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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将軍是個長輩, 身份至此, 再加上本身性格, 極少對別人的私事指手畫腳, 更遑論是關心長寧的婚事了。
他一直低着頭,眼睛盯着文書,仿佛只是随口一問,這只是一份來自許久未見的長輩的挂懷。
秦深已是幾天沒說過好覺,此時眼下青黑,面臉疲憊,神色也有些恍惚, 他一手搭在長寧肩上,手心滾燙,重重壓在長寧肩頭。
長寧只是盯着秦将軍看的那份文書出神,秦深卻先開了口,他道,“爹,長寧……”
秦将軍擡頭瞟他一眼,秦深沒有收回在長輩面前略顯輕浮的左手, 卻換了個稱呼, 他道,“秦将軍。”
秦将軍重新低下頭, 聲音冷淡道,“說。”
“長公主的婚事皇上已經暫且擱置不談,一切由長寧自己選擇, 況且她今年才十八,就算再等兩年也不遲。”秦深緩了一下說,“我也尚未成親,秦将軍難道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嗎,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強人所難。”
秦将軍沒說話,長寧也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問長寧,“長公主是何意?”
長寧伸出右手,輕輕地覆在秦深搭在她左肩上的手,聲音雖輕但堅定地說,“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雖然現在還沒到時機,但我願意再等等,等一個我自己選擇的結局,不管會發生什麽。”
“不管會發生什麽?”秦将軍重複一遍,意有所指,擡起頭看着她。
“不管會發生什麽。”長寧毫不猶豫地說。
秦深頭痛得簡直要炸開了,他勉強支撐着,聽着長寧和秦父來來回回地重複一句話,聽的雲裏霧裏不解其意,但仍是心中惴惴,知道必定不是什麽好事。
他拱手道,“秦将軍諸事繁忙,我們就不多打擾了,長寧就快要回京了,卻還未曾領略過此處的風土人情,我帶長寧在此處轉轉,不走遠,就在軍營附近。”
秦将軍看都沒看他一眼,道,“你起熱了,讓軍醫看看,別影響軍心。”又說,“離長寧遠些,別染給她了。”
這便是允了他兩人離開了,長寧卻沒動,她看着案上擺得滿滿當當的文書,說,“我看伯父拿着這文書半天了,一直不曾展顏,要是不是什麽軍機大事,可否借我一觀,也許我能為伯父分擔一二?”
“不是什麽大事,”秦将軍道,他倒是不曾猶豫,“你就在此處看,不要帶出帳外就可。”說着他把文書合上遞過來,隔着一個書案長寧去接,秦将軍的手卻突然碰到了疊起的一摞文書,嘩啦一聲,文書整摞翻倒在地,秦将軍手中拿着那冊不知何時也滑落,混在其中再找不出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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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俯身去撿,秦将軍卻翻撿出一冊,遞到她手中說,“一時手滑,好在還記得是哪一冊,不然找起來就麻煩了。”
他溫聲說,“不必拘束,此處等別人來收拾就好。你坐着吧,不着急,慢慢看就是。”
長寧一頓,伸向另一冊文書的手轉了個方向,接過秦将軍遞過來的,輕聲說道,“謝謝伯父。”
書冊上寫的是關于整頓軍隊和清肅管理的想法和建議,很多條,密密麻麻的,字還寫得很醜,擠在一起難以辨識,長寧只看了兩眼就失了興趣。
她把文書還回去,對着秦将軍說,“我帶秦深去看軍醫,就先告退了。”
“去吧。”秦将軍吩咐秦深道,“去和廚子說一聲,今日宰只雞給長寧炖湯喝,這裏風沙大氣候幹,讓他多放些清熱去燥的藥材。”
秦将軍看着長寧道,“這幾日你消瘦了不少,軍營清苦,委屈你了,再等幾日,等安定下來後讓秦潇護送你回京。”
長寧點點頭,牽着秦深的手腕領着他出了軍帳。
等他們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腳步聲也聽不到,秦将軍才彎下腰,從地面散落的文書裏撿起一封,赫然可見和長寧方才看到的一樣的封皮。
他沒有打開,只是把它放在書案最中央,看着它出了會兒神。
一身堅硬的铠甲支撐着他,讓他即便是坐下也一直挺直腰背,像一棵永遠不會低頭的高大松樹,即便是屹立于無人造訪的山林,也永不俱風霜嚴寒酷暑。
衆人看他遙不可及,知他高不可攀,知他不容接近。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塊石頭,就連此時看着這封信都不會有多少表情。卻還是下意識地保留一份內心的柔軟,給秦夫人,給長寧,也給——
秦深。
“你起熱了,”長寧踮腳摸了摸秦深額頭,有些燙手,和他手心滾燙的溫度相差無幾,“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現在難受嗎?”
