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談

? 傍晚時，一風已将付雲煙體內的一種毒的解藥配好，還剩八種奇毒，需慢慢研究。最麻煩的還是付雲煙體內的蠱，若不找到下蠱人，恐怕連她也無法解開。一風還配了些能暫時壓住全部毒性的藥，一風取名為“震瘋丸”，與雙月的寒冰真氣配合，便不會讓付雲煙每月都遭到毒噬的痛苦。

千手不漏招呼着吃飯。谷中山珍野味甚多，在谷裏的飯食也挺豐富，比荻谷清淡的飯菜要誘人許多。桌上那不亞于酒樓大廚的飯菜居然是千手不漏一人所做，讓一風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用飯時，焉則笑直把葷菜往一風面前推，還說着：“瞧你那麽輕，定然是你師父沒給你吃過肉，快多吃點，圓滾滾的貓咪才可愛……”

有人關心一風，一風一點都不感動，甚至還有些窩火。焉則笑分明就是把她當貓在喂，還一臉好奇地看着她吃飯，她胡亂扒拉了些便放了筷子出去吹風了。

夜幕已然降下，明月當空，伴着屋內的燭火，照亮谷中一方土地。風從山上吹下，河邊坡上細碎的花草微微搖曳，映着月亮，閃着淡淡瑩白的光。一風躺在緩坡草地上，兩手墊着腦袋，望着滿天繁星出神。不知雙月他們怎麽樣了，是不是擔心得滿街亂轉？不過他們都是聰明之人，找不到她的話應該就會去青州等她吧……

一風将腦袋向後仰去，靜靜地看着後方屋頂上的人。他支着腿坐在屋頂，浩夜在他身後鋪上一層玄秘，紅衣也暗了下來。風吹得他烏發飄飛，又有明月相照，當真是美不勝收。

他也靜靜看着她，面上難得沒有戲谑的笑容。他飄搖江湖，潇灑自在。她卻外表快活，心事重重。誰都沒有說話，似乎都只是在欣賞着美景。周圍靜得只剩細微的蟲聲。最終，還是一風打破了這美好的寂靜。“上次遇見你，你逗我開心。這次，你又救了我一命。謝謝。”

焉則笑唇邊帶上一分笑意，雙睫微垂，啓唇道：“見你太可憐，本公子心好罷了。”

一風輕笑道：“随你怎麽說。”雖然是在微笑着，眼中那道黯淡的光卻沒能掩飾。一到夜中她就會想起很多事，那些回憶、擔憂似乎在報複她白天太無憂放肆了一般，到了晚上便如潮水用來，一遍一遍沖擊她的大腦，直到腦袋裝不下了，便從眼角滑出來了。

“你的這種表情真的很讨厭，”焉則笑道，“會惹人心疼知道麽？”

一風閉上眼睛冷笑一聲，道：“又不需要你心疼。”她緩緩睜開眼睛，望着夜空，聲音不自覺沙啞了幾分。“焉則笑，我跟你講我的故事好不好？”

焉則笑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額發稍稍掩蓋了桃花眼自帶的風情。“你若想傾訴，我樂意傾聽。”

一風眼睛都不眨，醞釀着從哪裏說起。

“我和雙月都是孤兒，出生不久便被抛棄。師父慈悲之心，見到我們就帶回了荻谷，因師父師娘沒有孩子，便待我們如親生一般，将我們撫養成人。谷中還有百名弟子，也待我們很好，他們也都是師父師娘帶來的孤兒，但都是男子，年齡各異，待我和雙月如妹妹一般。

“三歲時，師父師娘開始收我們作徒，教我們功夫。我拜了師父，雙月拜了師娘。直到後來我們才知道，我和雙月是師父師娘收的唯一徒弟，那些哥哥們都是被師父收養，又學了些功夫，師父師娘并未讓他們拜師，只是勉強被叫做‘荻谷弟子’。他們拿我們作趣，還叫我們師姐呢……

“雙月和師娘學得一身好武藝，性子也成了師娘一般清冷無言，而我跟着師父，正統功夫絲毫未學，只将飄渺淩雲步練了最高層，還越玩越野，對暗器和毒生了興趣。師父不修這些，沒法教我，就放我自己在藏書閣中研究。

“有時覺着悶了，我就拉着雙月背着師父師娘跑出谷玩幾天，回來總會遭師父的罵……以前總想從荻谷溜出去，現在天天在江湖中，我想回荻谷見師父，卻再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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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一風的淚再也忍不住，從兩側眼角滑到了草地上。她飄蕩在外，都不敢說自己是荻谷弟子，在外只有九幽宮知道，一直無人傾訴。如今焉則笑知曉了她身份，她終于能将心中抑郁盡數吐出，淚也嘩嘩地向外流，她還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頭頂的半片星光忽被遮住，柔軟的發尖垂到了一風臉上。焉則笑的指尖觸到了一風的眼角，一風愣住，不解地看着焉則笑。焉則笑輕輕将一風的淚拭去，指尖的清涼讓一風腦海中再度浮現那個夜晚。“想哭便大聲哭出來罷，也不在乎你難看這一時。”

