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昭行佛心

“好啊。可要我給謝小先生行個方便?”

因着方才桑落進屋,未顧得上阖門,現在倒給趙修行了方便。

“謝小先生,好手段啊,”趙修邁了一步,抓住了桑落的腕,往後一帶,又道,“前些日子和王妃吃茶酌酒,今日又要拐我的桑落兒?”

他特意加重了“桑落兒”三個字,目光也轉向桑落,盯着他不放,薄愠的目光說不得還含着些驚訝,許是不信桑落會叛了他一般。

但趙修所有的猶豫都在桑落紅了眼的模樣映入眼簾時,被怒氣驅逐了。

他抓着桑落的手腕的手又收緊了,惹得桑落皺了眉頭,擡眼和他對視來。

這一瞧,桑落的眼裏便只有他了:“趙修,強求不來的,昭行選的……”

桑落的後話未說完,便被趙修擡手扇了一耳光。

趙修盯着他那被自己打出紅印的臉,冷聲道:“不用你提醒,我清楚得很。”

“嗬,”這話引來了謝無陵的一聲冷哼,他不知道趙修在門外到底聽到了多少,但那句讓桑落帶自己走的話自然是跑不掉的。

他賭了一把,道:“衆人皆醉,你雍國公獨醒?還是衆人皆醒,你,獨醉?”

如是聽了最後一句,那便只以為謝無陵是在諷他罷,如是聽了前後,那謝無陵不過是陳述了事實罷。

他這一句話,把趙修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趙修怒目圓睜,咬牙道:“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雍國公不是最明白嗎?你阻我,囚我,是為何?”

謝無陵的話剛問完,桑落便向那床邊去,看着謝無陵搖頭,示意他莫要再說了,莫要再,激趙修了。

謝無陵不知道趙修發起狠來的性子,桑落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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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趙修待他那幾位莺燕妖童是何等可怖,桑落是親眼見過的…

鐵枷穿骨,鎖鏈加身,趙修對那些令他目光灼然的玩物,心裏所想的絕不只是占有,或許他更享受的,是肆意玩弄。

謝無陵對他搖頭的動作置若罔聞,繼續逼道:“是你趙修怕了,昭行未選之人,父母将棄之人。一無所有罷了。”謝無陵扯了笑來,桃花眸微動,添了哀色,“你,才是真可憐。”

趙修被他後話一激,擡手又一次掐住了謝無陵的咽喉,上次為碎瓷劃傷于脖頸下的口子,又一次裂了開來,引得謝無陵一陣顫。

但因他全身失力,又讓他自己連掙紮都顯得無力了。

他就在趙修手中,像一段随時可以被趙修一個動作而被撚滅的燈芯草。

趙修滿眼陰鸷,不以為意道:“可憐?謝小先生還是先可憐可憐自己吧。你還在我手裏,昭行又能奈我何?阻你,囚你?我還要折你,辱你!”

他看着謝無陵的眼翻了白,這才收了手給他喘息。

而後又若無其事地瞥眼向桑落,幾近溫柔地重複道:“我還要我的桑落兒,親眼看着我囚你,辱你,折你。”

桑落看着眼前的魔,不住搖頭,他是懦者,不敢替謝無陵回護,他是怯者,助纣為虐,他或許才是該入地獄的人。

謝無陵激趙修不過是為了讓他心死,讓他看清趙修骨子裏的魔,可桑落叫那情愛掩耳障目,聽不見,看不了,也放不得。

後來入了夜,趙修沒在謝無陵的院子裏逗留,而是一路扯着桑落回了他的廂庑裏。狠狠折騰了一夜,至桑落昏厥,才放過了他。

那大概是自己咎由自取吧,桑落昏過去前如是想着。

待桑落再醒來時,便有小厮喚他去謝無陵的院子,說是趙修來了興致,要邀他一同賞畫。

聞言,桑落的眼皮跳了跳,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而他的不安最後在邁進謝無陵屋裏的那一刻,得到了映證。

不知是哪裏來的殷紅,鋪了床榻,似将绡帳也染紅了。而那錦衣纨绔子,便立于床前,挂了帷帳,執了一支湖筆,居高臨下打量着床榻上失了生氣的人兒。

桑落疾步近了那床榻,正見那榻上人氣息奄奄,桃花眸失了神,黯淡了去。脖頸上的青紫刺目。

桑落的目光微移,不禁打了個冷顫,謝無陵的鎖骨旁被上了鐵枷,血不知淌了多少,豔色的戲袍也擋不住那處淌着的殷紅,惹得一床薄衾都浸了斑駁。

那鐵枷,桑落知的。

扶風達官收了胡地少年,遇着桀骜不馴的,便為其在鎖骨上枷,鐵枷中橫的那處機巧抵入骨肉深處。

聞說那般上了鐵枷的人兒,如是不動身還好,動身便疼,一牽一動,便如去命般。

他曾看趙修對其他胡地的少年用過,那少年的血流得比謝無陵還多,最後也許是血流空了,便死了吧。

桑落看着那床榻上的人,眼眶又紅了去。他心下生了懼,站在床前,渾身僵硬了去。

趙修手中的湖筆蘸了鐵枷邊的血,欲遞給了桑落:“桑落兒,不是學了如何繪花?來,你來添花,可好?”

