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難得冬日裏出了大太陽,鎮上戶戶人家都出來置辦年貨,為即将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地上雖然仍是厚厚一層霜雪,可低窪地區的雪已退了大半,鎮上集市亦開鋪營業,春節的氛圍總算是有了。
這日妙心堂沒開門做生意,一早下榻,俞念潔便鑽進了竈房,給那些準備返鄉過年的夥計做飯。
她親手包了一整桌的馄饨,裏頭有蝦有肉,拌入炸香的油蔥,另外還揉了幾籠的酸餡兒饅頭,以供食素的掌櫃與夥計們品嘗。
入夜後,花廳裏,衆人圍着兩架八仙桌而坐,案上擺着一鍋馄饨,兩籠酸餡兒饅頭,一盤冬日過節方吃得着的水晶脍,以及兩大盆砂鍋煲蒸出來的軟羊肉,一盤炸蟹與一盅螃蟹羹,甜品則是一盤紅白相間的歡喜團。
“有勞夫人為大家費心了。”夥計們紛紛起身敬茶。
“諸位為了妙心堂勞碌了一整年,比起大家的辛勞,我這桌菜又算得了什麽。”
俞念潔忙進忙出,親自為衆人布菜斟茶,一桌子的菜肴全不假他人之手,從早忙到晚,盤盤皆是心意。
她對掌櫃與夥計們向來親厚有禮,視他們如一家人,從不頤指氣使或發脾氣,更懂得拿捏方寸,贏得堂裏衆人的敬重,報以真誠相待,妙心堂方能在只有女子當家的情況下,安然度日。
“小武,你老家路途遙遠,我幫你備妥了坎餅,你記得帶上。”
有幾個夥計是從偏陋村落來此打拼掙錢,平素就住在歸于俞家房産名下的別院裏,這些人平日也肩負起輪流守值的工作,保護只身一人住在妙心堂的俞念潔。
“夫人,今年不是輪到小武留下來守值嗎?”闵鴻訝問。
“小武的娘親去年年中病了,我想,還是讓他回去過年吧,讓他可以多陪陪老人家。”俞念潔感慨地回道。
“那夫人豈不是要自己一個人過年了?”其他夥計好奇又擔憂地問道。
“不打緊的,今年蓁玉會來陪我過年。”俞念潔笑吟吟地說道。
“蓁玉來陪夫人也是大年初一的事,除歲那天妙心堂就只剩下夫人,未免太安靜了,也太沒有年味。”闵鴻實在放心不下。
“闵叔就別操這個心了,過年的時候處處熱鬧,我可以到處串門子,除歲那天我還得忙着祭祖,還得準備年夜飯,可沒有心思一個人待着。”
俞念潔向來閑不住,即便新年期間妙心堂沒開業,她仍能找着一堆活兒幹。
“既然這樣,我讓蓁玉來陪夫人守歲吧,反正那丫頭是最後一次新年待在楠沄鎮了,正好也能陪陪夫人說話。”闵鴻道。
俞念潔心頭一暖,笑笑應允:“謝謝闵叔。”
還有半個月便要除歲迎新年,離鄉打拼的人們,大多會在這個時分上路返家,趕在除歲之前與家人一同團圓。
吃過送行宴之後,俞念潔将今年的盈餘分給了掌櫃與夥伴們,并向衆人說了些體己話,這才散了會。
打理好竈房的活兒之後,俞念潔捧着手爐,回到房裏的小廳,坐在窗邊暖炕上,倚着黃花梨木雕回紋小炕桌,讀起俞父留下的藥譜。
不知讀了多久,她眼皮犯困,便倚案而眠。
到了下半夜,她猛然驚醒,坐直身,望向周圍,神情發懵的低喃:“是夢?”
