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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自然是深知糧食的重要性的, 除卻“民以食為天”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更重要的是她重活了一次, 早就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會有更大範圍的災害, 災情較之如今更加嚴重,許多人流離失所背井離鄉,可是也是在那時,外敵入侵踏破大郢的國土,給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帶來了難以磨滅的苦痛,更多的人妻離子散,孑然一身宛若游魂地四處飄蕩。
她深知這般情況下的糧食有多麽的重要, 所以才在知曉西南兩郡的災情後并未一味指責皇兄不肯開倉赈災,因為她深知,最需要的那一刻還沒來來臨。
商人逐利是本能,他們趁機屯糧等待高價售出從中牟利無可厚非,可是要是囤積糧食卻眼睜睜看着別人餓死街頭也不肯出售,那便有些不妥了。
要是他們別有用心,這麽大批的糧食聚集起來,能夠做的事可就多了。
長寧思忖片刻, 問道, “你們駐守邊疆時,可曾短缺過糧食棉衣?”
“不曾, 皇上雖對将軍府多有苛責,在這件事情上卻從未計較過,每年的糧食棉衣都按時送來不曾短缺, 有時甚至還有餘量。”
“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将士們對皇上冷落秦将軍的事雖有不滿,但依然敬重他拿捏得清分寸。”
“此事……”她有些猶疑,覺得仿佛窺到了一頭千繞百轉的亂線,找不到首尾,可是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對,這件事情憑借她一己之力,再往下進行便苦難重重,可是要是找秦深或者皇兄商讨,又該怎麽解釋她為何突然想起調查這些東西。
她該如何解釋呢,一個養尊處優五谷不分的長公主,怎麽突然想起關心糧價及糧食去向,還大費周章地讓人仔細查探。
可是如果隐瞞不報,這批糧食被有心之人拿去,後果就難以預測了。
“此事還是須得告知秦深和皇兄,”長寧下定決心道,“我修書一封送進宮裏,先不要告知秦深,此事在京中,他暫時不好插手。”
“是!”兩人抱拳領命,忽然又猶豫道,“這些年皇上一直都不想讓長公主沾染朝政,長公主此舉,怕是不太妥當。”
事已至此再顧不得其他,長寧道,“皇兄不是那樣的人,茲事體大,要是因此變裝作沒看到,日後如果出了什麽不測,到時候我們都難辭其咎。”
兩人深感愧疚,低頭道,“是,是屬下狹隘了。”
“兩位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商讨出了辦法,還要再勞動兩位。”長寧說道,讓拾風帶他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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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風已經讓人備好了飯菜和熱水沐浴,等他們回去洗去一身疲憊,吃完熱騰騰的飯菜就可以安寝休息,不會有人打擾。
長寧連夜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宮裏,只是第二天一早還沒來得及動身,齊岸就來訪了。
“你病了這幾日,皇上皇後和小太子輪流來,我都沒找到合适的時機來看你,不過現在你大好了,我來補上也不遲。”
說着他掏出一個錦盒,說道,“之前借了你的夜明珠,确是不好再還回來了,我另尋了一件東西,你瞧瞧喜不喜歡。”
盒子不大,但很精致,兩手捧着也不覺得如何重,長寧打開看了一眼,是個水晶雕成的小壺,通身純潔無暇,壺柄是藤蔓纏枝的樣子,枝葉伸展繞着壺頸轉了一圈,頂着花朵模樣的壺蓋,雖然小巧但也足夠精致,蓋子可以掀開,壺嘴也是中空的,要是不嫌太小,就算是當做茶壺來用也是可以的。
這件禮物很用心,精巧別致不落窠臼,寓意也好,遠比一整套的夜明珠更加珍貴稀罕。
