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1)

慕雲青的眼睛裏有什麽情緒一點點地緩緩變化。

這麽多年他也不是不曾想過,将來要将妹妹交到怎樣一個男子才能放得下心?

可惜自古以來,男子的權力至高無上,三妻四妾是常态,一心一意反倒要惹來猜忌。

就好比他們的父親和裴茂。

他們的父親自母親死後就抱着牌位過日子,矢志不渝縱然是許多人心裏的一段佳話,但在皇上的心裏,卻無異于再添了一根刺——太過完美的臣子,挑不出半點私德和公德的虧損,怎麽想很難讓上位者想通。

——除了想篡位,還想幹嘛?

再反觀裴茂,同樣是國公爺,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卻因為私德有虧,反倒抵消了些許忌憚。護國公府後宅天天上演的那些年度大戲,滿京城誰不抻長着脖子等看熱鬧?可是他們看的是裴茂的熱鬧嗎?不,他們看的全是女人們的熱鬧。後宅不寧有男人什麽錯?全是女人的錯。

若是裴茂再上戰場打個勝仗回來,他的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後宅糟心事還能眨眼間變成英雄美人的一樁佳話。

可憐裴夫人三不五時被氣出病來,卻連光明正大請大夫都不敢。

可見男子和女子的地位自古以來是多麽的不公平,所以這麽多年來,慕雲青對未來妹婿的期許就是,他能公平地對待長歌。他不必大富大貴,不必驚才絕豔,只要能以真心相待就好。

然而眼下的這個人,他不僅大富大貴,不僅驚才絕豔,同時還能以一顆真心,最公平不過地對待長歌。

他是皇子,是未來可能君臨天下的一國天子,這樣的男子卻能以白紙黑字,起這世間萬中也無一個男子敢起的誓言。

而更重要的是,他還是長歌自己選的夫婿。

剎那間,慕雲青又有點明白,長歌為什麽會選擇他做夫婿了。

慕雲青收好手中書信,放入懷中,鄭重看向時陌,徐徐彎身行下一禮。

那是君臣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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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遠在兩玉城的長歌對于慕家和時陌之間達成的共識尚還毫無所覺。

趙修去縣衙還巡犬了,長歌和蓁蓁兩人帶着道士走到遠處的一個小土坡。

長歌剛過不要命的新婚夜就這麽來回折騰,實在累得慌,此時也顧不得她長寧郡主的講究了,直接鋪了塊帕子在小土坡上,自己就在上頭坐了下來。

道士被按到地上跪下。

“說吧。”蓁蓁抱手站在一旁,冷聲命令。

“說,說什……”道士擡頭,目光一觸及長歌,瞳孔猛地一縮,話也沒說完就猛地噤了聲,伴着一道吸氣的聲音。

蓁蓁蹙眉,就要一腳踹上去給個教訓,教訓夠了就曉得老實了。

長歌擡手止住了她,眯眸盯着道士:“你看什麽?”

“太詭異了……實在是太詭異了……”那道士看着長歌的臉,嘴裏喃喃念道,“一個人身上怎會有如此極端的兩種命格……”

長歌眸底掠過一絲微妙的情緒:“哦?我如何詭異,你不妨說來聽聽?”

那道士聞言如夢初醒,迅速收起眼中的驚訝,低低垂下頭去:“小人方才一時被貴人貴氣震懾,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麽。”

長歌輕笑一聲,擡眼看向蓁蓁。

蓁蓁将方才從那道士手上收刮來的滿滿一袋銀子呈給長歌,長歌接過,順手拿在手裏抛了抛。

還真沉,是金子吧?

“你若據實說來,這袋錢就是你的了。”

蓁蓁忙勸阻道:“姑娘小心這人故弄玄虛。”

“胡說!小道雖心術不正,但看家本事卻不容你污蔑!”道士吹着胡子,瞪着一雙黃豆大小的眼大聲反駁,竟頗有些大義凜然的意思。

長歌:“……”

可能心術不正的人也有心術不正的尊嚴吧。

“行吧,那你就先算一個簡單點的,讓我瞧瞧你的看家本事。”長歌微頓,略一思索,“唔,你就算一算她姓什麽吧。”

長歌蔥白的手指輕輕指向蓁蓁。

道士:“……”

“換一個行嗎?小道擅長算過去未來之事,對此等不值一提的小事,倒,倒還真是沒有研究過。”道士艱難道。

長歌一臉堅定地搖頭:“我又不是來看你個人表演的,算什麽自然該由我說了算。”

她說着,抛了抛手中錢袋:“你既是個沒本事的,那我将這袋錢帶走,你可心服口服?”