她竟夢見了湛子宸。
夢中的他,疼痛難耐,在榻上打滾,旁人束手無策。
自他離開妙心堂,已有半個月之久,期間,何知秀曾來過,言語中透露了瑞王等人近日便會離開烏禾縣。
瑞王等人來此,并非單純是為尋羲王而來,他們是來這兒與鎮守邊陲地帶的平遠侯等人會晤。
烏禾縣是很小的縣,他們選擇在此碰頭,又刻意低調的便衣前來,可以想見這場會面別有玄機,攸關元晉政局的變動。
烏禾縣令為此小心翼翼的張羅,不敢得罪了這些貴族高官,做為副手的何知秀,自然也沒能閑下。
她很清楚何知秀特地來告知她這些事,是為了探她的心思,他看出了湛子宸與她之間的暧昧,方會用上這等心機。
她不過笑笑聽着,沒有特別回應,心下卻是一陣惘然,以及惆悵。
不知瑞王找來的祭司,可有幫湛子宸治好怪疾,盡管,在她看來,他根本無病……若有,只怕也是心病。
至于是什麽樣的心病,又為何會有這樣的症狀,她一無所知。
驀地,房外傳來腳步聲,那聲雖是極輕、極淺,可這夜實在太靜,靜得仿佛落下一根發都聽得見。
這麽晚了,會是誰?心頭一緊,她起身,連大氅都沒披上,便前去查看。
推開門,房外廊上一片漆黑,唯有淡淡月色提供照明,她揣着不安的心,四下梭巡,而後看見一道黑影迅速掠過,接着躍上園子圍牆。
原來是貓。
俞念潔輕按胸口,小臉驚悸的低喘了一口氣,正欲轉身回房時,她肩上忽焉一沉,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往後拖去。
那一雙手臂又沉又重,堅硬如鐵,将她從身後緊緊環抱。
她秀顏刷白,一時忘了呼吸,渾身僵硬,正欲放嗓尖叫,耳後卻傳來一聲溫潤的叫喚——
“念潔。”
月色朦胧,夜正靜沉。
俞念潔只聽得見,自己胸中傳來如雷響動的心跳聲,她僵在原地不能動,努力想扳開扣在她肩膀上那只手臂的雙手,當即停住,緩緩顫抖起來。
她轉過身,就着房門透出的燈光,以及頂上幽微的月光,将身後的男人端詳仔細。
男人墨發白膚,眉眼冷峻,兩頰削瘦,神态微帶倦意,盡管如此,依然掩不去出衆的俊秀。
他面色極冷,炯炯黑眸宛若雪中炭火,既寒卻也熾熱,矛膚得緊。
她的胸口仍喘着,心跳甚快,呼息亦不太順暢,幾乎要以為是哮喘發作。
她伸手,輕輕觸上他的輪廓,朱唇張啓,呵出一串白煙:“辰,是你嗎?”
下一瞬,男人面色丕變,由晴轉陰,宛若狂風驟雨,一把抓下她的手,将她扯進懷裏,俯身便封去了她的唇。
他滾燙的舌,毫不客氣地探入,攪亂她的呼息與心緒。
她像朵生嫩的小花,被風暴席卷,無法脫身,只能被動地遭他擺布。
他沒說話,亦未應聲,只是拿那雙爍爍有神的眼,惡狠狠地瞪視她。
那雙眼神,有怨,有怒,有妒,亦有一絲或許連他自個兒都未曾發覺的悲痛。
這一刻,無須言語,關于他是誰,她心底有了答案。
他抱她入屋,房門也未掩上,直奔寝房,仿佛洩憤一般,在黑暗中将她抛上了柔軟的床榻。
她低喘着,平躺在榻裏,雙眼尚未适應黑暗,已先感受到一道龐大的壓迫感,随着灼熱氣息覆蓋于頂。
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兩手牢牢定在身子兩側,高壯身軀随之欺了上來。
玄黑色的身影,緊緊壓覆在淡粉色身軀之上,強弱對比,體型差異,宛若蝴蛛捕蝶,他正一口一口将她拆卸入腹。
他輕咬她的下唇,含住,吸吮,直至紅腫才松開。
而後,長舌挑開唇瓣,深潛于內,汲取她如蜜的芳甜。
她生嫩且青澀的回應着,仿佛新嫁娘般的純真反應,越發助長了他勃動的欲念。
大手扯下她的腰帶,順着衣襟邊緣探入,隔着鵝黃色繡白杏抹胸,輕揉起贲起的軟盈。
紅暈如潮水,在她頰上散開來,屋裏明明沒擺火盆,涼飕飕的,可她卻覺體內陣陣熱氣竄動,身子微微出了一層薄汗。
他的呼息來到了肩頸,噴灑在泛紅的肌膚上,她又是哆嗦,又是顫栗,想伸手推開,卻被他先一步拉開了小手。
他近乎野蠻的,以嘴咬開了虛掩的襟口,吻上了抹胸,将單薄的布料濡濕。
她羞赧至極,忍不住輕輕扭動腰肢,試圖擺脫伏于胸前,那孟浪的熱唇。
可胸前的那頭獸,卻像是懲罰她一般的,用嘴扯下了抹胸。
她眼眶泛霧,緊咬下唇,嬌軀止不住的顫抖,被按住的小手,反覆地握緊又松開,似拒,似迎。
“他也這麽碰過你嗎?”
