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盜聖盜帥
方祈一個不留神,被熱茶燙到舌頭。他像隔壁院中養的那條大黃一樣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氣,這才将舌頭半咬在口中,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回答。
“不能。”
沈孟虞沒想到方祈會拒絕地這麽幹脆,有些奇怪:“為何?”
“因為我也找不到師父啊。”方祈大着舌頭回答,只是眼珠子四下亂轉,就是不看沈孟虞。
身為盜聖唯一的徒弟,竟找不到師父的下落?沈孟虞雖知盜聖行事奇詭,但此時方祈這般表現,卻讓他對這個答案心存疑惑。
他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那盜聖還有其他徒弟嗎?”
“沒有!”盜聖弟子的身份是方祈的死穴,聞言直接炸毛,“師父只收了我這一個關門弟子!除了我,誰也別想找到他!”
“除了你?”沈孟虞微笑起來。
“……”禍從口出,方祈本想着拿師父的身份與沈孟虞讨價還價,沒打算這麽容易就把他供出來,然而他一招不慎沒管住嘴,想要去捂的時候卻已是來不及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雙手抱胸,佯裝不屑地将頭扭到一邊:“是,只有我能找到他。不過我才不會告訴你,除非你求我。”
方祈少年心性,跳脫不定,一會兒晴一會兒雨,開心時大方地能當散財童子,生氣時又變成了锱铢必較的小氣鬼。
沈孟虞本想再繼續刺方祈兩句,讓他自己耐不住性子吐露實情,只是他甫一張口,說出來的話卻不由自主地變了個樣子:“你要我拿什麽求你?”
“咦?”方祈聞言轉頭,驚訝地看着沈孟虞。
沈孟虞何時變得這麽好說話了?他放下茶杯,拼命揉揉眼睛,甚至想要伸手戳一下眼前的人,看看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少年猶猶豫豫的手指在眼前一寸處的地方停下,沈孟虞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輕易地答應方祈,尚有些怔然。二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沈孟虞先一步回過神來,頭一回主動認輸。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雖是方祈口中的僞君子,那好歹也有兩匹馬在後頭追,卻不敢就此停下。
他柔聲道:“你要我求你什麽?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答應你。”
“唔……”沈孟虞二次發問的語氣真誠無比,方祈被他這般專注地盯着,手指不敢戳下去,只能讪讪地收回來掐自己一把,這才恍恍惚惚地回答道,“我……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你不許賴賬。”
“好,”沈孟虞點點頭,“那你現在可方便告訴我盜聖的下落?除了偷人一事,我尚有其他雜事還想請盜聖解惑。”
“你還有什麽事?”方祈眨眨眼,疑惑地多一句。
沈孟虞卻只是抿唇不答。
方祈等了半天,沒得到答案,他無奈地聳聳肩,迎着沈孟虞期待的視線,撓撓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師父的行蹤。師父雲游天下,随意落腳,并沒有固定的居所。他每年都會偷一件稀世珍寶,我根據他留下行蹤的地點前去尋人,找到地方自然就能看見記號,是這樣尋人的。”
沈孟虞從方祈的話中抽絲剝繭:“所以,每年盜聖盜寶的事跡流傳甚廣,其間原因不僅僅是為了留名,也是為了給你傳信?”
方祈不擅長總結歸納,想到什麽說什麽,此時見沈孟虞聽得懂他的意思,他也松了口氣:“嗯,對,所以不是我不想幫你,我是真找不到師父。”
然而他話音還未落,只聽耳邊忽然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那你還真是招人嫌啊……”
方祈從記事起就一直跟在盜聖身邊,直到兩年前輕功小成,勉強出師,飯還沒吃飽,就被身為單身老父親、已經拖了十五年油瓶的盜聖丢出門外,任他自己在江湖上飄蕩,約定一年只見一回,再不多管閑事。
被師父嫌棄、又被沈孟虞發現自己被師父嫌棄的方小賊淚流滿面,深深懊悔起自己怎麽就這麽天真,一不小心把這等秘密也抖露出來了。
方祈還在愁眉苦臉地思索如何駁斥自己并不招人嫌,那廂沈孟虞卻只是随口調侃他一句,他的全副心思俱都放在如何引盜聖來金陵一事上,撫着杯子若有所思。
盜聖盜寶,向來都是随心而行,無跡可尋。前年盜聖在會稽王家盜得十八壇金谷女兒紅,自己不喝,反而托人城門分酒,萬民同享;去歲他又在南海合浦盜得十年一見的蚌王,卻偏偏偷殼還珠,将那一顆比銀盤還要大的珍珠随意丢在沙灘上,任衆人眼紅;還有今年蜀中的天下第二錦……
無人知曉盜聖下一個目标指向何方,亦無人知曉能得盜聖青眼的寶貝究竟有何特殊,唯一能稱得上是規律的,也就是這些寶貝都是寶貝,就連在最簡陋的茶攤酒鋪,都有人會提起的寶貝。
他沈孟虞家徒四壁,連帶鈎都只多餘一件,更不要提有什麽天下聞名的寶貝。若是想要用寶貝之名誘盜聖入京,那須得向旁人借名才是。
借名……沈孟虞思及此,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昨夜他才在宮中見過的那株玉樹。
珊瑚玉樹,石崇比富,若盜聖真能在宮中盜得玉樹,那想來偷人一事,更是不在話下。
他心中忽然有了定奪。
沈孟虞擡手抓住方祈手臂,成功阻止他快要把自己頭發都抓禿了的好笑舉動,嚴肅發問:“若我現下在江湖上放出一件稀世珍寶出世的消息,可能引得盜聖前來盜寶?”
