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屏幕上,代表Marsara樂隊票數的柱形平地拔起,率先占據200票優勢。

對于秦青卓的選擇,觀衆們神色各異,臺下又響起了一片小聲的議論。

200票不是小數目,在此之前,幾乎沒有觀衆投票結果揭幕後局勢逆轉的情況發生。

主持人側過身看向大屏幕:“現在有請每一位觀衆拿起手中的投票器進行投票,最終會是什麽結果,讓我們拭目以待——”

屏幕上的兩只柱形開始迅速攀升,随着越來越多的觀衆投出了手中的一票,顯而易見,那兩百票的巨大差距正在逐漸縮小,縮成了一百票、五十票、二十票、十票……

在兩只柱形齊平的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場一片安靜,下一秒,糙面雲那邊的柱形增長居然超過了Marsara,且增速未減,一直又漲了十幾票才停下,場內頓時響起了幾聲尖叫和口哨聲——

糙面雲反超Marsara!

Marsara和糙面雲的觀衆投票結果分別是143和357,最終結果則是343:357,糙面雲甚至比Marsara高出了十四票。

連續幾個小時的錄制,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這一颠覆性結果使全場觀衆的情緒都趨于亢奮和躁動。

這陣躁動一直持續到節目錄制結束,觀衆退場時,還有不少人在對那一場的比分大逆轉津津樂道。

從座位起身時秦青卓拿出手機看了看,除了季馳又發來了幾條消息之外,一切無波無瀾,江岌并沒有把那張照片公布出去。

秦青卓拿不準江岌現在是什麽打算,他沒選糙面雲,糙面雲反而達到了晉級的目的,下一步江岌又打算拿那張照片怎麽辦?

不管怎麽樣,秦青卓還是打算盡快找到江岌談談這件事。那少年的性子讓人捉摸不定,難保會做出什麽舉動。

樂隊們都還沒散場,在休息室等待導演說明下一場的比賽規則。秦青卓托一個工作人員幫忙進去找江岌出來,自己則站在窗邊等待。

退場的觀衆已經從另一側門走了出去,正三三兩兩地往大巴車的方向走, 秦青卓站在二樓的窗前,能聽到一些觀衆仍在讨論剛剛的節目錄制。有幾個讨論Marsara和糙面雲的男生聲音挺大,清晰地傳到秦青卓的耳朵裏——

“那場你選了誰?Marsara還是糙面雲?”

“肯定是糙面雲啊,即興環節太頂了,碾壓Marsara好不好?”

“我也選了糙面雲,倒不是因為表現什麽的,純粹是主唱怼秦青卓怼得太爽了。”

幾個男生笑起來,又有人說:“确實,我旁邊那人也是因為這個投了糙面雲,太解氣了,秦青卓自己都車禍現場有什麽資格點評別人……”

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秦青卓轉頭看過去,走過來的不是江岌,是糙面雲的鼓手鐘揚。

“青卓哥,江岌先走了,”鐘揚走過來問,“你找他有事?”

走了?又是為了避免跟自己正面交涉麽……秦青卓看向鐘揚:“他去哪了你知道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去哪兒也不會跟我說。”鐘揚笑了笑。

“他是每晚都在紅麓酒吧駐唱?”

“好像也不一定吧。”

這男孩看起來無意向自己透露江岌的事情,但秦青卓還是點了點頭:“謝謝你了。”

江岌給節目組留的地址也是紅麓酒吧,看來只能先去那看看了。秦青卓心道。

秦青卓這次沒坐節目組的車,他讓司機開了自己的車過來。

由于上一場淘汰了近一半樂隊,這場錄制結束的時間早了不少,秦青卓坐進車裏時,外面的天色還沒完全黑透,但街邊兩排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城市裏華燈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擁堵情況比上次更甚。車輛緩慢地朝前蠕動,秦青卓又想起上次坐在江岌身後,一路左突右沖、見縫插針,把擁擠的車輛全都甩在身後的情形。

——總覺得那少年的脾性不至于太壞,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

手機振了一下,季馳又發來了消息:“青卓,錄制結束了嗎?怎麽樣了?”