道士:“……”

你真的好意思讓我說出心服口服這四個字?原以為我已經算是很不要臉了,今日才知強中自有強中手。

長歌瞧了他一眼,作勢就要站起來。道士雙目直直盯着她手裏的錢袋子,情急之下大聲道:“但小道能算出姑娘未來夫家姓什麽!”

長歌動作一滞。

道士連忙道:“姑娘命宮處有金鳳盤桓,是母儀天下貴不可言之命格!所以夫家之姓定是國姓!”

長歌轉頭緩緩看向他,似笑非笑:“既是貴不可言的命格,那方才你看到我不立刻巴結,反倒怕什麽?”

那道士目光躲閃,咽了口口水,拿目光觑了蓁蓁一眼:“小道若是說了,這位女俠不許打人。”

“看情況吧。”長歌悠悠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道士:“……”太不要臉了!什麽便宜都被你占盡了!

“姑娘前世怕是個禍國之人。”道士終于在長歌極其不要臉的為難下飛快地說了出來。

然後下一個瞬間,蓁蓁毫不留情就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啪!”

“有眼無珠的死道士,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蓁蓁不解恨地拔出劍來,指着那道士的咽喉。

道士被吓得臉白如紙,倒在地上,驚恐地看着長歌求救。

長歌看着道士,不疾不徐一笑:“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若前世真是禍國妖孽,今生如何還能母儀天下?你且和我說說。”

長歌想了想,又道:“哦,對,你不能和我說你不信因果這套。你如今落在我手裏,你信什麽不信什麽也得依着我的來。”

道士脖子上抵着能頃刻間要了他性命的長劍,眼睛卻對着一雙清澈無害的眼睛,用最尋常不過的語氣和他說話,竟還有點平易近人的味道。

道士簡直要崩潰。他見過不講理的,還沒見過這種融入到骨子裏的不講理。

這姑娘一派天真的樣子仿佛是在同他說:我在好好和你說話呢,你不好好和我說話,那我殺了你不算我的錯吧?且是你自找的,罪孽還不能算在我頭上,姑且一并算你自己頭上你沒意見吧?

道士再次覺得今日自己是開了眼界。

太無恥了!

他振作地退了退,小心翼翼道:“……敢,敢問姑娘生辰?”

長歌未答話,蓁蓁的劍尖直接往前遞進一寸。

“不,不用生辰了……”道士連忙結巴道,一面當機立斷舉起手掐指算起來。

越算,眉頭卻皺得越深,良久沒算出個什麽所以然來,那亂紋橫生的額頭上竟還冒出了冷汗。

長歌盯着那道士,只見他閉着眼睛,嘴裏艱難地念着什麽:“天子執念……時空錯亂……詭異至極……”

長歌神色幾不可察一變,立刻淡淡打斷:“行了,這個太難我也不為難你,你就給我算個簡單點的。”

那道士剛松下一口氣,頭皮又緊接着一陣發涼,哆哆嗦嗦地望着長歌:“不會又是算誰姓什麽吧?”

“這個是真簡單,”長歌一臉“我不騙你”的樣子,微微一笑,“你就算算那茅屋裏的人打算要你做什麽吧。”

道士:“……”

這哪裏是算?這分明就是再直白不過的逼問吧。

他遲疑了片刻,偷偷摸摸地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指着他的劍,總算認清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只得全招了:“他要我幫他找一個借屍還魂之人。”

“借屍還魂?”長歌心頭一動。

道士嘆了一口氣,認栽地從頭說起來:“說句托大的話,小道在圈中也是小有名氣,便是在天子腳下,也有不少達官貴人重金請小道出山。沒曾想,去年冬天,有一日出門不利,被裏面那個人找到了……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告訴他,說小道能令人起死回生,讓死去的人借屍還魂。”

“你能令人起死回生?”蓁蓁冷笑。

那道士讪笑:“哪兒能呢?我要有那本事,早做國師去了,還在江湖上混?不過送上門來的生意,哪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是不是?我原想着先讓他帶我去看一看亡者的墳茔,打聽下是個什麽情況,再去尋個相仿的癡兒塞給他,此事就算了結。”