方祈頂着一頭雞窩拼命搖頭:“不成的。師父每年只盜一樣稀世珍寶,若是真有什麽寶貝令他上心的話,也會隔年再去行竊。”
這世上還有放着寶貝不偷的盜賊?沈孟虞愈發奇怪。
“為何?”
方祈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臂從沈孟虞手中搶出來,他輕咳幾聲,大義凜然道:“因為這世上的寶貝總是有限的,取之有盡,用之有竭。師父說,只有他這樣做,江湖上才一直會有他的傳說!”
“……”盜聖說得很有道理,沈孟虞竟無言以對。
他這廂蹙起眉頭,兀自沉默,方祈那邊随意将頭頂的雞窩捋順,系成一個馬尾,回頭看他還是這副模樣,遂好心地又多給他提出一個建議。
“其實你要是想讓師父來金陵,也還有一個辦法,”他頓了頓,見沈孟虞擡眼看過來,故意揚起下巴,拍着胸脯傳授他的獨門秘笈,“師父他從不看重外物,唯獨對名聲一事情有獨鐘,你若能想法子令他名聲受損,那恐怕不用你去找他,他就會直接登門來找你了。”
“名聲……受損?”沈孟虞仔細琢磨方祈的話。
他忽然再度理解了盜聖為何會把方祈丢出來的原因,此時此刻也不禁為盜聖鞠一把淚:“盜聖是你師父,你就這樣坑他?”
“我是在幫你想法子,這怎麽能叫坑!”方祈一片好心被人嫌棄,氣得頭頂冒煙,跳起來就要罵沈孟虞。
只是他還未繼續說下去,那邊沈孟虞卻突然笑着從袖中摸出一小塊麻糖塞進他手裏,想要用糖行賄:“好,那依你所言,如何才能令他名聲受損?若是尋常的小打小鬧,想必盜聖也不會放在心上,但若是假托名義做惡,令盜聖背負罵名,也是十分不敬。你可還有其他法子?”
這個人是早就算計好的吧!方祈指間捏着那塊麻糖,他看看糖,又看看沈孟虞,竟不知該對這個表面溫文爾雅其實一肚子壞水的促狹鬼是愛是恨。
也不知道師父能不能治他?
萬般糾結中,方祈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了計較。
他咯吱咬下一口麻糖,一邊咀嚼一邊佯裝沉思:“唔……你讓我想想……”
他慢慢悠悠地将麻糖吃完,搓搓手指,又讓沈孟虞替他倒杯茶來。
他接過茶杯,先往那溫熱的茶湯上吹一口涼氣,坐在另一張圈椅上小啜片刻,這才肯暫開金口,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指點沈孟虞。
方祈道:“盜聖是盜家第一人,這個你該知道吧?”
“嗯,這個自然知道。”沈孟虞點頭。
“那你可知盜聖一脈何時成為這盜家第一人的?”
“我不清楚,但想必你肯定知曉。”
“這是當然,”方祈将陶杯遞到沈孟虞面前,示意他添茶,“不過你不需要知道确切時間,只要知道是很早很早之前就行了。”
沈侍從畢恭畢敬地為方大爺添茶:“那你講這個,與盜聖的名聲又有何關系?”
“這當然有關系!”方祈将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學着盜聖的模樣開始講古,“很早之前,江湖上的盜家可不僅僅有盜聖一支,光師父告訴我的,就還有盜帥、盜仙等人,曾經這些人在江湖上那也是鼎鼎有名之輩,便是和我師父的盜術比較起來,水平不分上下。”
“我師父昔日曾和盜帥約戰宮城之巅,可惜是平局。你若能找到盜帥或者盜仙出山,在江湖上向我師父下一道戰帖,那他為了名聲,一定會來金陵的!”
盜帥……盜仙……沈孟虞初聽這二人名頭,尚還驚嘆江湖之大,他不知曉的盜家能人異士衆多,然而當方祈說到約戰一事時,他突然很想把自己先前對盜聖的崇敬盡數收回,甚至連帶着他心底,一度對盜聖的靠譜程度産生懷疑。
拿閑書裏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戰紫禁之巅的故事诓騙小徒弟,盜聖這師父當的,還真是毀人不倦啊。
只是他一擡眸,眼光直直對上的,就是方祈眉飛色舞、無限憧憬的臉龐。
“盜帥盜仙他們可厲害了,踏月夜留香,伸手摘星辰,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和他們一樣厲害!”
沈孟虞從這字裏行間聽出無限希冀的意味,這一刻,他竟不想直接戳破盜聖故意在留在小徒弟心中的謊言。
這般美好單純的願望,本就不是用來打破的。
然而事情還是要進行的,沈孟虞細想片刻,也心生一計。
“你說的盜帥盜仙我是請不來,”他彎起眉眼,只笑着看向方祈,“不過我倒知道有一個合适的人選,适合與盜聖下戰帖。”
“咦?你竟然還知道我不知道的高人?”方祈還沉浸在自己的暢想中,聞言一愣。他放下茶杯,抓着沈孟虞的袖子就要追問,“是誰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哈?”
作者有話要說: 盜聖這個角色的靈感來源就是古龍大大筆下的盜帥楚留香,這一章裏提到的西葉也是陸小鳳傳奇裏面的人物,在架空的世界裏致敬經典,算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
下一章回老家,換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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