黑暗中,她聽見埋首于胸前的頭顱,飄出飽含妒意的沉問。
她別開臉,淚水滑過眼角,緊咬的唇,怎麽也吐不出話。
他冰涼的指尖,輕劃過随呼吸起伏的雪胸,刻意停留在最敏感的那一點,緩慢繞着圓,直至挺立,如寒梅綻放。
緊咬的唇,終是抑不下一聲輕咛,伴随着越來越濃重的嬌喘,打破了這太過寂靜沉悶的夜。
“別……”她低聲求饒,可那聲嗓太甜,那姿态太媚,與其說是求饒,倒不如說是求歡。
他狠心不理,以相同的手法對待另一側的渾圓,眼睜睜看着兩朵蕾苞在寒冷之中堅挺綻放。
她的胸口起伏更劇,堪比細雪的肌膚,泛起了一顆顆的小疙瘩,被他制住的雙手,緊緊握成粉色拳頭。
房中雖無燈光,可窗外的月色微微透入,黑暗中,他眸光烨然,宛若野獸之瞳,緊盯獵物不放。
大手如剝開花葉那般,卸去了她身上淩亂的衣衫,看着被辜負了十年的雪白嬌軀,如同立于暴風中的嬌嫩豔花,在他身下不住地輕顫,盛開。
撫過似篩上一層白粉的肌膚,粗糙掌心對那柔嫩的觸感上了瘾,來回地摩挲。
從頸肩到雪白胸房,從鎖骨再到平坦小腹,而後是溫潤的腿間……
“辰……”
她喘着,低喊出聲,暧昧不清的發音,卻教他更加惱火。
這一回,他用嘴含住了嬌嫩的雪胸,以舌勾勒那份冶豔,大手硬生生分開她緊攏的腿兒,滑入其間,意圖撬開她最後的防線。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無助的承受這一切。
大手挑撥着她,使其濕潤,她身子不住的顫動,被分開的膝蓋被他按住,牢牢定在他身下。
抽撤的幅度越來越大,她幾乎抵擋不了這樣孟浪的索要,只能別開臉,緊閉雙眼,咬住下唇。
他的臉卻湊了上來,滾燙的唇貼住她的頰,親吻着,低語着。
“你可知道我是誰?”
低沉的嗓,有些沙啞,伴随着粗重喘息,落在她耳畔。
她知道這是個陷阱,無論如何都不能答,于是貝齒越發咬緊唇瓣,輕輕搖了搖頭,除了嬌喘與嘤咛,怎麽也不肯出聲。
他卻憤怒的輕咬她一口,在雪嫩的頸間,咬出一個淡紅色牙印,而後又含住了紅潤的頂端,或吮或啃,逼她就範。
“不……”她呻吟着,落下動情的淚水。
他松開大手,拉起她發抖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肩,示意她為他解衣。
她雙手顫得不像話,軟弱無力,平素那樣靈活的手指,此刻卻顯得笨拙緩慢。
玄黑色錦繡衣衫落在地上,榻上的一雙人兒,已赤身裸體,水乳交纏。
他抓起她的手,緊按在胸膛。手心之下,是他響亮有力的心跳。
“俞念潔,我想你。”他沙啞地喃道。
她目眶含淚,雙手撫過他身上的每一道疤,心痛如絞,卻也越發迷惑。
這些年來,他究竟經歷了什麽?
