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梁斟一宴
仲夏正是暑熱時,蟲聲過了晌午,便未停下來。
人燥,蟲也噪。
自昨日歸府,那桑落便未踏入過謝無陵這方小院,可謝無陵要出府,總還是要往他那處走一遭,畢竟他是雍國公派給照應謝無陵的人。
謝無陵嫌着這一趟去了,看着故人,卻不能說上一句痛快話,與其兩相生厭,不如不見的好。
便坐在屋裏窗前,搖着他那把蕉葉扇,扇了會兒,又心煩地将蕉葉随意擲了。
“師兄。”突然間的這一聲喚把謝無陵吓得一抖,惹的小沙彌合掌道,“阿彌陀佛。”
“別阿了。”謝無陵蹙了眉頭,他心下着急上火得很,這一顆棋廢掉了,他去哪兒再找那棋子墊來呢?
思索了這一國公府的人,梁夫人雖是國公防着的人,但這心也未必會往外拐,府上別的童兒侍妾……聽小厮說,多是被國公玩厭了的,還能回到國公枕邊的,只有那桑落了……算來算去算了半天兒了,還是無用功。
雖然來扶風前,惠玄曾在有天夜裏拉他長談過,擺了這扶風一大局,又将王家這十年的一盤棋放在了他眼前,要的只是他來推動罷了,可他多少還是想出些力,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
起碼不能只是一個敲鑼打鼓,給戲開場的人。
那這一場戲唱完,下一場又是誰來寫着戲折子,師兄和王伯伯能幫他寫一次的戲折子,卻不能幫他寫完這一生的戲折子。
“哦對了,你要說什麽來着?”站在窗口的謝無陵擡眸,正看着窗外這個不知從何處進到院子裏來的小沙彌。
“街上王家要開行令宴的消息傳開了,衆人皆傳王家這宴是專為……”沙彌聲音小了下去。
“為我而設。”謝無陵叩了叩窗棂,他來扶風城總是要見王伯伯一面的,偏要想個用雍國公不會會錯意的場面,也只有王家設宴,就像上次趙祚那般,但唯一不同的是,趙祚請的是家人,王伯伯宴來的是天下文士。
想着宴上他得有動作,得讓将驚才壓于扶風文人的面前,心下就不由得緊了緊。
“對對,師兄你不知道,你在這城裏可出名了,我吃茶,都能聽見他們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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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陵又望回了窗外的杏樹,構思着要帶去宴上的伴手禮,也就沒把小沙彌的後話聽過耳,只是聽小沙彌語音落了,這才揚眉對小沙彌:“王伯伯說請帖何時下?”
謝無陵口中的王伯伯,便是王丞相,小沙彌被惠玄譴來扶風,便是為他父親王丞和謝無陵做個信使。
沙彌人雖不大,到底是跟着師父走南闖北過的,又是跟着守寺師叔學過功夫的。為人機靈,擅察言觀色,又會文能武,若不是謝無陵時候不對,真正該來扶風的,當是這沙彌,而不是謝無陵吧。
況謝無陵只在寺裏見過王丞相幾面,幼時蒙他開化過二三言,算不得太近,也算不得太遠,便行以伯伯來稱喚。
至于王丞相和謝無陵的師父昭行寺住持,倒是真的交情匪淺,住持那手劄便提過,住持皈依昭行,替皇家守着背後的基業;而王丞相則坐穩在文相之位,替皇家看着明面上的社稷。
縱使是梁家這樣盤根廟堂的大族,也撼動不了的,便是這一朝的王家王丞相。
“說是午後便派人送來,這都接近晚膳時候了,師兄還未拿到?”小沙彌的眉頭皺緊了去,“可是出了差錯,我再去問問?”
謝無陵擡手攔了他:“這帖子怕不是出了差錯。倒是你啊,說是午後,怎的這時候才來我這處?”
“啊?我我我我……”小沙彌支吾着糊弄了過去,還下意識的摸了摸嘴角的油。
謝無陵看着他的小動作,不過須臾又移開了目光,假裝未見,也沒繼續追究下去,繼續說着方才的話:“應該是……雍國公還未歸府?這帖子應該早就到了府上了。”
小沙彌摸了摸後腦勺,突然眼睛一亮:“啊,對對對!,我聽說今天雍國公被留在宮中問話,還有……從山郎君也被一并留下了。”
“那看來,戲是真的要開鑼了。”
“你……今天還住王伯伯那兒?”
“嗯。”
謝無陵合上了窗戶,邁步往屋外,于樹下的小榻上取了一本書,從書裏取了一封信,遞給了小沙彌。
“那,你先替我跑一趟,把這信帶給從山郎君。”
“好。”
“若從山郎君留你,你便在他那處住下,老叨擾王伯伯,不好。”
“可……”
“可什麽?”