“他要誰起死回生?”長歌蹙眉問。

道士一聽這個,頓時悲從中來,哭喪道:“問題就在這裏,小道根本不知道是誰啊!除了知道那是名女子和她的生辰八字以外,一無所知,連她墳茔在何方都不知。倒是被人拿劍挾持着一路颠沛流離,到處東躲西藏,沒睡過一天安生覺……好不容易趁着他重傷在身想跑個路,又遇上了你們……”

長歌心思微轉,淡道:“把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給我。”

那道士連忙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小心翼翼地遞給蓁蓁,蓁蓁接過檢查了下沒被動手腳,這才交給長歌。

長歌接過看了看,一時看不出端倪,又瞧了那道士片刻,見他瑟瑟縮縮的樣子知道再問不出什麽。這就轉頭向蓁蓁使了個眼色,蓁蓁将那袋銀子扔回給了道士。

道士接過銀子,臉色頓喜,從地上爬起來,對長歌拱了拱手道:“姑娘告辭!”

“等等。”長歌話剛落,蓁蓁手中劍尖就再次抵住了他的脖子。

道士連忙停下腳步,以一個極其僵硬的姿勢轉頭往長歌看去,哭道:“姑娘還有何事?”

“你可曾替裏面躺着那人算過?”長歌端端正正坐在小土坡上,雙手交疊,卻仿佛像是坐在鳳椅上一般貴不可言。

道士目光閃了一下。

長歌道:“如實說來。”

道士垂下頭,飛快道:“大成大敗,高官厚祿,不得善終。”

長歌點了下頭:“你走吧,不過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若是給他逮到,他定要你性命,無人會護你。”

道士聞言目光霎時一縮,又驚又懼地看着長歌,半晌,才垂下頭去,讷讷道:“小道明白,此生不敢再踏足京城半步。”

看着那道士屁滾尿流地走遠,蓁蓁問長歌:“姑娘方才說無人會護他是什麽意思?”

長歌低頭一笑:“這道士并不是個單純欺世盜名的,看他方才推演,像是真有些本事。心術不正又小有本事的道士,口碑定好不到哪裏去,像淩非這種一輩子在皇宮裏混的人又怎找得到他?怕不是淩非找到了他,而是有人刻意将他舉薦給了淩非。”

“是……景王?這道士也是景王利用淩非刺殺秦王殿下的一顆棋子?”蓁蓁略一思索,臉色頓變,“那便不能再留他活口了,奴婢這就去殺了他!”

“不必了。”長歌淡道,“若這道士真有心要巴結景王,也不會半途卷了淩非的錢財跑路。我看他看相頗準,想來也是算到了景王并非天命之人,無意與他多做周旋,這才卷些錢是些錢,走一步顧一步。蝼蟻尚且偷生,便放過他吧。”

“我此時比較感興趣的是,這個女子到底是誰……”長歌再次展開那紙,蹙眉看向上面的生辰八字。

戊戌年生的,算來如今便是三十二歲。這個年紀的已故女子……是淩非的妻子嗎?

長歌收起紙箋,站起身來。

蓁蓁連忙上前相扶:“姑娘,現下可是去捉淩非?”

長歌搖搖頭:“先回客棧。”

兩人走遠後不久,同她們離去相反的方向,一顆合抱的大樹後面忽然緩緩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灰色道袍,手中一柄佛塵,正是方才離去的八字胡道士。

那道士去而複返,回到方才幾人所在的小土坡,渾濁的眼睛四下搜尋了一番,終于看到不遠處一張被風吹遠的白色手帕。

道士眼中乍然閃過一道賊光,拂塵一甩便一路小跑過去撿起。

上好的錦帕,觸手絲滑便知是上品,帶着一陣若有似無的淺淺花香,很是沁人心脾,卻讓人很難說出到底是什麽花的香。

那道士湊到鼻間聞了片刻沒發現什麽端倪,又把帕子展開來看,見這只是一方白色素錦,上面空無一物,頓時眉頭大皺。

古來女子都喜歡在自己的手帕上繡些獨一無二标榜自己身份的東西,看方才那女子出身不俗,她的帕子上竟連個針腳都沒有!

“哼!哪裏來的妖孽,這麽多心眼兒!”