他揉亂她的發,将珠釵與花钿扯下,如瀑青絲披散在枕上,使得清麗的臉龐增添了一絲嬌媚,宛若誘人女妖。
他将臉埋進她的發間,深深嗅聞,火熱的唇,沿着她的頸子一路往下,似啄,似吻,又似點火,在她柔滑的雪膚種下火苗。
大手盈握住一方柔軟,如同掬捧起她的芳心,小心翼翼地撫弄,直至堆積的欲火足以燎原。
強壯的男體,滲出一層薄汗,與她緊緊貼合。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又輕撫過肌肉贲起的臂膀,心底不由得輕嘆。
這具身軀于她而言,如此熟悉,卻又陌生……
“你在想着誰?是我?還是他?”這聲追問,飽含妒怒。
她依然不答,兀自撫摸過他精瘦美麗的身軀,仿佛在記憶手心下的線條與溫度,又好似在追憶。
他心火陡熾,拉開身上游走的那只柔荑,将她翻過身去,讓她背對着自己。
他吮咬着她的後頸,吻過無瑕的美背,大手繞到她身前,捧住一側軟糯。
不曾在床笫之間有過這樣的姿态,她羞紅了小臉,雙手揪緊身下的錦褥。
感覺到他的吻落在腰間,她急得幾乎哭出來。“子宸,不要!”
因為這一聲,他停手了。
他将她翻回來,重新面向自己,眼中那抹尖銳的怒氣,頓時軟化不少。
他笑了,俊美眉眼舒展開來,如畫一般的美麗好看。
她心中苦澀,有着說不出的感慨,卻受不住那抹微笑的吸引,探手撫上他的臉。
他按住撫上臉頰的小手,将她緊緊按住,目光炯亮,與她視線糾纏。
而後,他挺身進入溫潤的私域,徹底占有了那片甜蜜風光。
她喘着,疼着,秀眉蹙起,暈紅小臉甚是難受,想推開身前那頭肆意作惡的獸,小手卻被他緊緊按在他臉上,怎樣也抽不開。
他緊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她無懼迎視,唯獨兩頰綻放的豔花,洩漏了她深陷情欲之中的秘密。
“為什麽不拒絕我?”他停住身下的挺進,眼中可見一抹執着。
她凝視着他,好片刻方啓嗓:“因為是你。”
聽着這暧昧模糊的回答,湛子宸知道她分明是在耍詐。
你?這個“你”究竟指的是誰?她會不會把他當作是白辰的替代品?
抑或,她會不會是思念過度,索性蒙蔽雙眼與心竅,将他當作白辰?
可無論是何者,他都已逃不開她。
離開妙心堂的這半個月來,他沒有一天不想着她。
發狂似的想着她。
他甚至懷疑她在湯藥裏下了蠱,下了毒,使他一點一滴的上了瘾,卻不自知。
這蠱,這毒,似在他身上各處牽引了上千條看不見的絲線,她不必在他身邊,便能透過思緒操弄他,哪怕他離得再遠,他的身,他的心,依然會被那一縷縷的絲線拉回去。
回到她的身邊。
湛子宸忽覺胸中一動,似有一股能量泉湧,正在他體內掙紮。
他刻意忽略,不理不應,哪怕身上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他也硬是忍住。
此時此刻,他只想看着她,徹底的擁有她。
汗濕的男體,伏在嬌軟的身子上,一次又一次的挺進,進入至深處,索讨那份甜蜜。
她被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牽制着,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貼在他面頰上的小手,緩緩蜷起指尖,在他光滑的肌膚上,留下幾道細細抓痕。
汗水滑過雪白的胸口,随即被他探舌舔舐,他在她身上留遍了記號。
有吻痕,有齒痕,有吸吮的紅痕,在在揭露着他想獨占她的野心。
她只能被動的承受着,來自他給予的疼與惜。
情到濃時,他叩住她的額心,大手握住她的腰,聳動的幅度逐漸加大。
白嫩細瘦的腿,交纏在他的腰後,明明那樣柔弱,卻如同解不開的死結,無形中将他的心與欲,牢牢縛緊。
他在喘息,她在呻吟,這一切仿佛是一個局,誰也逃不開,厘不清。
終于,他在她的顫抖中得到了全部,亦釋放了全部。
他松開了手,按在頰上的那只柔荑,虛脫似的垂放下去,她目光迷濛,淚流滿面,瑰紅的唇辦微微張合,呵着嬌柔的喘息。
他心頭漸軟,目光亦然,翻了個身,讓她躺在他身上,長臂一圈,将泛着紅暈的嬌軀緊摟在懷。
夜,依然那麽靜;月,依然那麽亮,寝房裏卻已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沉悶。
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聆聽着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目光迷離之中,她想起了大婚之夜的情景。
他的溫柔體貼,他的小心翼翼……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白辰?