長寧确實很喜歡,不過也覺得受之有愧,“那套夜明珠我放着也沒用過,一直浪費了你一片心意,幫你拿去送人也是舉手之勞,總好過放在我這裏生塵。”
“那不一樣,那可是你的生辰禮,送你了就是你的了,拿你的東西送別人總歸是我的不是,現在另尋了這個給你,也是補償。”
齊岸嘆道,“只是這本是我留着打算明年給你的,現在倒好,還要為你下一個生辰的賀禮發愁了。”
“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你就是送我一個稻草人我也珍之重之。這個禮物我收下了,很喜歡,明年的生辰你就不必再苦心去找尋了,就當這個是早到的賀禮吧。”長寧愛不釋手地摩挲着小壺,喜歡的不得了。
“還是你性子好,”齊岸撿了把椅子坐下,感嘆道,“不像你那個六姐,靜和公主,簡直目中無人得飛揚跋扈!也不知将來能許個什麽人家。”
“六姐性子嬌縱了些,人确實不壞的。”長寧替她解釋。
齊岸不以為意道,“你眼裏還有壞人嗎,她要不是公主,嬌縱成這個樣子,早就被人背後戳斷脊梁骨了。”
“也不對,”說完齊岸自己又反駁道,“你眼裏也還是有壞人的,那個陳世曾經那樣設計你,你心裏怕是早就對他不喜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皺起眉頭想起了一件事,他遲疑問道,“皇上那日給陳世和秦深都下了禁足令,雖然陳世被罰得時日短了一點,可算起來也還沒到解禁的氣候吧。”
“沒有,還差幾日,怎麽,”長寧問道,“嫌罰得少了?”
“不是這個,”齊岸神情鄭重了些,有些猶疑道,“奇怪了,我昨晚去了一趟仙樂坊,恍惚間見到一人,雖然和他平常的樣子有些不同,但就是他。于是我跟了他一段路,只是後來被發現了,他一閃就不見了。”
“也許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是個和他長得像的人罷了。”齊岸擺手道,“是我先入為主地把他當成十惡不赦的人,以後不管遇到什麽破事都能往他身上想,他現在正在禁足呢,就算借他十個膽子,也絕不敢在這時候出門。”
齊安說着說着就說服了自己,把這當成自己一時眼花認錯人,說道,“況且那人身法靈活,在人群中簡直像進了水的滑魚似的,反應也很快,我跟了他沒兩步就再看不着他了。”
他給自己的這番話下了一個定論,“所以肯定是我看錯了,陳世既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也沒有這樣的身法,他就是學問好些的普通人,況且以他的身份和家境,就是不禁足,也不會去仙樂坊這種地方的。”
長寧卻并不會這樣想,世上會有幾個相像到這個程度的人?除了孿生兄弟,這個可能實在是太低了,而陳世并沒有胞弟或者胞兄。
齊岸眼花之下看到的,應當就是他不錯。
陳世其人,長寧用了一輩子都沒看破,他有着與其身份不符的野心,也有着和他家境閱歷不和的能力,他身上疑團重重,卻從來無人發覺。
不得不說一副極好的皮囊和談吐是極為有利的,就連齊岸心中再不屑他,也依然稱他為“一個學問好的普通人。”
大郢的科舉給了寒門士子和普通人一個抒發壯志和理想的方法,但也僅僅是一個方法而已。世家子弟累世的財富和教養,足矣在呱呱墜地時就和寒門學士拉開了雲泥之別。
他們身邊有父母族人的熏陶,有經年累世傳承的家訓的為人之道,有千金難聘的隐士之師,更有衣食無憂下的心無旁骛。
可是陳世以寒門之身,出現在了恩科三甲之中。
不怪他如今在百姓口中有着極好的口碑,畢竟他承載着無數人魚躍龍門的期盼和渴望,可只有他做到了。
皇上青眼朝臣稱贊,在百姓中還頗有美名,這一切都能給他的仕途帶來平步青雲的便利,只要他能夠安分守己。
可是如今看來,還是長寧把他想的太簡單了。
要在秦潇剛回京替她出氣,把陳世按在暗巷揍的時候就提起過,陳世好像會武功,他的反應能力實在是太敏捷了,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是如今他們都不相信的事實以另一種方法出現在她面前。
長寧呢喃道,“說不定你沒有看錯,那個人也許就是他呢。”
齊岸難以置信,“要是真是他,他冒那麽大風險去仙樂坊難道只為聽曲兒,正常人肯定不可能做出這種的事情,要是被人發現了,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他這是圖什麽啊?”