長寧微涼的手貼在他額頭,又軟又涼,就像是滾滾夏日裏額頭上落了一塊碎冰,秦深眯起眼睛,蹭着長寧的手。
他沒有聽到長寧的話,但是快要沸騰的腦子依然讓他自制力下降,就算知道不該,他還是沒忍住,摟着長寧的背把她攬入懷中。
長寧沒有拒絕,安撫地輕拍他的後背,就像是哄小孩一樣,安慰道,“好了,知道你難受,等軍醫看過喝了藥,再躺下睡一覺就好了。”
秦深低着頭,額頭蹭着她的發鬓,喃喃道,“我想你了。”
長寧眼中一澀,喉間幾乎是立刻哽咽了,她紅着眼圈道,“我也好想你啊。”
不過是幾天沒見,不過是隔着半個營地的距離,已是相思難熬,思你成疾,要是——
秦深聽了這話卻勾唇笑了,他抱着長寧不撒手,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風聲,他雖病着,下意識的動作和防範卻沒有丢失,甚至因着懷裏的長寧動作更加敏捷。
他攬着長寧的腰飛快地錯身幾步,長寧的裙擺在空中滑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秦深彎着腰,懷裏摟着長寧,用自己的背對着風聲來的方向。
秦潇在他們背後沒好氣地道,“你們幹什麽呢,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不遠處的校場癱了一串虎背熊腰的漢子,七八個人摞在一起疊成了一座小山,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一邊用瑟瑟發抖的目光看着秦潇,一邊又精神抖擻炯炯有神地看着秦深和長寧。
秦深站起身,眼角一掃,那幾人立刻扭頭轉了方向,哎吆哎吆地叫喚起來。
秦潇指着秦深不客氣地說,“長寧,你不能太慣着他了,你瞧瞧他現在成了什麽樣子了,衆目睽睽之下就這般沒有禮數,讓人見着了不知道的該說我秦府不成體統。”
“将軍府的體統何時要這些虛名來證了?”長寧深深地看了秦深一眼,話卻是對着秦潇說的,她輕聲道,“況且我樂意慣着,慣成什麽樣都樂意。”
秦潇露出一個牙被酸到的表情,挑着眼角打量着秦深道,“不是吧,長寧一句話你就臉紅了,你臉皮有這麽薄嗎?”
秦深看着她,表情意外的柔和,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懂。”他說完自己笑了一聲,又道,“你不懂。”
秦潇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一僵,長寧及時地把秦深拉開,“他病着,起熱還未消退下去,我正要帶他去看軍醫。”
聞言秦潇嘆口氣,小聲嘟囔道,“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她指了個方向,“軍醫就在那個帳中,我跟你一起去吧。”
軍中的大夫手法粗糙診斷粗暴,問了症狀,說是勞累太過不必憂心,扔了幾包藥材讓回去煎了喝,再沒多一句交代。
長寧放不下心,猶豫着要不要多問一句,卻見秦潇自食其力,翻箱倒櫃找出一團漆黑的藥膏,問也不問裹上就走,她便以為秦潇是為秦深準備的。
可是直到都要回到帳中了,秦潇還是一言不發,長寧遲疑着問,“這藥膏是何用處?”
“這個呀,”秦潇拍拍漆黑的一團,有些得意道,“消腫去於的,特別好用,我小時候挨罰都是用的這個,抹上去第二天就能消腫了。”
“你用?”長寧問。
秦潇笑意淺了些,“不是,給齊岸的。”
于是秦深一把奪過,滿臉不愉地說,“不行。你的傷都還沒好呢,你留着自己用。”
秦潇滿臉煩躁道,“我皮糙肉厚的打一下又沒事,他細皮嫩肉,要是落了疤還不要怨我一輩子,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才——”
長寧目光卻看着秦潇背後,遲疑半天猶豫問道,“齊岸,你怎麽起來了?”
秦潇一僵,随即滿不在乎地扭頭道,“你聽到了也好,”她抓過秦深拿着的東西扔到他懷裏,“等你養好傷就早點回家吧,別一直待在這裏,我看了心煩。”
齊岸接了東西,卻不卑不亢道,“多謝郡主好意,只是恐怕以後還是會讓郡主心煩了。我已經決定此後棄筆從戎,留在軍營裏,為守衛大郢疆土效力。”
眼看着他倆即将有一番争執,長寧推着他倆進營帳,“有什麽事進去說,別站在這裏。”
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她自是不會摻合他倆的事,一切都看天意了。長寧帶着秦深回到他的軍帳,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笨手笨腳地為他煎藥。
秦深本來躺着看她,此時卻忍不住走到她背後,攬着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秦深眯起眼睛,看起來極為滿足,他問道,“爹的那封文書上寫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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