趙修的問話,聽在桑落耳裏又哪裏是問,他将那湖筆塞進了桑落手中,又拉着桑落,按坐在床沿,挑了眉頭,示意他落筆。

桑落看向趙修所提的那幅“畫”,白皙光滑的肌膚上,血色蓋了墨色,趙修曾提筆勾勒的杏枝也生了幾分妖冶。

桑落手中的筆落于謝無陵的肌膚上,顫了顫,便生了偏頗。他擡眼看了趙修,咬了咬唇,又搖了搖腦袋。

“桑落兒,是忘了怎麽畫?”趙修貼來,覆住了桑落的手,握住了筆,一邊輕走筆,一邊附耳溫和道,“那我再教你一次。”

桑落合了眼眸,明明這人站在他身後,又握着他的手教他畫花,今生所求不過如此,天意卻在這所求前加了前提。

他笑來苦澀,淚水不知何時蒙了眼,又跟着湖筆落下,打在了謝無陵的手上。恍惚間,他感受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袍。

是謝無陵的小動作。

桑落挨着床坐下,謝無陵回了神來,他感受到了桑落打在他手上的那滴淚珠,他移了手,使了力扯了扯桑落的衣袍,他看着桑落遞來的目光。

也看到了那雙湖藍眸子的光芒在漸漸黯淡,像是失望了,又更像是瀕臨絕望了。

謝無陵唇間翕合,又盡力搖了搖腦袋,桑落雖未聽清只言片語,但他知道,那話兒,多半是謝無陵說他無事罷了。

桑落的左手悄無聲息地滑到謝無陵手邊,拍了拍他的手背,向舊時約定的回應一般,兩人相視一下。

謝無陵是昭行那幾位養在手心的,雖是平日放養,也不曾受過這般皮肉苦。

若是那幾位見着他這副模樣,怕是心疼還來不及,如何還允他若無其事地安慰旁人?

他啊,是要做殺伐決斷的昭行客,卻又真生了顆廟宇裏的佛心。

而這顆佛心,現如今歸于了居衡,卻又變作了奄奄一息的模樣。

或許每次桑落能給謝無陵的,都只有奄奄一息吧。

他承不住謝無陵那句此生過命的友人,也甚至不該在西北識得這個叫謝無陵的人。

桑落将手邊的茶杯端來,低頭呷了半口,想掩下眼裏的疚。

“如此渾噩五日,至梁斟天明時自缢。她許是提前半個時辰遣了人去告知于你,以至于她才咽氣,你後腳就到,趙修尚未回神,便與你在謝無陵的那方院落遇見。如此便是全部。”

“趙修,趙修……”趙祚的眉頭蹙緊了去,手懸空虛錘了錘,“他……囚我平之,辱我平之,還安然活了這十餘年。

桑落知道自己并無立場,也未多言,但見趙祚此番神色,他的任務許是要達成了。

而這廂的趙祚許是怒極,反笑了起來:“好啊,真好啊。寡人還要在他死後給他立碑作傳,還要給他追封新銜?”

趙祚一掌落在了桌案上,一聲巨響引得桑落手中的茶杯都端得不太穩,險些從手上滑落。

這時叩門聲卻恰到好處地從外間響了起來,趙祚斂了心神,沉聲問了句:“是何人?”

“父皇,祁先生請您歸廊屋歇息。”羨之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話音未落,趙祚便起了身,啓了門,疾步走了出去,留下了羨之與桑落二人。

羨之立于伐檀門外,向桑落作一文人揖道:“桑落先生。”

“你?是信陵主吧。”桑落起身還禮。

“先生說錯了,居衡之地,羨之只是羨之。”

“有何分別?”

“桑落先生和胡地兒郎,又有分別嗎?”羨之揚眉,卻從未正眼瞧向眼前人,“師父曾予了羨之一把銀匕,讓羨之記得物歸原主。”

桑落卻有些站不住了,踉跄了兩步,方穩住身形,又聽羨之道:“羨之初出茅廬,不比先生沉浮扶風十餘載,私以為先生應當識得銀匕主人,不知可否勞先生與我走一遭,取那銀匕?”

“還請羨之領路。”桑落邁過門檻,看向羨之,眉宇裏的疚色,未少半分。

作者有話要說: 思考了好久 當初桑落看到謝無陵被欺負 有沒有給趙祚報信 最後覺得就算寫了 桑落也應該不會讓別人知道…所以就不糾結了 到底寫還是沒寫 大家…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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