明白這張帕子是沒什麽把柄可給他拿捏的,白忙了一場,道士不憤冷笑一聲,随手将帕子扔遠,轉身憤然就走。

走了老遠,腳步又緩緩停下,最終還是轉身回來,将那張帕子撿回,随手揣進袖子裏。

……

長歌回到碧海潮生時,趙修已經從縣衙回來,正在廳中徐徐喝着茶。茶汽氤氲,将他的神色掩住,長歌一時看不清。

趙修見她和蓁蓁獨自回來,身後并無他人,默不作聲放下茶盞。

長歌走向趙修,從袖中拿出紙箋,雙手呈上:“義父可否幫忙看一看,這上頭的女子可是淩夫人?”

趙修淡淡擡手接過,将薄薄的紙箋展開看了一眼便收回,又遞給長歌,言簡意赅道:“不是。”

“那可是他府中姨娘?”長歌連忙追問。

趙修看向她:“淩非三年前方才成親,他娶的是段家旁支的一名嫡女,那姑娘成親時方過及笄的年紀,與這紙上的女子年歲相差太大。再者,嬌妻年少,又背靠段太傅,淩非成親至今并未擡過什麽姨娘小妾。”

這個年紀的女子,不是淩非的夫人,也不是他的姨娘小妾,卻要他生死追随的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那是別人的女人。

這也就說得通,為何他至今沒有讓那道士知道她是何等身份,連她的墳茔也未曾去過。

不,也不對。

即便是別人的女人,生前不得相見,死後就是拼得個偷偷摸摸也是能見着的。活人一日十二個時辰有人守着尚且說得過去,死了總不見得也有人整日十二個時辰守着吧?

“這女子與你要追查的事有何關聯?”趙修問。

長歌默了默,輕輕搖頭:“我也不知,但萬事皆有因,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女子就是一切的因緣所在。甚至……她這條因果線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

“那你就打算拿着這麽一張生辰八字四處去尋人?”

長歌一笑:“如此未免大海撈針了,還是讓淩非自己親口告訴我吧。”

“他會親口告訴你?”

長歌眼底掠過慧黠笑意:“怎麽不能?”

又是時候動用她老天爺賞飯吃的演技了。

長歌賣了個關子,笑着回自己院落去。剛進院門,擡眼就見夭夭正在窗前擺弄着一支桃花,見到她與蓁蓁回來,臉上頓時迸出喜色,轉身消失在窗前,不久就出現在了院子裏,飛快地往長歌走來。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您要奴婢學得婦人發髻,奴婢已經學好,這就給您換上如何?”夭夭眼巴巴地望着長歌,一雙水眸眨啊眨的,掙表現的模樣格外讨喜。

長歌笑盈盈道:“不必了,我這幾日暫時不梳婦人髻,你再去學一個道姑的發髻給我換上。回來時順道幫我買一身道袍,哦不,兩身。對了,道姑通常都用什麽束發的?她們好像不用金簪玉簪,用的是木簪吧,你再幫我買兩支仙風道骨一些的木簪。旁的……你自己看着辦吧,總之要将我打扮成個心如止水無欲無求的樣子。”

長歌叮囑完就徑自進屋了,留下夭夭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纖細袅娜的背影。

她覺得,她家姑娘自成親後,眉眼行止間都有一股說不出的嬌媚,怎麽看都不像個無欲無求的樣子,倒像是一朵被滋養得極好的嬌花。都這樣了還想做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

她轉頭,艱難地問蓁蓁:“姑娘她又是哪裏想不通了?”

蓁蓁蹙眉想了片刻,眉目倏然展開,這就對夭夭道:“別耽擱了,你現在便去學梳發,至于那些道袍木簪的,我現在就去準備。”

夭夭看着蓁蓁眨眼就消失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梳不來婦人髻,為什麽這些人就都默認她同樣也梳不來方外之人的發髻呢?那有什麽難的?全攢上去擰一下就行了啊!

夭夭:“……”

感覺今天是從起床開始就被鄙視的一天。

……

夭夭進門去幫長歌梳發,剛梳好,蓁蓁就利落地拿着東西進來了,一支老山檀的素簪遞上,夭夭順手接過,插.進長歌秀麗的青絲,鏡中赫然就是個美麗出塵的小仙姑。

長歌轉頭看向蓁蓁手上舉着的灰藍色道袍,滿意地點點頭,這就起身拿過衣服走進屏風後,一面留下話來,對夭夭道:“給你自己也梳一個。”

夭夭驚呆:“……”

蓁蓁也驚呆:“姑娘想讓夭夭同您去?這不行,她不會武功,如何保護姑娘?”

