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畫蟲

陳舍微拿了一小兜的銀子回來,兜裏還沒放熱就給談栩然。

他的目光在談栩然臉上定一定,沒哭過,也沒什麽別的痕跡,可他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道:“那婆子還好說話嗎?”

談栩然接過他的外襖笑道:“拿銀子辦事,有什麽好說話不好說話的?”

陳舍微放下心來,搓了把臉,道:“有些困。”

昨熬了一宿,是困。“六郎去睡吧。”談栩然說。

問過了陳绛在書房裏,陳舍微不舍得費炭,卷了外襖去書房塌上蜷着睡了。

陳舍微掙了這些銀子回來,覺得差不多夠阿巧的身價和家中的花用,就靜下心思讀書了。

原本,談栩然想謀劃點什麽,眼下這個時機最好。可她也安靜下來,父女倆看書,她拿着繡繃在一旁繡。

這還是托賴甘嫂給的活計,不過談栩然繡的玩意獨特,不似甘嫂一般就是花鳥魚,談栩然繡的偏偏是那一個‘蟲’。

既是繡這個,自然不是賣給姑娘的,它的買主都是些鬥蛐蛐鬧蝈蝈的男人,給的價錢也高,是平常的三四倍。

談栩然繡了一個荷包想托甘力送去繡鋪,甘嫂接過來一看,為難的又給送了回來。

“六少爺知道這事嗎?”

談栩然知道她的意思,點點頭。

甘嫂有些不信,想了想,搖搖頭,勸談栩然還是同她一樣,繡點尋常賣給女客的花樣。

沒想到陳舍微不介意談栩然拿繡品出去賣,只讓她不要傷了眼睛,可卻堵在甘嫂這裏。

談栩然悶着一口氣回來,陳舍微見她把那小蛐蛐的荷包拿了回來,不解的問:“怎麽,甘嫂不願意了?你不是說繡這小蟲的花樣,不礙着甘嫂掙錢嗎?”

“可她覺得繡件這種東西落在外男手裏,有損我的清譽。”

一個‘嗤’的氣音馬上就要從陳舍微嘴裏漏出來了,他憋了回去,也跟談栩然一起沉默下來。

陳舍微盯着荷包上那雙活靈活現的小蛐蛐,忽問:“夫人可會畫?賣不了繡件,可以賣花樣子吧?”

談栩然抿了抿唇,道:“從前也胡畫過些,只是沒有正經學過。”

陳舍微招招手,示意她落座來畫。

其實這畫,談栩然是在青築小樓裏學的,她約莫有些天分,學了幾日就似模似樣,雖說沒什麽大家氣韻,但很敦實。

談栩然想了想,提筆就畫了只蝈蝈。

看她落筆篤定,陳舍微還以為是三兩下的功夫,沒想到談栩然細細畫了快兩炷香的時間。

陳绛打起了小呼嚕,陳舍微将烘在炭盆邊上小被子抱去給她蓋上,轉個身回來,就見談栩然歇筆。

陳舍微忙走過來看,看了就笑。

雖是見過後世那種堪比照片的油畫,但陳舍微還是覺得白紙上這只蝈蝈極逼真。

前胸背板,胸腹錐刺,長須複眼,前足的趴勢,後足的屈态,就連絨刺都分毫畢現,筆筆精準,不過那觸角又似輕輕顫動,有些靈氣。

況且談栩然還只是憑空畫的,眼前并沒有一只蝈蝈給她描樣子。

這不正适合做花樣子嗎?若是那種不求形似求神似的,繡娘也未必能繡的出來。

“夫君覺得能賣嗎?”談栩然有些拿不準。

“能不能,拿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陳舍微覺得這都不算個事兒,不過他很好奇,談栩然怎麽能把蛐蛐、蝈蝈一類的鳴蟲畫得這樣好。

“夫君不記得了,我娘家就是育蟲的。”談栩然勾着嘴角看陳舍微躲避自己的目光。

這麽一說陳舍微倒是有些朦胧印象,不過原身對此知曉的也不多,談栩然與娘家人關系疏離寡淡,幾乎沒有什麽往來。

他點點頭,托着腮幫挨在談栩然身邊想心思。

“夫人可會育蟲?”

談栩然一轉臉,兩人高高的鼻尖就蹭了蹭,陳舍微臉一紅,坐直了身又偷偷觑了談栩然一眼。

談栩然沒什麽神色變化,只覺得鼻子有點癢,飛快的抽了帕子掩住口鼻。

“诶促!”一個小小的噴嚏,談栩然點點頭,道:“會,未出閣前,家中育蟲的事情我管的比邱氏兒子還要多。”

邱氏的兒子?陳舍微想了想,說的該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吧。

談栩然如此稱呼,在陳舍微跟前并不遮掩自己對邱氏的喜惡,陳舍微細品了品,倒覺得心裏還蠻舒服的。

鳴蟲本生于夏秋之際,人工暖室育之,可使嚴冬聆聽秋聲。

所以冬日正是那些富家閑漢玩蟲的時候,談栩然那幅樣一拿去就賣掉了,價錢比得上辛辛苦苦繡幾十個荷包。

陳舍微沒有這方面的門路,找的就是上回問過他房屋租價的牙人王吉。

請了牙人牽線自然要傭錢,王吉颠了颠手裏的碎銀,觑陳舍微一眼,道:“真沒想到還能再叫六少爺您關照一趟。”

陳舍微笑笑不說話,王吉其實瞧上陳舍微的花樣了,故作随意道:“下回若還有,我去你那拿就是了,不勞您跟來這一趟。”

陳舍微笑得還是那樣真誠,就像個馬上就要一口答應的傻子,王吉心裏忍不住提前雀躍起來。

“老吉啊,你既有這做長久買賣的意思,手頭也松松呗。”一聽這名字,陳舍微就忍不住這樣喊他。

王吉還覺得這稱呼挺親近,盯着陳舍微看了會,道:“您如今瞧着也不是那不操家計,不食五谷雜糧的,還是說吃一塹長一智?”

做牙人的總帶着幾分滑,王吉其實算裏頭的幹淨人了。

原身被族裏人坑騙時,有幾回是王吉做牙人,頭幾次他也懶得管,後來原身這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送銀子給人家,王吉也有些不忍,曾隐晦的暗示過原身,說買賣有些風險,叫他少投點。

沒想到還叫原身譏諷,說他個市井貨色知道什麽叫大買賣,沒眼界雲雲。

陳舍微想起這段記憶也是尴尬的直縮腳指頭,還能怎麽回答,原身的鍋他不背誰背?

不過這也是陳舍微找了王吉做牙人的原因,不管眼前這個細細眼瘦高個,走路吊兒郎當游來蕩去,看起來十分不着調的家夥自己認不認,他是有些良心和慈悲的。

兩人說定,不論賣出去價錢的高低,皆分一成給王吉,如此王吉也會盡心盡力的幫着擡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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