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十一月中旬, 最後一場秋雨淅瀝落下。

清晨天色依舊是昏暗的,烏雲蔽日,懷中人呓語幾句, 翻過身繼續睡了, 蕭吾泠睜開眼, 小心收回懷抱住沈琉墨的手。

不知夢到什麽, 沈琉墨攥着蕭吾泠的袖口不松,哄了好一會兒手松開了了,沈琉墨也醒了。

“外頭要下雨, 乖,你再睡一會兒, 朕去上朝。”

緩過神沈琉墨點頭, 感覺到男人在他額頭輕吻了下,給他整理好被子離開, 沈琉墨才重新睜開了眼,毫無睡意。

最近怎麽總是做夢,還都是相反的夢。

索性睡不着了,沈琉墨幹脆起身, 扶着腰下了床。阿七聽到動靜進來就見他只着裏衣繞着屋子轉圈, 連忙拿了外衣給他披上。

“殿下怎麽不喊奴婢。”

“沒事, 本宮先清醒一下。”他道,雖然夢境是假的,但是夢裏蕭吾泠那張冷漠的臉, 還是讓他有些心悸。

到底蕭吾泠臨走之前留的親吻安撫了他, 穿上外衣洗漱好, 沈琉墨心情基本恢複,喝了點水, 禦膳房的早膳也送了過來。

沈琉墨容易餓,最近早膳就不等蕭吾泠一起了,蕭吾泠下朝有時會直接在宣政殿裏用膳,一直到午後才得空來長樂宮陪他一會兒,不過這幾日多半是沒空的,好在沈琉墨也習慣了。

辰時,張津易比往常早了一會兒來給沈琉墨請脈,沈琉墨遠遠看着張津易一瘸一拐的,将人上下看了一遍忍不住問,“這是怎麽了?”

“快別提了。”張津易快要受不了了。

自從那日從後山楓葉林回來,柳昱就像是變了個人,在外面還好,一旦只有他兩個人,柳昱就開始折騰他,簡直就像是大壩打開了閘門,這二十多年的欲望一股腦湧出來了。

“我準備出去躲幾日,殿下你可別跟柳昱說我去了哪兒。”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張津易龇牙咧嘴的,示意沈琉墨先診脈。

“他不會……”沈琉墨伸出手腕,滿臉驚訝,“不會動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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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柳昱不像是這種人啊,張津易一頓,幹笑兩聲,“倒是沒動手,就是動腿了。”第三條腿。

一開始還挺享受,但是他身體再好也擱不住這麽折騰,不但腿軟腰酸屁股疼,張津易感覺整個人都虛了。

“總之我走了,有事老地方找我。”把完脈,張津易就迫不及待準備離開,待會兒柳昱又該找來了,他得趁着柳昱上朝趕緊跑。

“好。”

出了長樂宮的門,張津易左看右看,轉頭就往宮門口方向走,快到門口,張津易嘴角一抽。

柳昱站在一旁等着他呢。

猛地轉身往回走,張津易嘴裏直吸氣,他邁不開步子,被柳昱幾步跟上。

“準備去哪兒?”柳昱黏在他身旁,張津易嫌棄地将其推遠,“我告訴你啊,你最近離我遠點,不然我非抽你不可。”

“用完就丢”

“不是,你最近是被人掉包了?”張津易實在是懷疑,要不是柳昱肩膀上還有他第一次留下的牙印,他絕對要将柳昱當成怪物給處理了。

柳昱皺眉,“為何這樣說?”

“你說呢,你不看看你最近在幹什麽?陛下交代的事做完了嗎,一天到晚纏着我。”張津易實在是怕了他了,“祖宗,你讓我歇歇行不行?”

“我以前不也是這般嗎?”柳昱緊抓着他的手,“回屋再說。”

“不行!我不跟你回屋!”張津易一聽回屋就急了,甚至沒注意柳昱前頭說了啥,“我真受不了了,我屁股要爛了,疼死了,你行行好!”

也顧不上所謂的臉面,張津易急切道,這罪可不是人受的,他得研究點讓人陽痿的藥,不然他屁股還要不要。

出神間,他人已經被柳昱半抱着走了。

被張津易突然要出宮這件事困擾了一上午,等蕭吾泠中午來的時候,沈琉墨找到機會問了幾句,“最近表哥有什麽異常嗎?”