長歌脫下了身上的衣裙,随手撘在屏風上,一面道:“你與淩非交過手,他認得出你,所以你不能與我同去。義父一路追蹤他,他定也認識。算起來,咱們這些人裏頭,他也只沒有見過我的本來面目而已。”

夭夭這時弱弱出聲提醒道:“淩非刺殺秦王殿下那日,他應當也見過奴婢……”

“嗯,我知道。”長歌默了片刻,“但當日場面混亂,你又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小丫頭,他未必能分心注意你,賭一把吧……畢竟我如今已為人婦,身邊不能不帶個人,若是獨自一人孤男寡女同他接觸,只怕這道綠光要一路飄到京城去找時陌了。”

夭夭:“……”

蓁蓁:“……”

看不出來您竟這樣遵守三綱五常。

這時,長歌自屏風後走出。別說,換上的一身道袍,寬袍廣袖的她竟真有一身仙風道骨的意思。配上她的明眸皓齒,膚白嬌美,俏生生竟讓人移不開眼。

夭夭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還不願意跟着長歌裝道姑,這時果斷搶過蓁蓁手中另一身道袍:“奴婢這就去換衣服!”

眼前這嬌美與禁忌集于一身的模樣,怕是秦王殿下在這裏,兩人又能鬧騰一整夜了。

去!她必須得去!爬也要爬去!

而蓁蓁難得也同她想到了一處,深深看着長歌的臉,斟酌道:“奴婢還是在暗處跟着吧。”

長歌點點頭:“跟得遠一些,淩非畢竟曾是禁軍統領,修為不低。”

……

主仆三人一番謀劃後,飯都沒顧上吃就出門了。

說巧也巧,也正正是這前後腳的功夫,長歌那邊剛往東的方向出門,另一頭,就遙遙響起兩匹快馬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心急火燎一路急匆匆踏過街頭,最終在碧海潮生門口停下。

打頭的男子一襲紫色錦衣,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只是此時臉色極差,不僅是白,那白裏還透着驚惶無措。就連翻身下馬的動作也不見了昔日風流,竟帶着一股子狼狽。

這人正是去了清泉驿無果,猛地意識到什麽,快馬趕回兩玉城的時照。

碧海潮生今日大門緊閉,無猜正要上前去敲門,時照眼底掠過一陣狠意,一言不發,上前一腳将大門踹開。

這幾日碧海潮生上至掌櫃下至夥計全都在帶薪休假,連個留守的人都沒有,此時大門都被踹了,竟也沒有一人出來。

時照寒着臉,徑直大步往後頭去。這春暖花開的季節裏,他袍角能帶起一陣凜冽刺骨的寒風。眼睛也不眨地往前走,明明一點頭緒都沒有,但看那步伐堅定的模樣,竟像是什麽都摸清了,只等着此刻上門捉奸。

捉奸……這個詞一瞬間蹦到無猜腦子裏,将他吓得不淺。

不會是最慘的這種吧?

他心中悻悻地回想起這兩日來的經歷。

他們一路快馬到得清泉驿,清泉驿丞頂着一雙熊貓眼告訴他,長寧郡主沒來,倒确實有一位貴人來過,是剛剛霸氣還朝的秦王殿下。

他家主子一聽見秦王兩個字,臉色一變,立刻追問人如今去了何處。

驿丞說:“聽說是回京,若是走得快些,應該快要到京城了,最慢也能到兩玉城。”

兩玉城……無猜猛地想起那日在兩玉城,他家主子耐心細致地替長寧郡主挑選胭脂時,掌櫃告訴他們,碧海潮生當夜有一樁大喜事,掌櫃開門宴客,分文不取,只圖個普天同慶。

什麽人出手這樣闊綽,又是什麽人用得起普天同慶這四個字?