叨擾從山郎君就不是叨擾了嗎?小沙彌看着謝無陵橫眉的銳利模樣,到底還是把這個疑問咽了下去。
“沒、沒什麽。”
“那,快去,一會兒該有人來送晚膳了,別讓人撞見。”
正如謝無陵所說,小沙彌前腳剛走從籬牆翻走沒多久,後腳就有小厮推了門進來,但不是送晚膳,而是說國公邀他去正廳用膳。
說來這麽幾日了,還是謝無陵第一次入正廳用膳。
說這雍國公待他好呢,卻從未用正廳膳禮待他這客,說這雍國公待他不好呢,偏這人又遣人專門替他收拾了一方院落,在府偏處,甚少人擾。
當然,後來謝無陵才知道,收拾的這一方院落,不過是雍國公別有他心。
正廳設在一館廂內,堂上置了一張八仙桌和幾張椅凳。桌上的布菜倒是極為精致,素食樣多而繁,葷食便少上許多,看得出來這布菜之人是極用心的。
“小先生,已然到了?那便先落座,來嘗嘗?”和着一聲輕笑,來的正是昨日見過的那位梁夫人梁斟,還是金飾加髻,鳳眸明亮,攜一身華貴而來。
謝無陵颔首落座,卻并未動筷。梁斟卻像窺得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道來。
“小先生,莫等國公了,他被父皇留在了宮裏,怎麽也得吃了晚膳才出的來。”
“那方才邀我的小厮……”提的可是雍國公的名義,謝無陵皺了眉看着眼前人。
“是斟自作主張了,小先生莫怪,國公素來知我,也必不會怪。”
“那不知夫人,何意?”謝無陵低頭看着桌上的一雙木箸,突然覺得這不是自己能拿得起的分量。
“聞說小先生是昭行寺裏來的,斟有一問,想請教小先生,又行不得別的法子。”
扶風這處男女授受不親的風俗自然要比旁的地方管得緊些,梁斟不僅是梁家長女,也是這皇家的嫡長兒媳。看着的她的眼睛多了去了。這點謝無陵是知道的。
這一道晚膳,從來時只見梁斟這一個主人,他便将這晚膳的目的猜了半分。
“夫人且說,無陵拙見,雖不能盡答,但定盡力為夫人解惑。”
“早年斟聽了一故事,自扶風定都開始,三朝內,都得了一賢臣。小先生可知這事?”
“略有耳聞。”
“賢臣或出于賢山,或歸于賢山,而小先生的昭行寺,也是立于賢山山腰。小先生還是略有耳聞?”
“嗯。”謝無陵聞言心下松了口氣,拿起了筷子,夾了面前的油酥小花生,想着要是來口酒就更好了,正擡首見那夫人目光仍鎖着他,遂又道,“多記起了一些。我師父曾見過聖上。夫人想問我為何而來?”
“不,斟想問,小先生,可是賢山的人?”
“無陵出于昭行,自是賢山的人,夫人可說笑了。”
謝無陵擡手端了茶盞,低抿了一口,似尋到了什麽好東西,眉目舒了來,将茶做酒般一口飲了去。
“一桌好膳,一壺壽眉,夫人只問這一題,不值當啊。”
“值當了。斟當替國公謝了小先生。”
“這聲謝,怕是早了。”謝無陵眉毛一抖,聲兒冷了下來。
“早晚都會得一謝,小先生說可是這理?”梁斟青颦一挑,鳳眸多生了幾分靈氣。
謝無陵卻是但笑不語,人說梁家有女,名為斟,貌若姑射,聰慧思辨。如今瞧來,這份聰慧,倒是盡誤了去。
“夫人,無陵也有一問。”
“嗯?”
“夫人到底是梁家的女兒,還是趙家的兒媳?”
“有分別嗎?我梁家生二女,斟嫁嫡長子,酌嫁的也是趙家皇子。小先生以為,有分別嗎?”
“無陵還當,有分別。惠玄師兄未皈依前可是王家郎君。”謝無陵輕言提點了句。
梁斟卻似未聞模樣:“可到底也皈依了。酌是庶出女兒,嫁了也到底是要矮上一等。況如今小先生還住在雍國公府。小先生需知道,雍國公為何要你來扶風,住國公府?”
“無陵愚鈍。”謝無陵裝起了傻。
“小先生若愚,斟說一夜也是枉然。國公乃嫡,斟也乃嫡女,國公所想便是斟所想。國公有句話一直未同小先生說,今個兒斟索性就說開來。”
“還請夫人賜教。”
“這話叫‘既來之,則安之’。”
“無陵受教,這六字,陵不敢忘。陵也有四字相送,叫‘成事在天’,我們信神佛的,要知有沒有能力吃這口飯,端看天家賞不賞。無陵既然來了,自然是願盡人事。只這天命如何,卻是無陵來日不可料想的。”
言罷,謝無陵便起身離了去,連辭言都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鋪墊太多啦 我本來想快點鋪墊完… 一不小心就廢話多了 下一章真的正式開始了
謝50:╮(╯▽╰)╭我的主場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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