她擡起眼,見身下的男人合眼調息,俊朗的面容已蒙上疲憊,她微微一笑,笑中有淚。
然後,她伸出手,勾抱住他的頸,以指尖滑畫過他頸後的那道疤,來回摩挲。
确認過後,她方閉起眼,放心的入睡。
卻不想,在她入睡之後,男人卻睜開了眼,眼中滿是掙紮與悲傷,就這麽凝視着她,直至天明。
晨光爬上了眼,不燙,卻甚是紮膚,俞念潔轉醒時,身下的男人呼息深長,睡得極熟。
她從男人懷裏翻身,輕巧地下了榻,繞到貼牙擺屏後方,将自己穿戴整齊,正欲離開寝房時,身後驀然響起熟悉的聲嗓。
“念潔。”
溫煦的嗓,暖暖如春,喚出她的名時,總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即便時光荏苒,十年歲月已過,可她永遠不會錯認他的嗓音。
然而,盡管她認得出這聲嗓,卻是沒有勇氣轉過身。
經過了昨夜,她怕了;怕失望,怕又是她的錯覺。
這一次,她只是僵在原地,靜靜等着。
“念潔,我,回來了。”又一次,溫潤的嗓音響起。
淚水已蓄滿她的眼,渾身不可遏止的顫抖。
她聽見背後傳來穿戴衣物的摩擦聲,随後是輕巧的腳步聲,用着她再熟悉不過的步調,朝她走來。
大手搭上她的肩,緩緩将她轉回身,她仰起臉,揚起淚眼,看着那個男子。
他披散一頭烏絲,俊秀面龐端着笑,眉眼透着謙沖溫和之氣,一如當年初見面時那般,仿佛從未離開過。
淚水滑落,她不許自己哭出聲,重重咬唇。
男子眼神黯下,笑容染上一抹悲傷,飽含歉意的低聲道:“我回來晚了,你可有生我的氣?”
她哭着,笑着,唇瓣又張又合,發出的卻是沙啞的哭聲。
他将她摟進懷中,大手順着她的背,輕拍安撫。“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苦了。”
她哭倒在他懷裏,緊緊抓住他的雙臂,仿佛抓得不夠牢,下一瞬他便會消失不見。
“別走……不要再離開我。”她擡起布滿淚痕的臉,鼻音濃重的哭喊。
他沒應允她,眼中滿是悲傷,面上已不見笑容。
“辰,答應我,別走。”她乞求。
“我不走,我就在這裏陪着你。”見她哭得心碎,他終是允諾。
“告訴我,昨夜……是你,還是他?”
他沉默未答。
“你究竟是白辰,還是湛子宸?”明明房中只有他們兩人,她卻顫着嗓音,悄聲問道,仿佛這是一個天大的禁忌。
他依然未答,唯獨眼中那抹悲傷,越來越濃,幾乎将他整個人吞噬。
她心跳如雷,呼息急促,潤了潤唇,用着氣音問出更加教人匪夷所思,甚至連她自己都甚難相信,她竟會吐出這種毫無根據的問話——
“白辰究竟是人還是鬼?”
許是那日瑞王提及的祭司治病一說,事後她想了很多,在面對這一個個難解的謎團後,她竟聯想到那一處去。
男子微微一笑,笑着,笑着,淚水落了下來,而他自己似乎毫無所覺。
“世上沒有白辰這個人,只有想逃離羲王府的湛語辰。對羲王府而言,湛語辰确實如同一只鬼,陰魂不散的阻擋了湛子宸。”
“辰,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焦灼地追問,意欲解開這些謎。
“你明明是湛語辰,為何會成了湛子宸?是不是……是不是湛子宸才是那抹鬼魂?是不?是他陰魂不散的霸着你這具身軀,困住了你的神智,是不?”
他不語,只是笑,笑着流淚。
見他這般,她心如刀割,不由得伸出手為他拭去淚痕。
“辰,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你告訴我,好不好?”
