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咱們日本見啊!

天還未亮,一個一身黑衣的女人就抱着花束來到了墓園,墓園大門緊鎖,鐵黑的大門似乎要将這裏與生的世界隔絕。

“大爺!”

今天荔枝又捧着鮮花來到了将涅的墳地。

“今天怎麽來了?”值班室的大爺看見荔枝來了,趕緊給她開門。

“以為會堵車,結果沒想到來早了。”荔枝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麻煩您了。”

“沒事兒,沒事兒。”大爺毫不介意的擺擺手。

荔枝從包裏拿出一盒嶄新的鐵觀音,放在略顯斑駁的木桌子上。“這是給您捎來的茶葉,我今天要陪我師父去日本做手術了,可能要很久,所以将涅就拜托您照顧了。”

“要去很久呀,這次。”

“嗯,可能要半年吧,師傅的手術還不知道是什麽情形呢。”荔枝略帶擔心。

“這裏你就放心,小姑娘的墳墓我會好好打掃的,一定比其他人的還要幹淨。”大爺拍着胸脯回答道。

“我當然是相信你啦,就是辛苦您啦。”荔枝雙手合十,感謝道。

“沒事兒,和她說說話去吧,別耽誤了飛機。”

“嗯。”

荔枝的馬丁靴踏在水泥地上,發出踏踏的聲音,向着群群墳墓中最不顯眼的那個走去。

“将涅,今天我就要去日本了,要很久才會回來,所以我今天給你帶來了許多好吃的,你多拿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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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紋着花臂的女人伸出帶着佛珠的胳膊,拿着手帕細細的擦去墓碑上的灰塵。比起周圍灰塵沉澱了幾層的墓碑比起來,将涅的墓碑顯得格外幹淨。

“你看,旁邊這棵白玉蘭都有骨朵了。”

将涅的墳地在邊上,靠近草地,荔枝在她旁邊種了一株白玉蘭,枝幹長得筆直也茂盛,春天到了,抽了幾株新芽,泛白的花骨朵就躲在新芽裏。

十年過得也真快,玉蘭樹已經從一棵小樹苗竄到了比兩個荔枝都高的地步。

“其實我一直都不相信你會死呢,明明我記得是我擋下了那輛車,怎麽會連你也撞到了?”荔枝撫摸着墓碑,像是在觸摸将涅軟軟的腦袋一樣。

“應該是我比你嚴重,怎麽你會先走了呢?”荔枝看着墓碑上那個含笑的少女,時間在她身上永遠停住了,如同他當初所願的一樣。

愛妻将涅之墓。

寥寥數字,荔枝的手指卻在上面摩挲,一遍兩遍,一年兩年,字跡有些褪了顏色,荔枝就拿顏料補上去,刻痕有些磨平了,荔枝就拿小刀在刻深一些。墓碑中間略略凹陷,顏色卻嶄新如初。

“我要走了,還得趕飛機。”荔枝把花擺好,把吃的放在不擋人的地方,滅了香,起身準備離開。

說遲不遲,一陣風從地上卷起,不知從哪裏吹來了一張日本旅游的宣傳單,恰好落在荔枝的腳下。

“你是要我去日本嗎?”

“さくら さくら會いたいよ いやだ君に今すぐ會いたいよ……”

深夜下班,将涅獨自走在回家的街道上,路過商業街,從一家音像店裏傳來了《櫻花櫻花想見你》的調子。

“さくら.”将涅獨自掂着這個名字,“櫻花啊。”

這麽老的歌了,還有人在唱啊。

是啊,已經十年了。

裝死逃避了十年了。

“あなたに出會えてよかった本當に本當によかった (和你遇見真的很好,真的真的很好。)”

将涅像是被什麽錘中了一樣,心髒抽的一痛。随即,将涅掖了掖外套,苦笑一下。轉身進入了一家酒吧。

推門的動作停了一下,将涅轉身看着夜空,“今晚的月色依舊很美啊,星星也很亮呢。”

不是星星,是城市的燈光。

将涅和父母大吵一架,渾噩中被小百合拉着在日本學了醫,總歸沒有和那個壞姑娘在一起,總歸沒有留在國內,父母也就暫時妥協了。十年,長的仿佛要了将涅的命,快的仿佛昨天還和荔枝相擁而眠。

喝得微醺的将涅随意地甩掉鞋子,躺在家裏的大床上,眼神迷離的盯着白色的屋頂,房間很空蕩,極簡的家具,黑白的色調,找不出另一種顏色。和當初的房子一樣。

還有,一絲紅色。

将涅翻身摩挲這枕邊兒,一只小巧的紅色荔枝繡在枕邊兒上。

将涅微微眯眼,細細的感受繡線的紋路,“真好看。”