“怎麽,張津易跟你說什麽了?”

“他今早一瘸一拐的,說要出宮躲幾日,不讓表哥找到他。”沈琉墨不信他表哥那樣的人會動手打人,想起之前張津易似乎也有一次,沈琉墨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們不會……”

“不知。”蕭吾泠自然地過去摸着沈琉墨的肚子,道,“只是最近柳愛卿的确有些異常,時而走神。”

作為過來人,蕭吾泠一看就知道柳昱在想誰。

“許是他們二人發生了什麽,我們還是不要幹涉的好。”

“嗯……”沈琉墨心道,柳昱到底做了什麽,能讓張津易躲他,而不是揍他。

夜晚,太醫院一處偏僻的院落裏,傳出一聲憤怒的罵聲。

張津易眼裏閃着淚光,半點力氣也沒有了,“柳昱,你這個王八蛋!老子要殺了你……嗯哼……”罵聲被撞得七零八落,氣得張津易又在他身上咬了幾口解恨。

——

宮中氛圍日漸壓抑,直到有一日,蕭吾泠找了沈琉墨,告知他長樂宮有通往宮外的密道,也告訴了他密道的入口。

“飛龍衛傳來消息,約莫就是這幾日,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皇兒,本想将你帶在身邊,但朕的身邊最是危險重重,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送你出宮才最為安全。”蕭吾泠沉聲道。

若不是沒有萬全之法,他自然是不願沈琉墨離開自己身邊的,可事到如今,這已是最好的安排。

沈琉墨癟着嘴垂下眼簾,道理他都懂。他留下來就是累贅,還要讓蕭吾泠分心護他,可又實在不想與蕭吾泠分開,一想多日不能相見,他心裏就覺得空落落的。

“莫哭。”蕭吾泠攬過他瘦弱的肩膀,同樣不想與他分開,“朕保證,半月之內一定塵埃落定,好不好?”

“那陛下要保護好自己。”沈琉墨淚眼朦胧地看着他,蕭吾泠連連答應,“朕保證不會傷到自己分毫。”

與飛龍衛裏應外合,蕭吾傥成不了事,不過蕭吾泠還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一蕭吾傥留有後手,他們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宮外朕已經安排好了,有人保護你,到時讓張津易和姜璃跟着你,朕還放心些。”

“好。”事到如今,蕭吾泠說什麽沈琉墨就應什麽。

今晚是二人在一起的最後一晚,沈琉墨睡不着,纏着蕭吾泠胡鬧了一通,最後才累的睡了過去。

隔天一覺睡醒幾乎所有人都在,大家都是一臉凝重。阿七早早收拾好東西,和幾個宮人在一旁等着。

“墨兒就暫時交給你們了,朕會派暗衛協助你們。”

“好。”張津易和姜璃應聲。

“醒了。”柳昱注意到沈琉墨睜開了眼,便出言道,蕭吾泠回頭一看,見沈琉墨果真醒了,過去将他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身子難受嗎?”蕭吾泠低聲問,沈琉墨搖頭,看看在場的衆人最後目光落在蕭吾泠身上,“今日就要走嗎?”

“嗯,朕送你們出去。”密道常年濕冷陰寒,哪怕有張津易在,蕭吾泠也不放心,想将沈琉墨送過去再回。

“他們要動手了嗎?”沈琉墨不想動彈,靠在蕭吾泠胸前,緊緊抓着蕭吾泠的手問,這次也不怕旁人戲谑了。

“嗯,北邊戰事已經打響,他急了,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百姓依舊其樂融融,還不知安靜祥和的日子即将要被打破。

宮外祁王府,蕭吾傥又止不住暴怒。

“如今萬事俱備,沈重棠卻仍舊處處阻撓!”蕭吾傥對着方絮吼道,“你不是說不相信嗎,事到如今,還覺得沈重棠不可能去讨好沈琉墨?!”

“我……”方絮不知如何應答,對于沈重棠的行為也充滿了怨怼。他同樣不明白沈重棠這樣做的緣由是為何,難道真如蕭吾傥所說,是與沈琉墨走到一夥了,方絮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

“不管怎樣,三日後,是本王唯一的機會。”蕭吾傥眼中迸發出一抹陰狠的光,“那老東西若非要阻撓,本王就留他不得了。”

“王爺!”方絮下意識就想要阻止,蕭吾傥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這毒雖然不及毒醫手中的毒藥,但想要一個人的命還是輕而易舉,你是想繼續選擇相信他,還是聽從本王的話,将他毒死。”

方絮看向蕭吾傥,滿臉驚慌糾結,“為何非要了他的命?”