“念潔,湛子宸他……他對你可好?”
她怔住,心中覺着古怪,可又不忍見他負疚,便道:“他對我甚好。”
他笑了笑,面上多了一絲欣慰。
“辰,湛子宸在的時候,你都去了哪裏?”她小心翼翼問道。
他輕輕搖首,沒有給任何答覆。
“湛子宸在的時候,你可看得見我?可聽得見我?”
他笑容溫潤,卻是答非所問:“我總想着妙心堂,想着你,想着每日晨起你我一同坐在炕上用膳之後,我為你梳發畫眉,你為我绾發束冠。”
聽他說及過往甜蜜種種,她只覺心頭乍喜乍悲,十年歲月訴不盡的委屈,全化作了心甘情願。
她擡起手背,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漾開甜笑,柔聲道:“你且等着,我這就去備膳,用過膳之後,你能為我梳發畫眉,我亦能為你绾發束冠。”
說罷,她匆匆離開寝房,來到竈房,動手生火煮膳。
平素只有她一人用早膳,她向來吃得清淡簡單,可今天不一樣,只因那人回來了。
她煲了一碗紅棗糯米粥,又将昨日特地留下的馄饨煮了,再煮上一碗羊肚羹,蒸了幾個坎餅,忙得不可開交。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窗外天色已大亮,她端着托盤,心中着急,小碎步的趕回寝房,将托盤擱在外間小廳的炕案上。
她繞過了紅木嵌玉座大擺屏,進到寝房,只見榻上錦褥一片淩亂發皺,房中卻不見人影。
“辰?”她秀顏陡然發白,扯嗓大喊。
四周靜悄悄的,杳無人聲。
她慌了,亂了,只覺眼前一黑,呼息短促,因為換氣過急,哮喘險些發作。
她後退一步,伸手搭在一側的多寶格架上,藉以穩住重心,怎料,慌亂間竟弄倒了架上一株雪松盆景。
霎時,雪松砸落在地,盆裂土崩,滿地狼藉。
她快喘不過氣了……
千鈞一刻間,一只手臂托上了她後背,将就要軟下的身子牢牢穩住。
她急急喘氣,擡頭望去,對上那張俊朗面龐,懸至喉尖的那顆心,總算能安然卸下。
她撲進男人懷裏,圈緊他精瘦的腰,待喘順了氣,方心有餘悸的說道:“我以為你又離開了。”
“我上前堂去找你,可找不着你。”
聽見男人低沉冷峻的聲嗓,俞念潔登時楞住——
心口陡然一陣絞痛,她自男人懷中擡起頭,看着俯首端詳她的那張面龐。
只見他眉眼疏冷,眸光炯炯,神情有絲冷酷,唯獨眼中那抹關心,洩漏了他對她的在乎。
仿佛一瞬間自高處跌落,俞念潔跌入無邊深淵,面色浮現一抹絕望。
察覺她神色不對,湛子宸皺眉,撫上她冰涼的面容,道:“如何?還是很不舒服嗎?”
她恍惚回神,壓下心底那陣悲愁,微笑回道:“方才一時沒喘順氣,方會如此,老毛病,不礙事的。”
她想掙脫他的懷抱,他卻不允,硬是将她圈在懷中,将那張蒼白的秀顏,仔仔細細端詳了遍。
“你這病,我不信沒人治得好,等去了皇京,我會找來京中最好的大夫為你醫治。”
她又是一怔,眨了眨眼,問道:“皇京?”
他一派理所當然的道:“我這次來找你,便是要帶你一塊兒回皇京。”
她震愣不已。“王爺要帶我一起回皇京?”
見她難得傻楞的模樣,他不由得揚唇笑了出來。“有必要這麽驚訝嗎?”
“王爺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就是想帶你走,方會連夜趕路回來妙心堂見你。”
“王爺為什麽想帶我走?”收起面上的震驚,她飛快恢複冷靜。
他臉色冷下,不悅地回道:“經過了昨夜,還需要多問嗎?”
想起昨夜激情,饒是冷靜如她,亦忍不住紅了頰。
見她頰上生暈,似浮兩朵豔花,更顯眉眼嬌媚,他看着,不由得入了迷,為之心蕩神馳。
她垂下眼,穩住了心緒,刻意躲開那雙灼熱的目光,小小聲的啓嗓。
“王爺對我有那份心,我心領了,不勝感激……”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麽?”
