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藝

? 初春時節,天氣還略有些陰沉。杭州街頭，行人來往不絕，路旁擺攤的小販兒賣弄着手中的玩意兒，不時引來小姑娘們的駐足。西頭遠遠飄來細微的琵琶聲，斷斷續續，卻似仙音飄渺。循聲而去，只見路口圍了幾十人，在那中間的是兩個女子。

那坐在階上的女子身着素紗白衣裙，腰間一圍天藍絲帶，身形輕柔，眉眼低垂，兩縷黑發輕绾，懷抱一把紫檀琵琶，玉指不斷撥出珠玑般清脆的樂音，人樂一體，竟似谪仙般清冷出塵。那另一名女子，身着纏臂灰衫，腰挂一只三彩葫蘆，梳着兩只馬尾，彎眉大眼，長得十分可愛，可是卻淚泣不止。

“各位好人，我姐妹二人原與教授我們技藝的師父師娘生活，誰知師門不幸，除我二人，其餘都被歹人所害……我二人無父無母，只能更相為命，以賣藝為生，還請各位行行好，可憐可憐則個……”那灰衫女子抹着眼淚，哭得好不可憐，面前的鐵缽不覺間已裝滿了錢物。

“一風，回來罷，賣藝不值得你在衆人面前哭成這樣……”那琵琶女終于開了口，聲音略帶喑啞，輕得如紗，雙目仍無神得垂着。

那被喚作一風的灰衣女子一抹眼淚，轉身蹲下，對那白衣琵琶女道：“反正我眼淚多，正愁沒地兒流呢！雙月，你莫管我！”說完，又坐在一旁接着哭。雙月閉上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讓開！讓開！”一年輕男子身着紫金外套，從人群中擠了進來，不一會兒，一小厮模樣的男子也跟着擠了進來。

那少爺模樣的男子一見雙月眼都直了，随即“唰”地展開手中的孔雀尾羽扇，大搖大擺走上前去，那小厮也忙跟上去，差點沒摔個趔趄。

雙月仍低眉彈着琵琶，絲毫不為所動。一風卻已從拂面的袖口探出了半只眼，斜睨着那前來的二人。

那少爺在雙月面前停下腳步，眯眼笑道：“兩位小美人兒既然這麽可憐，不如就到我府中做工如何？我賀府家業龐大，定能讓兩位美人兒過得好好的……”說着便把手伸向雙月的臉。

忽然，雙月低垂的雙眼翻向賀少爺，森然的冷氣倒把賀少爺吓得一頓，賀少爺回神時，手腕已被一風扣住，再看一風，神色凜冽，哪還有方才那副柔弱的樣子？只見一風另一只手往賀少爺胳膊肘上一砍，賀少爺便覺胳膊巨麻，孔雀扇都掉在了地上。他慌忙想抽回胳膊，卻沒了力氣。一風用力将賀少爺一甩，躍起身在賀少爺臉上使勁一抓，便迅速退身回到了雙月身邊。

賀少爺自覺俊美的臉上無辜多了幾道抓痕，氣得暴跳起來，那小厮一看也急了，指着一風大罵：“你你你大膽！居然敢抓我們少爺！你你知道我們少爺是什麽地位麽！”

一風不屑地看着他倆，雙月則開始收拾起手上的撥子。賀少爺一手捂着臉跨過來，.就要揪起一風，卻突然大叫一聲，雙手捂臉趴在了地上。小厮一見立馬跑過來扶，口裏不停喊着“少爺少爺”，待他扶起賀少爺時，又尖叫一聲，一屁股摔到地上。

“少爺……你你你的臉！”只見賀少爺滿臉都現了紅斑，竟然還有向下蔓延之勢，連周圍看熱鬧的

“臭娘們！你做了什麽！”賀少爺大吼道，眼珠子都布滿了血絲。

一風冷“哼”一聲，道：“你已經中了我的毒，不過我是不會給你解的，你要想活命，就趕緊滾回去找大夫，不然……”一風眯起眼睛，故意挑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賀少爺緊握的拳頭抖了又抖，終于指着一風喊道：“臭娘們！給我等着！唐乙，走！”說罷便捂着臉倉皇逃去，那名叫唐乙的小厮也忙起身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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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就此收場，圍觀的路人雖看得痛快，但也确确實實見識過了一風的手段，立馬散去了。

雙月收拾好後将紫檀琵琶裹起，站起身來，淡淡說道：“都走了……”

“今日賺的錢也挺多了。”一風将雙月身旁用灰布包裹着的胡琴背到身後，彎腰拿起錢缽。“要是我吓得別人不敢來聽曲兒，我可以用偷……”話還未說完，雙月清冷的目光就讓一風閉了嘴。一風看向方才賀少爺逃去的方向，不滿道：“那個什麽破少爺，居然想非禮你，就他那模樣，連我們家雙月一根寒毛都比不上！正好我師門被滅的氣沒處出，這次算便宜他了，下次見他，定讓他再痛苦百倍！”