“是啊,圖什麽呢?”長寧自語道,“仙樂坊,又是仙樂坊,莫名其妙的骨笛,蜂擁而至的富商,還有不斷哄擡的糧價,背後到底是什麽人?!”
“長寧,”齊岸憂心問,“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問題?”
長寧回神道,“京中現在暗潮湧動,我也說不清楚,只是陳世這個人頗有心機,不可近交,你多留意些他。”
齊岸點頭道,“就憑着他瓊林宴上借機設計你,此後便定然不會與他結交。”他問道,“你是要出門嗎?”
“本來打算入宮見皇兄,現在……”長寧頓了一下,扭頭問齊岸,“王映彥近幾日是否都在将軍府?”
“是。”齊岸點頭,“他天天往秦深那跑,秦潇也窩在家裏不出門,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神神秘秘的。”
長寧舒了一口氣,如此甚好,她本打算去找王映彥,只是要是去王家,極有可能會迎面碰上陳世,但既然王映彥在将軍府,她便不用憂心這件事了。
“我要去一趟将軍府,你和我同去吧。”長寧邀請道。
齊岸沒什麽事情,又實在好奇他們聚在将軍府幹什麽,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只是臨近出發前,長寧突然又轉身去了書房,拿了什麽東西帶上,她不說,齊岸也不好問,只能暗自猜測着。
長公主府到将軍府不遠,只是一會兒就到了,只是這次不同,門口有人守着,見是長寧和齊岸才放行。
齊岸啧啧稱奇道,“沒想到秦深這小院還有如此戒嚴的一天,他是在裏面藏了什麽東西,珍寶?奇兵?還是一個絕世美人兒啊?”
長寧聞言回頭看他,突然有了一種未蔔先知的優越感,她說,“絕對是你沒見過的。”
“這麽肯定?”齊岸挑眉,不怎麽相信,他推門進去,看着秦深秦潇和王映彥都在,在院子裏看了一圈,沒見着什麽稀奇的,擡腳就要往屋裏去。
秦潇叫住他,奇怪道,“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鬼上身了?進來就東張西望的,在找什麽東西?”
“長寧說這裏藏了件稀世珍寶,還說肯定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看了一圈,院子裏沒有,那就肯定是在屋裏了。”齊岸解釋。
“什麽稀世珍寶?”秦潇疑惑,“我怎麽不知道?”
長寧也奇怪,王映彥不是把東西送來了嗎,好大的一條狗,有半人高,一口能咬斷人的骨頭,胃口大的能吃半只羊的大狗呢,總不可能乖的不出聲,躲在一個角落裏吧。
長寧把院子裏的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的變化,只有一只小狗在他們腳下,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她多看了小狗一樣,通體黑色,只有眼睛上方兩點和腳掌是黃褐色,追着自己尾巴咬的樣子又傻又可愛,一點都不兇。
長寧比劃着,“不是說有這麽高的一條大狗呢,藏在哪裏了,怎麽沒看到啊?”
秦深秦潇同時沉默了,王映彥眯着一雙狐貍眼,笑得眉眼彎彎,他彎腰撈起腳底下的狗崽子,握着它的兩只爪子揮了揮,笑眯眯地說,“這不就是嘛,在下可是如約兌現承諾了啊,長公主。”
于是長寧也沉默了。
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不是說好的大狗嗎,特別兇,性子特別烈,認主,忠誠,警惕性特別強,怎麽會是——怎麽可能是這樣一條巴掌大又奶又乖的小狗?!