湛子宸冷冷地打斷她,大手勾起她的下巴,逼她迎上自己銳亮的審視。
“俞念潔,我要你的感情,不是要你的感激。”
“可我終究是白辰的妻。”
“昨夜你躺在我身下的時候,早已不是他的妻!”他怒斥反駁。
她咬緊了下唇,目光泛起了一絲委屈。
見狀,他才驚覺自己失了言,鐵青的面色稍霁,語氣亦跟着軟下。
“忘了白辰吧,他不會回來了。”
她沒吭聲,表情依然受傷,眼中隐約可見淚光。
他差點忘了,這個女子的韌性與耐心,十年歲月都能等,不見棺材不掉淚,哪怕還要再等上個十年二十年,她都會等。
湛子宸不傻,羲王府是武将出身,這十年來他督兵領将,能人善用,怎會不懂得看人,他知道對上這個女子,用硬的肯定行不通,得用軟的逼她心甘情願就範。
念頭一轉,湛子宸語氣更軟,更摻了一絲勸哄:“你若當真不能死心,那更要随我一同回皇京。”
她不解。“王爺為何有此說?”
“你不是想知道白辰去了何處?你随我去一趟皇京,我便告訴你。”
見他半是勸,半是威脅,以白辰的下落換取她的自由,她心下只覺好笑,同時卻也感到傷心。
白辰人在何處?不正是在她面前嗎?
她不清楚,究竟是鬼魂附體,抑或是其他方術所致,更不清楚羲王府雙生子之間究竟有何矛膚,又有什麽仇怨,導致今日如此。
可她唯一清楚的,能夠确定的,是她所愛、所等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跟前,卻是用着另一個人的身份同她說話。
見她遲遲未語,湛子宸心頭一緊,暴躁性情又開始發作。
“怎麽,經過了昨夜,你不想知道白辰的下落了?”他說起話來又酸又刺,甚是傷人。
這真的湛子宸嗎?湛子宸真是這樣的人嗎?俞念潔越發迷惑起來。
“我當然想知道。”她終是開了口,順遂了他的意。“可王爺願意透露嗎?”
“只要你随我去皇京,我便告訴你他的下落。”
為了白辰,為了弄清真相,天涯海角她都願追随而去。
只是……她環顧四周,眼中浮現不舍。
“我生于此,長于此,至今未曾離開過妙心堂,更遑論是楠沄鎮。”
湛子宸知她一時難以割舍,可出于私心,他只能狠下心來逼她。
“你就是在這裏等上大半輩子,白辰也不可能回來,唯有跟我走,你才有機會見到他。”
俞念潔聞言,只覺荒謬,他為了讓她心甘情願随他離開,竟然願意以白辰的去向相誘,甚至連見上白辰一面的話都說得出口,這與先前他一提及白辰便氣急敗壞的态度,可說是相差甚大。
“可否問王爺一句?”她輕聲問道。
“你問吧。”始終得不到他要的允諾,他有些不耐。
“即使知道我心中有白辰,王爺仍然願意帶我回皇京,難道就不覺着這樣是委屈了王爺,糟蹋了王爺的尊貴之軀嗎?”
就眼前這個“湛子宸”而言,她是白辰的妻,是孿生兄弟的女人,他貴為王爺,又有貌美年輕的瑞王之女主動求好,甚至于,京中肯定有其他貴族名媛願委身于他,他何苦屈就于一個已不清白的女子?
心思一轉,她遂又補上這一句:“莫非,是因為我能為王爺治病嗎?”
湛子宸并未否認,反而落拓大方的回道:“你能幫我治病,這是其一。”
“那麽還有其二嗎?”面對這樣的答覆,她倒也坦然,不愠不惱。
“這兩人”一個溫潤似水,一個暴躁如火,可在某些方面上,兩人卻又有着說不清的相似處,她不禁要想:眼前之人,真是“湛子宸”嗎?
究竟,十年前來到妙心堂的那個男子,是意欲逃離羲王府的湛語辰,抑或是遭逢不明原因而遭湛語辰鬼魂“附體”的湛子宸?