“他擋了本王的路!”若是沈重棠識時務,他自然不會如此,可沈重棠幾次三番阻撓,甚至想要籠絡方絮。

當然 ,蕭吾傥并沒有給沈重棠籠絡方絮的機會,也不會讓他在方絮面前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你若是下不了手,本王就親自下手。”

方絮還是接受不了,“可否再給我一次機會?”方絮道,現在蕭吾傥手中有足夠的籌碼,說不定真能夠一步登天。他不敢輕易忤逆蕭吾傥,但是讓他眼睜睜看着沈重棠死,方絮也做不到。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忘了前兩次那老東西是如何說的了嗎?”蕭吾傥冷笑,之前方絮試圖勸服沈重棠,沈重棠卻話裏話外讓方絮與他撇清關系,言語間甚至想讓他們和離,都不顧及方絮身邊帶着他的人,他如何能容得下沈重棠。

方絮無話可說。

沈重棠讓他和離,是怕蕭吾傥失敗,他被牽連。

是非成敗尚未有定數之前,方絮不會和離,所以并未聽從沈重棠的意見,但是方絮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若是敗了,他就讓飛龍衛護他離開,至于和離書,他自然也有辦法弄到。

“究竟要如何選擇,你可想好了?”蕭吾傥複又問道。

方絮手裏還有飛龍衛,蕭吾傥不能失去飛龍衛的助力。

“王爺想如何便如何吧。”沉思良久,方絮最終道。

蕭吾傥似乎對此早有猜測,輕笑了一聲,看向方絮的目光晦暗莫測。

密道陰冷,好在并不算長,蕭吾泠護着沈琉墨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就到了盡頭的小院中。

院裏蕭吾泠早早讓人準備好了一切用品,仆人也都是從暗衛中挑選出來的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是實在危險還可以暫時躲藏在密道中。

陪着沈琉墨在屋內休息了一會兒,蕭吾泠就要打算回宮了。

“跟張津易他們在這裏安心住着,若是有事派人從密道入宮給朕傳信。”

“嗯。”沈琉墨緊緊攥住蕭吾泠的手,眼睛也與他對視着,目露不舍。

許久不曾與蕭吾泠分開,沈琉墨難以割舍,哪怕只是十多天的時間,沈琉墨一想也覺得十分難捱。

他心裏恨死非要造反的蕭吾傥了,放着好好的王爺不做,為何要铤而走險,非去争個成王敗寇。

“對了陛下,我還有一事未曾說過。”沈琉墨猶豫道。

當時夢裏夢到柳昱和張津易出事之時,夢中那個蒙面人不知是誰,但沈琉墨能夠肯定,不是蕭吾傥。

“當初做噩夢,夢到表哥和張太醫被人所害,夢中那人帶着銀質面具,我認不出是誰,卻知道不是祁王,陛下要小心才是。”雖然只是一場不知是真是假的夢,但是沈琉墨還是覺得要給蕭吾泠提個醒。

“銀質面具?”蕭吾泠與沈琉墨不同,他可是知道沈琉墨夢到的一切都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難道謀反之人除了蕭吾傥,還另有其人?

說來前世臨死前,沈琉墨用發簪插入蕭吾傥小腹,龐擎亦在蕭吾傥後背補了一刀,蕭吾傥能不能活猶未可知。

若是當時蕭吾傥死了呢,那麽登上皇位之人會是誰,為何要針對柳昱和張津易。

“可還有發生過其他事?”蕭吾泠複雜問道,“那蒙面人還有其他特征嗎?”

沈琉墨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蕭吾泠真的相信了,于是仔細回想,又道,“那人砍掉了表哥的雙腿,說是讓張太醫在表哥身上試驗什麽神藥。”

并不想回想起這些血腥可怖的畫面,沈琉墨抱着肚子靠在蕭吾泠身上,蕭吾泠卻重重蹙起了眉。

砍掉雙腿試驗神藥……

蕭吾泠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睿親王,蕭吾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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