無猜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一種最糟糕的可能,而就在這電光火石只見,他的主子已然翻身上馬,風馳電掣一般朝東邊的方向奔去。

無猜連忙跟緊,兩人就這樣馬不停蹄,趕到了碧海潮生。

他們在路上也随意抓了幾個路人來問,半數以上當夜都去碧海潮生吃過酒,卻沒有一個知道他們吃的究竟是什麽酒。

是什麽酒?是不是……喜酒?

所有人都很茫然地搖頭,衆口一詞說不清楚。

無猜覺得是個好消息,但時照聽了以後臉色卻更加白。他原本就是精致絕倫的容貌,一旦白下去,整個人就仿佛從畫裏走出來似的,美則美矣,卻因少了生氣而極為吓人。

此時,時照一面疾步往庭院深處走去,眸光卻未有片刻懈怠,經過幾處院落,他一一眯眸掃過,卻只是一掃而過,腳步不停,連無猜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麽。

直到時照的腳步倏然在一個白牆黑瓦的院子前停下,院子的大門緊閉,唯有裏頭幾樹灼灼的桃花一路開到牆外,給這水墨一樣的清雅院落添上了畫龍點睛的紅塵之色。

時照的目光卻是定在紫檀木門上殘留的幾點紅色上。

那是紅紙撕下後留下的痕跡,微末卻散發着餘留的喜氣。像是一張笑臉,在肆無忌憚地嘲笑着他。

嘲笑着他,再一次,又慢了一步。

從碧海潮生普天同慶的宴請,到赴宴之人無一人知道自己赴的是何宴……這一切,都太像時陌的行事風格。

他是不是,又慢了時陌一步?

他沉黑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那幾個紅點,袖中的拳頭緊得可怕。站在那裏許久,卻如磐石一般,不動分毫,既沒有離開,也沒有上前。

無猜只覺那人身上籠着一層可怕的陰雲,想要出聲提醒,卻不敢上前。

如此,主仆二人不知站了多久。倏地,“吱呀”一聲,那道門卻陡然從裏面打開。無猜清楚地看見,前面紫衣的男人,素來矜貴的背影狼狽地一僵,仿佛措手不及之下被人照着心口狠狠踹了一腳。

直到看清出現在門口的男人。

“趙大人?”

時照驚訝出聲,嗓音裏有一絲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放松。

趙修亦是滿臉驚色的樣子,和門外的人四目相對:“晉王殿下?”

說着,連忙行禮道:“下官拜見晉王殿下。”

時照擡手虛扶:“趙大人不必多禮。”

目光同時已越過趙修,落進了裏頭的院子裏,只見裏面空無一人,又不動聲色收回。

趙修見微知著,連忙讓開身,道:“晉王殿下請裏面一敘。”

時照也沒推辭,順着趙修的指引大步走進。

“晉王殿下忽然前來此處,可是有事吩咐?”

将時照引至上位落座,趙修就要親自去沏茶,時照淡淡看了無猜一眼,後者連忙上前接過趙修的茶壺:“不敢勞煩趙大人,還是小人來吧。”

趙修也沒和他推辭,由着他接了過去,這才轉頭看向時照,汗顏道:“下官一人出門在外,手邊連個差使的人都沒有,讓晉王殿下見笑了。”

時照淡淡一笑:“無妨,本王也只是順路經過此地,聽說此處正有喜事,這才來湊了這個熱鬧。沒想竟會在這裏見到趙大人。”

趙修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那可能,殿下聽說的就是下官的喜事了。”

時照挑眉,目光不疾不徐在四下清淨的院內院外逡巡一圈,才泰然自若回到趙修臉上。

趙修拱手慚愧道:“都是兩日前的事了。适逢下官五十大壽,差遣在外,原本不應如此,是小女胡鬧,太過鋪張……唉,說來慚愧,好在下官這個當爹的說話總算有幾分用處,沒将緣由透漏出去。否則若是傳到聖上耳朵裏,讓聖上以為臣下替他辦差出門,竟還有心情大擺壽宴,下官少不得要吃不了兜着走。還望晉王殿下寬恕。”

時照臉上剎那間掠過一陣莫名的情緒,半晌,他起身走向趙修,若有所思道:“倒是本王失禮了,本王匆忙出京,也沒有什麽準備。趙大人的壽禮本王記在心上了,回京之後定當補上。”

“只是說起來……”時照話鋒一轉,目光定定落在趙修臉上,“京中貴女本王也略都有些印象,但是趙大人家的千金,本王卻從未得緣一見。”

趙修忙道:“小女資質蠢陋,怎能入殿下的眼?”