秦青卓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幾秒,按熄了手機屏幕,沒回。

如果讓季馳知道自己沒按那男孩說的做,不知道季馳今晚還有沒有心思拍戲,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非常焦慮。

還是等處理妥當了再跟季馳說吧,秦青卓收起了手機。連續幾個小時的錄制讓他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靠在後座養神。

過了一會兒,秦青卓又睜開了眼,在聊天界面上給季馳回了一句話:“這件事交給我,放心吧。”

暮色漸深,紅麓斜街的路燈要比外面的主路更暗一些,乳白色的燈罩一亮,将裏面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蚊蟲屍體照得一清二楚。

随着車身傾斜着拐入紅麓斜街,摩托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一路七拐八折地繞過延伸到路邊的桌椅板凳,江岌将車停至牆邊,跨下車,背着吉他大步朝紅麓酒吧走過去。

一樓酒吧已經開始營業,往常這個時候江岌已經坐在唱臺上開始唱歌了,但今天因為要參加節目錄制,此刻唱臺上并沒有人,音響裏放着一首聒噪的dj舞曲。

穿過一樓酒吧,江岌徑直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二樓與樓梯之間沒設門,江岌走進去,破舊的臺球廳一片昏暗,空空蕩蕩,只有盡頭他的房間是亮着燈的。昏黃的燈光在門前潑了一地。

江岌的眼角莫名抽了一下,直覺有些不太對勁。

渾身的肌肉下意識繃緊了,江岌走到房間門口,看見了正在他屋裏溜達的三個男人,以及蜷縮着縮在牆角的江北。

聽到腳步聲,三個男人都停下來看向江岌,其中一個男人開口道:“喲,回來了。”

江岌的神色不見異常,拿下肩上的吉他,将它靠在牆邊立着,站直了看着他們:“有事?”

說話的男人朝江岌走過來,江岌一米八七,那男人比他還要高出幾公分,渾身上下的肌肉虬結分明,走路的時候帶着地板都在震顫。

男人走過來,擋住了江岌面前的光,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江岌的一邊衣領,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打着江岌的一邊臉:“有事?你他媽還問我有事沒事?裝傻是吧,跑路是吧?以為跑到這兒老子這就找不着你了是吧?這趟找你我也費了不少功夫,要拿不出點東西,你可要倒大黴咯。”

江岌不動,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任他那雙粗糙的髒手一下一下、越來越重地拍在自己臉上。

“聽說在這兒賣唱?這麽久不見,應該賺了不少吧?”

“這破屋子倒是看不出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靠窗的男人一把将書桌上的書全部掃到地上,腳底踩上去,罵道,“一堆廢紙,你他媽還兼職收破爛?”

屋裏空空蕩蕩,除了書桌便是一張床,男人亂翻了一通後,走過來拿起了立在牆邊的那把吉他:“這破吉他沒準還能值倆錢,不過也太他媽破了吧,還能彈出聲來?”

說罷他便用那肮髒醜陋的手指在弦上胡亂撥了幾下,剛要說什麽,江岌皺起了眉:“別碰我的吉他。”

“喲,還挺寶貝的?”男人看了一眼江岌,來勁了,拎起吉他剛要往牆上砸,江岌一擡手,“啪”的打開了那只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徑直朝那男人走過去,他擡手奪過吉他,一腳踹在那人膝蓋上,随之捏起拳頭,将那男人重重貫在牆上。

見狀,剛剛還揪着江岌衣領的男人撲過去,從他身後将他用力制住,他人高馬大,噸位比得上兩個江岌,江岌立時被鉗制得動彈不得。另一個男人這時走過來,一擡腿重重頂在江岌腹部:“你他媽還敢動手?還沒被打服是吧?”