她的狗呢,那麽大一條,說好了要帶來的,怎麽不見了?!
小狗無辜地歪着頭汪汪叫了兩聲,王映彥把它放到地上,笑得狡黠,“在下答應了長公主要帶只大狗來,可是長公主并未約定要多大的,在下自作主張,就挑了只幼崽來,親人,好養活,還乖,長公主不喜歡嗎?”
狗崽子果然親人,一被放下就搖着尾巴蹭到長寧腳邊,讨好地沖她叫。
确實很乖,長寧想,比那種可兇的大狗可愛多了。
可這不是王映彥就能偷梁換柱的理由,長寧看着他問道,“你如此大費周章地找我,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王映彥斂了笑意,“舍妹和長公主年紀相當,如今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只是家裏住進裏外人,家父有對其贊賞有佳,我實在不忍她姻緣坎坷,希望長公主能在皇上面前求情,替她另尋門婚事,不拘家世,人品清白即可。”
長寧簡直難以置信,“他剛被罰禁足幾日,你父親難道就從未考量過他的品行舉止,就這樣想把女兒嫁給他?”
王映彥無奈道,“就是如此,而且我瞧着,舍妹好像也有些傾心于他,因此才急着求皇上給她另外賜婚。”
長寧沉默了,他前腳在宮裏設計她,後腳就能哄着王家的女兒嫁給她,甚至與連仙樂坊都似乎有勾連。
她并未隐瞞,直接說出齊岸昨晚在仙樂坊似乎遇到了陳世的事情,又把近來衆多商人齊聚仙樂坊的事情說了,最後她猶豫了一下,看着一臉誠懇的王映彥,把她調查到的有人大量屯糧的消息也說了。
秦深齊岸和王映彥立刻察覺到了其中微妙的聯系,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有些心驚。
“這件事情我已經禀明了皇兄,之後我們不好再插手,暫且只能如此了。”長寧說。
“別的地方我們無能為力,不過陳世身上的疑團我們可以慢慢查探。”
“說到陳世,我托人去查了他的經歷,說是陳林陳家的孩子,自小體弱送去別的地方修養,知道前兩年才接回來教養。”王映彥補充道。
“那他中間的那些年?”長寧問。
王映彥搖頭,“暫時查不到,似乎有人替他遮掩戶籍,沒有記錄下什麽有用的信息。”
事情兜兜轉轉好像繞進了一團迷宮,百般抓不到頭緒,長寧只得就罷,說道,“皇兄那裏我會去說的,只是要是王大人和王姑娘都看好他的話,皇兄總不能強人所難,為她指一門她不願的婚事。”
王映彥嘆氣道,“我能為她做的,也僅是如此,她要是一心要嫁他,那我也無可奈何。”
長寧看看王映彥,又回頭看秦深,想了想自己皇兄,覺得要做個好哥哥似乎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王映彥見到了長寧,此行的目的就算達成了,拱手告辭。齊岸圍着轉了一圈,發現好像沒有他的容身之地,摸了一把據說長大後就威風凜凜的狗崽後也走了。
秦潇本來對大狗滿心期待,見着小狗也沒多失望,可是眼見這幾天都過去了,小狗還是小狗,既不可能幫她咬人,也不能一頓吃一只小羊羔吹氣似的長大。
于是她萬念俱灰,看到小狗不纏着她了,立刻撒歡地溜了,于是小院裏轉眼就只剩下他們倆。
長寧掏出她臨走前從書房帶走的東西,放在秦深面前。
那是一張用來作畫的宣紙,上面還有淡淡的青色顯露出來,長寧捏着一角,抖了抖,宣紙發出沉穩的悉索聲。
宣紙半露微露,她看着秦深說,“你夜裏去長公主府,是不是已經看過這幅畫了?”
“你說這不是你,那從今天開始,世上再無我夢裏的青衣人了,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她伸手想去撕掉這幅畫,秦深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完成,我已經是條冰凍的鹹魚了_(: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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