誰才是人,誰才是那個鬼?這一切的根源,一切的症結,又啓于何處?
“其二,那便是我想要你。”
他深邃的眸光,糾纏着她,環在她腰上的大掌,随這席話而寸寸收緊,将她完全掌握于手中,一如跌入蛛網的蝶,縱有翅亦難飛。
“俞念潔,見到你之後,我總算明白為何白辰會選擇留在妙心堂。”
“王爺能否同我說說,您明白了什麽?”
長指劃過她的眉眼,仿佛描繪一般,他專注入神地用眼神勾勒她面貌,卻始終沒有開口為她解惑。
她的美貌,談不上絕世,可她打從骨子裏散發出一股至誠至善之美,一如樸拙美玉,暧暧內含光,等待有心人惜之。
白辰何其有幸,能遇見這個珍貴的女子……白辰這是設好了局,引他入甕。
而他明知這是個局,卻仍是情不自禁的陷進去。
“王爺?”
他俯身欲吻上她,她卻輕輕喊了這一聲,似疑惑,似羞怯。
他驀然打住,就這麽彎着腰,只揚起那雙墨眸,與她平視。
兩雙眸光,一者銳,一者柔;一者動,一者靜,就這麽糾纏着,誰也沒躲開。
良久,他垂下眼,在她唇間落下一記吻,方結束了這場糾纏。
“我備了早膳,王爺若不嫌棄,那便嘗嘗看吧。”
她麗顏略紅,态度卻不見扭捏或驚訝,似已逐漸習慣他的任性妄為。
他嘴角微揚,站直身,尾随她來到外間小廳,看見炕案上那一碟碟用心準備的早膳,還未品嘗,胸口已泛起暖意。
俞念潔手執調羹,攪弄着碗裏的紅棗糯米粥,忍不住擡起眼看向對座。
湛子宸正嘗着羊肚羹,對那碗羹湯頗為捧場,沒兩下便吃得碗底見空。
竟然是一樣的口味喜好……這又該從何解釋?
“這羹湯……我總覺得好熟悉。”
尋思間,她忽爾聽見湛子宸如是喃道,俊顏滿是困惑,深鎖眉頭。
“許是王爺過去曾經在哪兒嘗過一樣的手藝吧。”她淡笑,溫言解惑。
“是啊,我肯定在哪裏嘗過這一樣的羊肚羹。”他望着已見底的瓷碗,半眯起眼,甚是認真地思索。
“王爺嘗嘗我做的馄饨。”她将重新熱過的那碗馄饨挪至他手邊。
望着碗裏碩大飽滿的馄饨,他這才想起再過半個月,新年便要到來。
這十年來,她一個人守着妙心堂,就這麽過了整整十個年頭的新年……
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湛子宸舀起馄饨,一口咬下,咀嚼,随着對她的不舍一同入腹。
俞念潔掩眸,忍住幾欲奪眶的淚,連忙舀起碗裏的糯米粥,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否則她怕自己會這麽哽咽出聲。
盼了多少個年頭,她就等着這一刻,平平淡淡,安安靜靜,與世無争,能與心愛之人,對坐而食。
驀地,一顆馄饨落在她的調羹裏,她微怔,擡眼,對上湛子宸依然狂妄冷然的面龐,卻在他閃爍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別扭。
“你自個兒的手藝,不品嘗看看嗎?”他貌似嫌棄的說着。
“不合王爺的口味嗎?”
“嗯,比起王府裏的廚子要強得多。”
對于吃食他一向沒特別挑剔,王府裏山珍海味,瓊漿玉液,要什麽有什麽,可比起那些稀罕珍馐,此刻手邊這碗馄饨湯,卻是人間少有的美味。
見湛子宸沒停下的吞着馄饨,她胸中一暖,舀起方才他撈來的那一顆,張嘴含住,輕輕咀嚼,而後擡眸,笑望對坐人。
歲月曾經淡忘了她,她卻不曾忘過等待之人,一直守在這裏,靜靜等待。
等着,等着,終将把他盼來。
“辰,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也不曉得。”
“總該給我個日子,我好準備為你接風。”
“歸期未定,有勞娘子且為我等着。”
等着,等着,怎知,十年青春悠悠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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