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羨之遇陵
是日醒來,謝陵覺得周遭都變了樣子。
他記得昨夜他被趙祚勒令安生躺着時,合眼前見的還是竹屋竹簾與紗幔,而如今周遭,是一方小廂,兩扇小窗,有錦布做的簾子做擋。他還未起身,便見那叫岐兒的小子湊到他眼前,道了句:“山人,醒了?”
謝陵坐了起來,醒了醒神,才應道:“嗯”
“聖上說,不能明着帶您回扶風,只有委屈您,跟我們這些小輩湊合。”
“無妨。”謝陵擡了手,想挑簾望去,卻被陸岐一手扣住了布簾:“您,不能露臉,這一路上,一定不要。”
謝陵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直到這人提點他,才想起這事,他在昭行也多是有所耳聞,自己曾經多麽聲名狼藉。
他沉聲應了,陸岐以為他這是不開心,解釋道:“山人莫要多想,是……羨之的外公,也識得你,所以,你莫要讓他瞧見,不然羨之,難做。”
陸岐一股腦将聖上今晨特地把他叫到身邊,特地教給他的這個借口,都倒了出來。
謝陵卻像未聽到般,喃着二字:“羨之……”
腦海裏倒是浮現了一個小孩模樣,是個精致的娃娃,可愛而知禮,謝陵挑了挑眉,不知是這個娃娃長得惹人喜愛的緣故,還是自己喜歡娃娃的緣故,心情突然出其的好。
陸岐一直目光不離謝陵,看到謝陵聽到羨之的名字後,眉上帶了喜色,也就弓腰出去了。
他站在馬車上,看着和山門前送行的小沙彌商談的玉冠青年,喚道:“羨之!”
羨之聞聲回頭,四下看了眼,有些茫然。
陸岐看着那人回頭,又招了招手:“羨之!這裏!”
羨之詢聲看到停靠在離山門不遠的馬車隊伍裏,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同他招手的陸岐,眉眼帶着喜色。
天氣正好,陽光照在陸岐高束的玉冠上,眉間英氣和他的師父并不像,連脾性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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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不識愛恨的模樣,羨之有些看進去了。
那人努嘴,又像是還說了什麽,他走了神,沒聽進耳裏,才回神,就見在車隊前首的外公回首望向了陸岐那處。
而陸岐卻不自知,羨之匆匆和沙彌結束了話頭,接過沙彌遞來的那份文書。快步到了陸岐的馬車前,仰首道:“怎麽了?”
“一個秘密。”陸岐跪了下來,示意羨之附耳過來。
“父王的秘密?那我不能聽。”羨之一邊說着,一邊将耳朵也貼了過去,他是好奇的,從昨夜陸岐便被父王叫走了,但他問不得。
昨日一早他去平山殿,向父王質問時,他就知道,他父王對他的耐心可能要殆盡了。
可他有些話卻只能爛在心頭,不能說出口,他不能将師父下的這一盤棋,下成死局。
直到陸岐讓他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的那一刻,他的堅定動搖了。
他想,這盤棋,可能終于不用他來撐了,下棋的人,真的…回來了。
“師父……”他故作平靜的話語裏,還是讓謝無陵聽出了幾分不确信。
謝陵方才正聽着陸岐在外面的動靜,聽得不太真切,但有人掀了簾子,一玉冠錦衣郎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有些怔住了。
這人和曾來昭行的趙從山像極了,只是眸裏含得雜質太多了,不如當初的趙從山純粹。
謝陵坐正了些,看着眼前人,想着這人應當就是羨之,雖與記憶裏幼時有差別,不過模樣總還是像的。他颔首應了他那一句“師父”,卻見眼前人入了廂內,便跪坐下,眼眶紅了去。
謝陵一時被他弄得有些無措,不過細瞧來,倒和腦海裏的孩子有些相似,他略帶着有些打趣的語調:“不叫我,美人哥哥了?”
羨之聞言,卻笑了,這四個字,他倒是許久不曾念及了。第一次這般喚,還是在父王辦宴為修叔接風洗塵的時。
此去經年,他死他複生,還是舊時那般潇灑性子,眉目仍輕佻,若是除了這身青衫,換了那玉帶錦衣,被認作纨绔子,也是情理之中。
而當年趙祚府上的那個總角孩童,卻改了面貌,長高了,聲沉了,連禮數也比這陸岐周全了許多。
這番年華盡付了起手攏袖地談笑裏。
陸岐見羨之一直波瀾不驚的模樣的,心生不愉,這幾年他們在重闕檐梁上偷偷飲酒時,明明羨之比他還怨那位聖上,但羨之平日裏,多是不露聲色的,和聖上當真是一個模子,卻又不是特別像,聖上的眼裏好像對什麽都沒有太多的變化。
羨之……在看到陸岐手上的東西時,眼神總會有變化。而今日,陸岐以為他會吃驚時,他卻表現得像早就料到,像在等着這一天一般。
“羨之!”陸岐挨着他跪坐下來,“你為何不驚?”
“我……”羨之看了陸岐兩眼,欲言又止,他心下猶豫着他該不該說來。
“他早知了,為何要驚?”謝陵見他猶豫,遂解圍道,“倒是你,趙祚可有吩咐你什麽事?”
“噓——”陸岐聽見謝陵直呼那位聖上的大名,遂立馬示意他噓聲,怕旁人怪罪了下來,畢竟他只這一個爹,好不容易才見着了,還不想讓他又被治罪。
況他和羨之身邊有多少雙耳朵聽着的,他和羨之可能都不能完全知道。
謝陵挑眉,噤聲待他答來。少年摳了摳後腦勺:“聖上說,山人要什麽,就給您什麽。只要不被旁人知道。”
“那我在昭行後山有一居處,你去同那居處的小僮說一聲,我去扶風賞花,我那院裏的花,他可得好好給我養着,待我歸去,可得好好比比。”說罷,謝陵便對他像對自己竹屋外的小僮一般,揮了揮手。
“快去吧,早去早回。一會兒父王該叫啓程回扶風了。”羨之擡手給陸岐做撐,讓陸岐撐着他起來,便對陸岐囑咐了道。
廂內兩人目送了陸岐掀簾離去,羨之才俯身行了一禮,是學子待夫子的一禮,也是久別重逢的一禮。
然而羨之的禮才行完,謝陵眉頭便有些蹙緊了去,他掩在袖下的手拳緊了幾分。
羨之擡眼,正看這人面色不善,遂想出聲詢問,便被眼前人搶了先。
“他走了,你說吧。”
“啊?”羨之被謝陵突然的話,說得幾分怔愣。
“你,為何不驚?”謝陵扯出了一抹笑,他這兩日腦子裏的東西像開了閘一般,蜂擁而至,多到一時間他有些消受不了,有些是大段大段的記憶,有些卻只是一個錯眼,記不真切。
“我昨日晨時去平山殿,見了父王。他說的。”
“平山?”謝陵輕聲念了這兩字,面上是不露聲色,羨之卻覺他眼裏多了幾分喜色。
遂只挑了些重要的講給了眼前人聽,又就将後話省了。
畢竟他也沒打算把昨日清晨的那場父子對峙道與第三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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