那人頂了一下還不過瘾,又頂了第二下、第三下……腹部傳來的劇痛讓江岌本能地躬起了身。

另一個被江岌貫在牆上的人也站了起來,抄起吉他朝江岌的頭砸過去。

一直縮蹲在牆角的江北捏緊了不知從哪摸來的扳手,趁幾個人都沒注意她的時候,她悄悄站了起來,揮起扳手從側面重重敲在那個正毆打江岌的男人手肘上。

男人立時吃痛,“啊”的慘叫出聲,轉過身一擡腳,将江北踹出老遠。

江北的後背重重撞到門框上,疼得站不起來,眼睜睜地看着那男人一邊抄起旁邊的凳子朝她走過來,嘴裏咒罵道:“媽的哪來的小野種……”

漏進車裏的光線忽明忽暗,秦青卓閉着眼睛卻一直沒睡着,不知過了多久,前座的司機出聲了:“秦先生,到了。”

“嗯?”秦青卓睜開眼,擡手揉了揉眉心,然後拿了一個黑色口罩戴上,推開車門,“你在這兒等着,我下去看看。”

坐在街邊的人都在聊天、喝酒、物色今晚的獵物, “紅麓酒吧”四個字被清晰地投在地面上,腳底踩上那幾個字的同時,秦青卓擡頭看了一眼那陳舊的門頭,然後他擡腿走上臺階,推開了酒吧的門。

裹着極強韻律的聲浪撲面而來,秦青卓下意識因為不适感而皺了皺眉,他朝唱臺看過去,此刻江岌卻并不在那裏。

服務生走過來,察言觀色地問道:“先生,您找人?”

音樂聲太大,秦青卓不得已擡高了音量:“江岌在嗎?”

服務生擡手指了指樓上。

秦青卓道了謝,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二樓光線晦暗,窗外黯淡的燈光投進來,幾張臺球桌被拉長的影子映在斑駁的牆面上。

一只腳邁進門的瞬間,秦青卓聽到最裏面那亮着燈的屋子裏傳來一些響動,像是有人在打架,但樓下音樂聲太大,讓人聽不明晰。

他朝裏屋走過去,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你他媽還敢動手?還沒被打服是吧?”

——不是江岌的聲音。

秦青卓加快腳步,走到門口,一推門,看到的便是男人掄着板凳朝靠着門框的小女孩走來的一幕。

門開了,裏面的男人愣了一下,見此情形,秦青卓也是微微一怔。

見有人過來,拎着凳子的男人頓住了腳步,上下打量這個戴口罩的人,然後他拿着凳子指着秦青卓:“你誰啊?趕緊滾!”

秦青卓上前一步,将小女孩護在自己身後,看向那人,語氣鎮定:“不管我是誰,對着一個孩子下這麽重的手,總歸是不應該的吧?”

“少他媽多管閑事,應不應該是你說了算的?”男人不耐煩地扭頭看向江岌,“這人是誰?趕緊讓他滾。”

江岌仍被身後的男人牢牢鉗制着,額角的血順着臉側淌下來,聞言掀起眼皮,冷淡地朝秦青卓看了一眼,沒吭聲。

“媽的找死是吧,再不滾連你一起打!”見江岌不說話,男人再次打發秦青卓。

“我是江岌的老師。”秦青卓這才開口道。

“老師?”男人明顯不相信地打量秦青卓,“這小子不是早就不念書了麽,哪兒蹦出個老師?再說了,你是他老師又怎麽了,能幫他還錢?”

還錢……江岌欠了這些人的債?秦青卓看着那男人,大概明白了這幾個人的身份。

“你們是來找江岌催債的吧?” 秦青卓道,“你們之間的糾紛我沒興趣了解,我想一會兒等警察來了,誰是誰非應該可以很快搞清楚。”

“什麽意思?你報警了?”男人沖着秦青卓嗤笑一聲,“吓唬誰呢?你以為我們怕警察?大不了進去蹲幾天,幹我們這行的誰沒進過局子啊?”