時照一笑:“趙大人器宇軒昂,想來趙姑娘也必定不凡。”

他未多言,但話到這份兒上,也無需多言了。

趙修微一遲疑,道:“只是今日實在不巧,小女将将外出……”

“哦?”時照似笑非笑瞧着趙修。

此時,無猜端着茶水進來,恭恭敬敬替兩人奉茶。茶杯落在時照面前時,他幾不可察地輕輕搖了下頭。

時照修長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道:“本王今日略覺疲累,想在此處暫留數日,趙大人若是不介意,不如與本王結伴回京。”

趙修端起茶盞,一手掀開蓋子,半遮半掩了他為難的一笑:“承蒙晉王殿下不棄,下官求之不得。”

……

趙修替時照到前頭尋掌櫃去了,時照白玉一般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茶盞,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無猜上前道:“瞧那趙修的樣子,似乎有所隐藏,不大願意與王爺同行。”

時照瞧了他一眼,淡道:“你錯了,欲擒故縱,他這是故意在留本王呢。”

無猜霎時震驚:“我看他的表情一直在尴尬和為難之間游轉,還以為他是果真有什麽藏着掖着的,不敢讓王爺知曉。”

“要是真藏着掖着的,他就不會忽然提起那位神秘的趙姑娘了。”時照冷笑,“你已查探過此處,除趙修以外再無一人,若非他自己提起,本王又怎知此處還有什麽趙姑娘?他趙修私事素來成謎,今日就算不是本王,換了旁人,驟然聽他提起他的女兒,怕也免不了要生好奇。”

“既是趙修之計,那王爺,咱們還在此處停留嗎?”

“靜觀其變吧。”時照精致的唇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再者除了這裏,本王也實在不知該去何處尋她了。”

無猜将他話中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聽在耳裏,只覺心頭驟緊。都說皇子尊貴無匹,可在他看來,在感情這事上,他家主子竟還遠遠不如一個普通人有尊嚴。

他将自己放到了塵埃裏,也捂不熱慕長歌那一顆比石頭還要冰冷的心。

無猜死死咬住牙才沒讓自己脫口而出什麽不敬的話來,平複了半晌心頭不滿的怒氣,僵硬道:“咱們出來十多日了,光顧着滿天下快馬加鞭地找人,也不知京中局勢如何,屬下出去打探些消息吧。”

這話中自有不滿,時照不輕不重擡眼看了他一眼,無猜心中一懾,連忙小心地垂下頭。

半晌,時照淡道:“去吧。”

無猜行了禮,轉眼消失。

時照一人坐在那裏,靜靜瞧着院中落英缤紛,桃花杏花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滿一地,帶着無盡的溫柔绮麗。他心中一動,忍不住緩緩踱步而出,走到院中。

身如修竹如琢如磨的男子負手立在落花之下,微微阖着眸子,不知在感受什麽,本是再賞心悅目不過的畫面,偏他周遭卻仿佛籠着一層怎麽也散不開的黯然失落。——這就是趙修回來後,擡眼之間入眼所見的畫面。

趙修不由停下腳步,同病相憐的感覺自他心底深處油然而深。求而不得的無奈和痛苦剎那間破開了二十多年時光的掩藏,仿佛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小嫩芽,悄無聲息破土而出,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布滿心頭。

一陣風拂過,趙修心嘆一聲,就要離開。不想他剛要轉身,就見前方的男子猛然睜開眼睛,他眸中剎那間迸發出的犀利仿佛驚蟄過後覺醒的獸,冬日漫長的蟄伏沒有消減他半分,反倒讓他修煉得更加敏銳和精準。

趙修被那眼神一驚,就見時照猛地擡步往後院走去。

後院……

雖然明知長歌不在,趙修還是心頭一跳,連忙緊張地快步跟上,想要制止。沒想剛轉過回廊,遠遠就見那人又自己停下了腳步,站在小橋上,眼中不見了方才的篤定,又露出來茫然,仿佛原本目标明确的人忽然之間弄不清了方向一般。

這回趙修不敢想太多了,連忙快步走出,大聲叫了一句:“晉王殿下。”

時照負于身後的手重重攥緊,目無表情地看着趙修。

趙修之女,到底是誰?方才那一陣風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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