易易你醒啦，要去洗一把臉嗎？能舒服一點。”

“……嗯。”

沈易擡頭去看他，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說完，他又垂下眼睛，擡手摸了摸賴在自己懷裏的灰兔，給它順順毛。

灰兔滿足地繼續蹭了蹭，才不舍地退出來，但也對玩具不感興趣了，想起了弟弟，它在仙人掌的身邊趴下，大眼睛瞅着還在睡覺的弟弟，尾巴一下一下地搖着。

似乎覺得盯着仙人掌睡覺，更加有趣。

沈易扶着沙發，慢慢地站了起來。

起來後，他的眼前突然黑了幾秒，有點暈眩，也有些站不穩，身子晃了幾下。

貧血很嚴重。

顧億恒已經走了過來，站到了沈易身邊，又伸出了手，但他沒有真正碰觸沈易，只是虛虛地扶着，防範未然。

緩過了暈眩，沈易重新睜開眼睛，又看見身邊顧億恒，不明白他在做什麽，茫然了一會兒。

顧億恒收回手，沒有解釋，只是對他微笑。

沈易眨了眨眼，慢吞吞朝洗手間走了過去。

他進去洗了一把臉。

等沈易洗完臉出來，仙人掌也醒過來了，正和灰兔玩你舔我我舔你的游戲，很親昵。

顧億恒聽見聲響，轉頭對沈易笑了一下，又看了看時間，說：“易易，我要出去買菜了，你是要先回家，還是在我家等我回來？”

中午的時候，為了錄制小視頻，顧億恒把菜都用光了，甚至連沈易家冰箱裏的菜也一起用掉了，現在兩個冰箱都空空的，不出去買菜的話，晚上就沒法做飯吃了。

沈易遲疑了一會兒，小聲說：“我……先回去。”

顧億恒點點頭，說：“那也好，等我買完菜回來，再打電話叫你過來，或者我直接過去找你。”

隔了幾秒，他想起什麽，又說道：“對了易易，讓灰兔一起去你家可以嗎？要是帶着灰兔出門的話，還要先帶它溜一圈，要花比較長的時間。”

沈易沒有拒絕：“……可以的。”

“那就麻煩易易了。”

說着，顧億恒就招手把灰兔叫了過來，然後蹲下去，摸了摸它的毛，吩咐它說：“爸爸要出去一趟，等會兒你和仙人掌一起回家，繼續和仙人掌玩，不過不能調皮，要乖乖的，知道吧？”

“汪——”灰兔高興地叫了一聲，又歡樂地搖了搖尾巴，表示自己明白了。

顧億恒被萌到了，忍不住揉搓了幾下它的臉。

又過了幾分鐘，顧億恒就準備出門了。

沈易也要回家。

跟顧億恒說了再見，沈易就慢吞吞地走到玄關處去換鞋，身後跟了一大一小兩只小尾巴，小尾巴們還在玩鬧。

一分鐘後，沈易換好了鞋，卻一直站在原地，沒有開門出去。

顧億恒站在後面，看沈易停下不動，就上前了一步，擔心地問：“怎麽了，易易？”

沈易沒有回答。

其實，他并沒有聽見顧億恒說了什麽。

他在認真的和自己做着鬥争。

——他是想試看看和顧億恒一起去買菜，他要變好，就不能總是永遠都不接觸人的。

他還想要，也能像小太陽一樣，可以發光、發熱，溫暖到別人。

所以，他要克服恐懼。

但是菜市場的話，人實在太多了。

那麽熱鬧。

盡管他現在感覺還好，也有一直在吃藥，藥效也起作用的，不會再那麽容易發病了，可是要突然接觸那麽多人，他還是不太敢去嘗試。

萬一要是再一次發病的話，會給顧億恒造成麻煩的。

他不想，變成那樣。

“易易？”

顧億恒又叫了一聲沈易，這會兒他已經走到了身邊的身邊，擔憂的視線，落在了沈易身上，關心地問道：“是發生了什麽嗎？或是，哪裏不舒服了？”

一旁，灰兔和仙人掌也停下了打鬧，然後擡起腦袋去看沈易。

仙人掌朝沈易一聲一聲叫着，很着急的模樣。

沈易被喚回了神。

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仙人掌，安撫了它之後，沈易又擡起了頭，有些茫然地去看顧億恒，帶着歉意說：“……我剛才出神了。”

頓了頓，他又問：“你要和我，說了什麽？”

見沈易還好好的，沒有事情，顧億恒就松了一口氣，也放下了心，他笑了下，問說：“易易剛才在想什麽？”

沈易低下頭，手指一下一下摳着衣服的縫隙，過了會兒，才鼓起了勇氣，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和你一起去買菜，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病。”

盡管沈易沒有說的特別明白，但顧億恒心裏很清楚，沈易是怕人太多了會讓他恐懼再一次發病，同時，也害怕發病後，會給自己造成麻煩，所以一直反複地猶豫和思考着，沒能下決心。

而對于顧億恒來說，當然是希望沈易能夠走出去，他并不怕被麻煩，也心甘情願被麻煩，他唯一擔心的，只有沈易的身體。

發病的時候，太難受了。

他舍不得沈易那麽難受。

但是，沈易現在的精神很好。

也好久，沒有發病了。

所以，能試一試吧。

試着走到人群裏，去克服恐懼。

不過嘗試的話，還是先選一個人少一點的地方吧。

顧億恒看着沈易，做了決定。

微微彎腰，顧億恒把手搭在沈易的肩膀上，和沈易四目相對時，溫柔地笑了一下，柔聲說：“和我一起去吧，我們去超市買，超市沒有那麽多人，而且剛好，我也需要添置點東西，我一直想買個烤箱，在閑暇的時候可以自己制作點甜點，今天正好去看看，易易幫我一起挑選，好不好？”

顧億恒的笑容，讓沈易有了勇氣，不再顧慮很多，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那我們，一起去超市。”

顧億恒會在。

所以，沒關系的。

聞言，顧億恒松開了手，又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白牙。

思考了會兒，他又認真地對沈易說：“易易，以後你無論想做什麽，都可以告訴我，我會陪着你，我們是朋友，不需要擔心會麻煩對方的，能夠被你麻煩的話，我會更開心。因為朋友，就是能夠在你需要的時候，可以依靠的人，我想成為，被你依靠的那個人。”

這句話，是顧億恒的承諾，也是一種變相的告白。

沈易怔了怔，他看着顧億恒，看着顧億恒燦爛不已的笑容，還有真摯溫柔的眼眸，埋藏在心底的恐懼、不安、忐忑，突然都開始慢慢消失了，暖意，一直蔓延至身體的每個角落。

對啊，小太陽會一直溫暖他。

所以，他能做到的。

沈易彎起嘴角，對顧億恒淺淺地笑了一下，小聲答應說：“以後……我都會說出來的。”

顧億恒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他問：“那易易要回家帶點什麽嗎？不用的話，我們就直接出去吧，仙人掌可以留在我家，和灰兔一起玩，超市的話，它們不能進去。”

沈易點點頭，聲音輕輕的，“要回去，拿錢包，仙人掌，留在你家吧。”

顧億恒微笑：“那好，我們一會兒在電梯門口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