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狐狼對言
24
東風遙遙,旌旗昭昭。
謝陵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只記得睡意來前,陸岐才從山上下來,似在馬車外和什麽人對話着。
羨之聞着陸岐在外面的聲兒,便又瞧了瞧那卧在殿上假寐的人,眉頭皺緊了幾分。謝陵的氣息并不似常人那般平緩,甚至有時壓抑,有時又在長喘。
盡管謝陵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讓這份異常不露在這些個小輩面前,但羨之到底是能文會武的,又心思比之陸岐要細上許多。所以要窺見謝陵氣息有異,并非難事。
說來他會武這事,也是他和陸岐自幼便被眼前這人逼着習武的。許是這人原來吃了不會武功的虧,便在有日退朝後,在居衡設宴請了那沈家的三郎君,一個閑散纨绔來,說是要教陸岐和羨之他們兩武功。
起先陸岐還對這人嗤之以鼻,畢竟在他或者說在當世人眼中那沈家三郎就是個吃閑飯的。
但在做了羨之和陸岐的師父之後,他們才知道這位沈家三郎的面具下并非是沈家三郎,而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只這個身份,他們二人至今也不識得。
“唉。”羨之一聲長嘆,他師父一直是個不願叫別人瞧見他孱弱一面的人。這點,羨之比誰都了解,也比誰都擔憂他。但擔憂之下,多是成全。
他聽見了外間那熟悉的老人聲,遂起身掀了簾子,躬身出去了。見了來人,兩三步下了馬車,不着痕跡地站到了陸岐身前,負手對着那個略顯富态的老人,沉聲道:“外公。”
陸岐方才本在和一旁的宦官交代着這些從竹屋裏帶來的東西,話還沒說完,就聽着梁相喚他,吓得渾身一激靈。
他知道梁相不喜歡他爹,不知道為什麽,但自小便有這種感覺。當然他爹也瞧不上這個老人,他爹可是扶風城的一流人物。再不濟還有聖上護着。當然,也有聖上護不住的時候,他知道,但他不怪。
畢竟那個聖上原來像他爹一般将他攏在懷裏哄的時候,也會呓語他爹的名字,他和羨之可都聽過。
梁相自然是見了那人從山上下來,還抱着包袱,起了心思,一個只在昭行住了一夜的異姓王,竟像在這山上住了幾年的樣子,還要收拾包袱,如何不令人生疑?
只梁相沒料到這半路殺出來的羨之。羨之這個孩子什麽都好,說來還要感謝那個去陰間報道的人,給養出了這般的皇長子,若是能握在手裏自然好,若是像現在這般關系晦暗不明,反倒棘手。
梁相颔首應了羨之的一聲喚,才開口道:“聽聞小岐王從山上拿了好東西下來,不知本相可有緣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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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之側身回首對上了陸岐的目光,見了陸岐有些為難地對他搖了搖頭,遂出聲道:“不如讓外公都瞧瞧?”
羨之擡手,覆上了陸岐的手,讓旁人看着是在取他懷中之物,暗地裏運了力,推了推陸岐,陸岐被他這舉動弄得有些蒙,擡眼對上羨之的眼,卻見羨之抖了抖眉。
陸岐會意反抗了一番,羨之手下又用了力,推了陸岐一把,陸岐順勢摔坐在地。羨之蹙了眉頭,蹲身去扶他:“這般寶貝?我瞧也不行?”
陸岐猛搖頭,羨之遂趁勢擡頭看向了那梁相,聳肩示意自己也拿不到。
梁相見陸岐摔了下去,自然怕怪罪,蹙了眉叫車架旁的宦官快去扶一把,而後也負手瞥了眼竹簾內,晨光雖好,卻照不透車廂內景。
梁相此行不得果,心裏帶着幾分郁郁然,倒是羨之扶了陸岐起身,又道:“外公對這昭行的物什也存了心思?”
“信陵主可說笑了,本相哪有什麽心思。”
“孫兒還以為外公也有喜歡的物什,還想說明年春時再來,孫兒便給外公讨上一樣,也讓外公開心開心,免得像今日陸岐這般。”羨之抿唇,像極了他母親的那雙眸子,帶着幾分淩厲,微觑去,道,“有失、體統,外公說,可是這理兒?”
梁相被他這話一堵,旁的心思還沒起來,就便哽在了喉頭,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他一旦應了,便是指責這異姓王,不應,卻又有些憋屈。兩相斟酌後,他才道:“有勞信陵主費心了,時候不早了,怕是快啓程了。雍國公府的事兒還在等着你的父王。本相也先回車架了。”
他這番話聽進了羨之耳裏,自然也聽進了車架裏昏昏欲睡的謝陵耳裏。
謝陵将這個雍國公記得清楚,因為當初帶他去扶風的,不是春天回來接他的趙從山,而是那個被封為雍國公的嫡長子趙修。
他記得在那次師父問過他是否要去扶風之後的第二天,他被小沙彌引到了藏經閣的高樓。
三層紅木架子并排放着,中可供一人通行,書室四周又置大櫃,櫃上放着百份書簡。大櫃對着一扇窗,光影透過竹簾打了下來,正打在紅木書架後置的一方小幾上,小幾後置了榻墊。
往昔師兄躲妙法真人的時候,就愛來這處。謝陵不安于坐于榻墊上伏案落筆,更願意倚着書架,一看便是一整天,直到日暮垂垂,寺裏的石鐘被沙彌撞響,他才悄悄地摸出來。
那經閣的一層是允許昭行的所有人借閱的,但這二層往上,則是被勒令禁入的。除了惠玄師兄是得了師父允許的,謝無陵去也只有偷偷摸摸的。
而那天是他第一次在住持師父的注視下走到那些他偷偷來過的書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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