這是她悄悄繡上去的,深夜裏,周遭靜的讓人害怕的時候,将涅會醒來,拿出繡線,借着月光,密密的繡着。

也只有這種時候,将涅才敢想念。

早上又是新的一天,穿上一雙矮跟高跟鞋,黑色A字裙下細長緊致的小腿,白襯衫緊扣上方第一顆扣子,打一根絲綢領帶,将自己早就及腰的的長發挽起用發網固定好,穿上一件黑色風衣,像所有在這個城市裏忙碌的人們一樣,将涅按時上班,照常處理各種各樣奇怪的腦科病人。

“主任,院長找您。”還沒有坐下,護士小姐姐就敲門進來了。

“我知道了,謝謝。”

将涅是這個院裏最年輕的主任,最具權威的腦科醫生。畢業實習,從實習生一路走向主任的位子,只花了三年。

“院長,您找我?”将涅敲門進入院長辦公室。

“今天下午來一個病人,中國人,交給您了。”院長将手裏的資料遞給了将涅。

将涅将病人資料放在下面,拿出片子對着光粗略一看。“瘤?”

瘤長得不是很大,也就是拇指大小,從別的醫院傳來的資料看,是良性的,只是長的位置十分不讨好,壓迫了神經,不得不切除。

“位置很刁鑽。”院長是腦科出身。

“我們科是可以的。”将涅收起了片子,自信滿滿的說。

“病人的意思是,盡快安排手術,想在櫻花盛開的時候能在日本寫生。”院長又說出了病人的請求。

“畫家?”将涅問道。

“是的,”院長示意将涅看資料。

“嗯。那我先走了。”

将涅退出了辦公室,攥着資料的手青筋暴起。畫家,畫家啊。心裏不斷用中文細讀着這幾個字,面無表情的将涅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确是令人心悸。

那天從機場直接來到醫院的病患,拖着一個大行李箱獨自來到了醫院,确實把将涅吓了個不輕。

“海爺,您怎麽自己來了?”

“嗨,這麽多人幹什麽,我那個傻徒弟去找丢了的行李去了,要等一會兒才來吧。”海爺倒是不以為然的坐在病床上,流裏流氣的樣子讓将涅皺眉。

“哎對了,我辦理的住院手續沒問題吧。”

說罷,海爺就從他的馬甲裏掏出一打兒紙交給将涅。

“我看一下。”

将涅接過紙來。

“是剛才辦理的嗎?”

“嗯,就剛才,在那個……護士站,對,護士站。”

“他們那日語是真的不好講,但是,我用這個手機翻譯還是蠻好用的,你要不要也下一個?”海爺得意的晃着他的諾基亞。

“不用了,我會說日語。”将涅委婉地拒絕了。

“小姑娘,你說你天天板着個臉,多不好看,笑一下,笑一下嘛。”海爺用手指撐起自己的兩邊嘴角,兩個眼睛還睜得溜圓。

“如果沒有什麽事情我就先走了,您先好好休息,有事情叫我,按這個鈴就可以了。”将涅禮貌的打斷了海爺的妄想,給他指了一下床頭的按鈕就走了。

見将涅要走,海爺故作傷心,倚在床頭,嘆息道:“哎呦,獨在異鄉,就這麽一個同胞還要這樣生分,哎——”

“您還有什麽需要嗎?”将涅停下了步子,轉身問道。

“來,坐下陪我聊聊天嘛,不要見外嘛。”海爺拍拍潔白的床單,示意将涅坐到床邊。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聊天的事情,我們護士站也有中國人,如果您需要的話,我給您找來。”将涅想要早一點結束這無理取鬧的要求。

“你這頭發好長啊。”海爺選擇忽略掉将涅的話,開始從她的頭發下手。

“留了很久了吧。”

“發質還不錯呢。”

“平時洗頭發很辛苦吧,我那徒弟倒是短發,她可酷炫了,兩遍都剃掉了。”說着,還不忘兩手擦過頭兩側,比劃一下。

“留了多久了?”見将涅就不回應,海爺有重複問道。

看來是不回答是不可能放自己走了,将涅想。

“十年了。”

“這麽久了,盤起來真多啊。”海爺碰了碰将涅低低的盤在頭上的頭發。

“還好,就這麽留起來了。”将涅略帶不好意思的左移一步,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為了什麽留的吧。”海爺坐正,盤着腿,突然正經起來。

“沒有了。”将涅否認。

“不然這十年無數次都想要一剪子剪掉吧,這麽長,很累贅吧。”

被戳到了心底事,将涅臉色微微變調,随即大方點頭道,“也可以這麽想吧。”

“有故事,我喜歡。”海爺随即就從包裏掏出一小瓶白酒,擰開蓋子,對嘴就吹。

将涅眼疾手快,趁海爺嘴剛湊到瓶嘴上時,直接奪了過來。

“沒收。”

将涅舉了舉手裏的小玻璃瓶子,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裏。海爺淩亂的看着将涅,還沒搞清楚将涅剛才用的是什麽的手法,将涅就走了。

“有意思。”海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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