“別說了……”雙月将頭側到一邊，顯然也不願再想起師門之事了。一風見雙月面露憂傷之色，眼睛又是一酸，忙擦了擦眼睛，笑道：“師父生前總教我們要坦然處世，別總将仇恨放在心裏，我們還是先去找家酒樓美餐一頓！”說罷便拉着雙月袖口往前走，沒兩步又跑了會來，撿起那賀少爺丢下的尾羽扇，對雙月笑道：“或許還能賣幾個錢……”

二人剛上酒樓，位子都還未坐下，只見一藍裙女子急急搖了進來，頭上的配飾叮當作響。她攔到風月二人身前，微喘着氣，道：“二位便是衆人所說的那賣藝女子吧？可讓我好找！”

一風見她面生，又想雙月不會輕易開口，便問道：“你是……”

那藍裙女子道:“我叫蓼藍，是清韻樓的姑娘,咱樓的頭牌突染重疾退了樓，我看二位姿色非凡，才技突出，不如來我們樓，月銀二十兩，包吃包住，節日分紅……”

“二十兩？！”一風一聽眼都瞪了出來，随即輕咳兩聲，道：“我們命雖苦，但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才不會去青樓呢……”

蓼藍掩面嗤地一笑，道：“二位是剛到這兒的吧！咱清韻樓可不是青樓，要說類別得算個酒樓，樓裏沒男工，都是女子，還有專門設的樂班，是個清雅之樓，你們若不信，在這杭州城問問便知。”

風月二人相對一看，心想，若是酒樓，必有不少江湖中人駐足，或許能探聽到師門的消息，況且待遇優渥，心中便默許了七分。“那好，不過我二人必須自由，可不能被困在裏面。”

“那是自然。”蓼藍眉眼盈盈地看向雙月，問道：“這位姑娘可有什麽要求？我們可一并滿足。”

雙月面無神色，淡淡道：“我随一風。”

一風望了望在一旁觀望的店小二，又楚楚可憐地看着蓼藍說：“我想先吃飯……”

“那就來我們樓吧，飯錢全免，還可早早熟悉樓裏的姐妹。”說着蓼藍對呆滞在一旁的店小二媚然一笑，道：“客人我帶走了。”

店小二忙哈腰賠笑道：“是，是，誰敢和清韻樓的姐姐搶生意？姐姐肯到小店，便是小店的榮幸了！”

一風聽了暗自心驚，這清韻樓果真如此厲害！以前她與雙月常年待在荻谷，只偶爾溜出谷來，自然不太了解這世俗之事。

店小二将三人送出店門，又靠在門口陶醉許久，直到店內有人叫了，才回過神來接着去招呼。

那清韻樓落在錢塘江旁，高三層，牆身上的是淡紅色漆，頂上一色的青黑石瓦，檐角上飛，門頂上挂着匾，上用極俊的行書寫着“清韻樓”三個大字。

三人剛走到樓外，便有兩名貌美女子迎了過來。“藍姐姐回來了，這便是姐姐找的那兩個姑娘吧！果然神韻非凡。”

蓼藍點了點頭，道：“我先把她二位引到後院給姐妹們認識，你們待會兒過來。”說着便帶風月走了進去。只見屋頂吊着大紅綢緞，三樓扶欄直繞着蜿蜒的樓梯而下，樓下桌椅都是紅木所制，椅背上雕着不同花色的镂空圖案，座無虛席，且客人大多氣度非凡，整座樓中竟無喧鬧之感。

“好座清雅的樓！”一風不禁感嘆，“只是這頂上挂的紅綢顯得俗了些。”

蓼藍笑道：“那是我們樓主喜歡紅色。”

“樓主？樓主不是你麽？”

“我頂多算個副樓主罷了，樓主常常不在樓中，樓中事務便由我來打理。”蓼藍将二人向裏引去，“外面是客人吃飯飲酒之地，樓中姐妹用餐住宿都在後院，請随我來。”

蓼藍引二人走到樓當頭，向左走入一個通道，再出去時已身置一路庭院長廊，與樓右側的長廊圍城一個環形，環中央是一池碧水，上浮睡蓮葉，中生一座青苔假山，山上有兩只仙鶴相對而舞。兩處長廊相接處又有一扇圓石門，一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子正從門裏出來，見到蓼藍先是喚了聲，又朝裏喊道：“藍姐姐回來了！”

不一會兒就有十幾名女子迎了出來，各個身着紗裙，身形纖細，神采各異，上來便問着風月二人的名字、年紀。

“江浸月。”雙月懷抱着琵琶，眉眼微垂，淡然地像要漸漸隐去了一般。“醉不成歡慘将別，別時茫茫江浸月。江浸月。”

一風正為雙月搶在她之前說話而感到驚訝，向她看去，卻見雙月微微向她側了一眼，頓時心中了然。以她倆的身份，是不能将真實姓氏說出去的，雙月在她之前報了假名，是怕她一時嘴快說漏了嘴。一風心思略轉，便道：“我叫風吹雪，小名一風，她小名雙月，我倆都十五了。”

衆人還想再問，蓼藍忙止住了，道：“這二位妹妹還餓着呢，還是先去用了餐，幾位再問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