“蹲幾天?”秦青卓也笑了一聲,“也是,只要打得不是很嚴重,蹲幾天就出來倒也正常。但如果請一位好律師,在背後好好運作一番,想要借打人的由頭讓幾位在看守所住上一年半載,應該也不算什麽難事。”

“請一位好律師……”男人不屑地笑了,“你說誰?江岌?他要能請得起好律師還至于欠債不還?還是你替他請啊?你這老師這麽好心,怎麽不替他把債還了?”

見幾個人沒有要走的意思,秦青卓繼續不緊不慢道:“話我已經說到這了,債務上的事很複雜,我不想摻和,但幫忙找個律師,還不算什麽難事。”這話說完,秦青卓将口罩拉至下颌,露出了自己的臉,“你們如果認識我,那算你們好運,趕緊趁警察趕到之前離開這裏,免得過後脫不了身,如果不認識我,那也沒關系,大可以在這裏多耗一會兒,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三個男人打量着秦青卓,這人剛剛戴口罩的時候只覺得他挺年輕,摘了口罩又讓人覺得莫名眼熟,且一看就挺有錢,身上似乎還有種讓人信服的沉穩氣質,不像是只會耍嘴皮子的街頭混混。

其中一個男人像是認出了秦青卓,朝那一直跟秦青卓說話的男人道:“這人……好像是個明星。”他壓低了聲音,“陳哥,要不我們……”

“明星?”男人眯起了眼睛繼續打量着秦青卓,既是明星,剛剛說的那些話可信度高了幾分,幾秒之後,他明顯有些動搖,皺着眉開口道,“先走。”

鉗制着江岌的人松了手,那個拎着吉他的人也随手把吉他丢到一邊,幾個人朝門口走,領頭的回頭指了指江岌,威脅道:“老實在這裏待着,再敢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江岌沒搭理那幾個人,他看了一眼已經站起身的江北,然後走到書桌旁,彎腰撿起了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吉他。吉他上沾了他的血跡,還有幾處被磕掉了漆,他拿起吉他,用手指撥了幾下,可能是剛剛的撞擊導致裏面的零件出了問題,音不準了。

“狗東西。”江岌低低罵了一聲。

秦青卓看着他問:“欠了多少錢?”

江岌沒答,只是盯着那吉他。

“拍那張照片,也是為了跟我要錢還債?”秦青卓向他走近了,又問。

江岌依舊沒說話,站直了,目光從吉他移到秦青卓臉上。

他額頭上的血順着臉側淌下來,幾乎要流到眼睛裏,秦青卓看不過眼,從一旁的書桌上扯了幾張紙巾,剛要擡手按到他臉上的血跡處,江岌下意識朝後一偏頭,躲了過去。

那架勢,像是做好了随時跟秦青卓打一架的準備。

秦青卓幾近失笑,與此同時又覺得江岌有些可憐——這少年究竟經歷了些什麽,才能在別人靠近的瞬間,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地躲開?

“你額頭在流血,擦一下吧。”他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将那幾張紙塞到江岌手裏,又說,“什麽都不想說是不是?那就先去醫院吧。”

那幾張紙被江岌收緊在手心裏,他沒擦臉上的血,而是低下頭,用紙巾将吉他上的血跡輕輕擦幹淨了:“不用了。”

“你不用,你妹妹總需要吧?”

江岌看向江北,這才發現,剛剛已經站起來的江北不知怎麽又蹲了下去,雙手正捂着肚子。

秦青卓走過去,彎下腰扶那女孩:“站得起來嗎?我背你吧。”

他說着,背過身半蹲到小女孩面前,握着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

江北看向江岌,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見,無聲地問他走還是不走。

看着半蹲在江北身前的秦青卓,江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是猶豫了片刻,他走過來,低頭看着秦青卓:“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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