一風的臉立馬就扭曲了，卻還是忍着聲兒抓住焉則笑的袖子，道：“借你肩膀使使。”

“嗯？”焉則笑輕輕挑起劍眉。

“我沒別的意思……”

焉則笑面色柔和下來，坐到一風身邊，道：“就這一次，別蹭我衣服上就行。”

一風坐起靠在焉則笑肩上大哭起來，驚得樹上的鳥都飛走了。她啜泣地全身都在顫抖，焉則笑只覺腦袋一熱，便用另一只胳膊環住了一風，回過神來時倒為自己吃了一驚，随後又苦笑一下，用手輕拍着一風的背。

千手不漏正在毒室裏倒騰藥，聽到一風驚天的哭聲還以為出了事兒，忙提燈跑了過來，卻遠遠見到草地上那一方美景，驚得瞪大了眼睛，而後“嘿嘿”一笑，念叨着：“小娃娃真有手段……”便又走了回去。

一風哭了好久才漸漸安靜下來，身子也不再顫抖，耳旁傳來焉則笑的話：“一風，若我是九幽宮的人，你會殺了我麽？”

一風怔了怔，道：“開什麽玩笑。”她緩緩脫離了焉則笑的懷抱，道：“你一點都不像。”

焉則笑臉上又現了笑容。“你若這麽想便好。”

焉則笑起身撣撣衣服，轉身向木屋走去。“有時候，事情并非表面所現。你初出江湖，太過單純，若是落了圈套遭人利用，那便不好……”

他走到門旁，又側頭道：“我說過，傷感的表情不該出現在你臉上。”說罷輕輕關上了門。

一風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複雜，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亂，但方才哭了一場，抑郁已經抒發大半，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心中越來越亂。她長舒一口氣，擦擦眼淚，走進了旁邊另一間木屋。

在千草谷的日子，每天都是采藥、煉藥，焉則笑有心想教一風功夫，都被一風拒絕了。為此，千手不漏還沮喪許久，他追了焉則笑三年都沒拜成師，他只識得小娃娃幾日便想教她功夫，無奈小娃娃居然還不樂意！

一風閑時，焉則笑便來逗她，經他的開導，一風晚上不再那麽傷感，睡眠也好了許多。如此，便過了七日。

七日後，一風裝好了制成的毒和藥，再次背上被千手不漏一并擄來的紫檀二胡，與焉則笑與千手不漏一起踏上了通往青州的路。

一風跟着焉則笑與千手不漏在山中用輕功飛了數個時辰，才飛出了茂密壓抑的森林，來到大山之外。再走不遠的路程，便會到城中，青州城便離得更近了。這是穿山的近道，難怪焉則笑并不着急趕來。照這個速度，恐怕他們會比雙月一行更早到達武林大會。

來到城中時，三人體力已耗了大半，而千手不漏年事已高，更是累的不行，于是他們便找了家客棧歇腳，吃了飯歇過一會兒後便雇了輛馬車接着上路。

一風在馬車內好奇地撩簾子瞧着窗外，一雙大眼滴溜溜四處亂轉着。

焉則笑看了好笑，抿唇不語，千手不漏調侃道：“女娃娃，你是沒坐過馬車吧！”

“誰說的！”一風立馬反駁道，“從杭州來的路上我和雙月她們早就坐過了，我只是在瞧外面街上，熱鬧得很。”

“這裏已是青州城內，青州再往北便靠近京城，自然是繁華的。”焉則笑說道。

這裏沒有江南如水的溫柔，但也另有一番風味，街上叫賣聲不絕如縷，行人往來說笑，有些也看得出是外地來的江湖俠客，此時聚在青州，都是為了參加武林大會。

一風剛把車簾子放下，馬車突然猛烈地斜了起來，接着又落地劇烈搖晃。三人沒坐穩都向旁邊斜去，一風和千手不漏因為身輕形小差點摔倒在馬車中，“叮”的一聲便有一件物事從一風懷中落地。

“車夫，怎麽回事？”焉則笑問道。

車夫喊道：“方才一輛馬車從右方沖出，小的怕撞上忙停了馬，讓客人受驚了！”

千手不漏“哎喲哎喲”地揉着腰，一風忙撲在了馬車中央。

焉則笑見車中躺着的太極魚形雕凰紫玉，面色忽的定住了。一風忙撿起紫玉前後翻看，見沒有損傷才長長松了口氣，還将紫玉雙手合在掌中，向前拜道：“罪過罪過……實非小女子有意玄大俠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