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7
雨還在下,豆大的雨點乒乒乓乓砸落地面,濺起的水花很快又将習萌的褲腿打濕。中午穿的那雙白球鞋在上回出來時就已弄髒了鞋頭和邊沿,這回再一次被雨水侵蝕,狼狽得不成樣子。
她就是以這副說不上不整潔又明顯有些淩亂的模樣敲響的308的淡黃色木門。
她不确定莫遲在哪兒,但來辦公室瞅一瞅總歸沒錯的。
推開門伸長脖子探進去,一眼望見辦公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總歸有種歪打正着的成就感。
莫遲神态專注,未理會突如其來的動靜。反倒是他正對面的方慧聰聞聲扭過頭來,習萌立即乖覺喊:“方老師好。”
嗓音清脆,甜甜的。
她目光落在方慧聰微訝卻溫和的臉上,眼角餘光卻越過她瞄向莫遲。
他依然沒擡頭看她。
也不知是真的聚精會神自動屏蔽了周遭環境,還是明擺着只是針對她。
習萌一手扶門框,愣在原地。
方慧聰見她傻站着,出聲:“來找你們莫老師麽?進來啊。”
她輕-咬了一下唇,轉身将不斷滴水的長柄傘立在門外的走廊,空手走進去,順便帶上門。
方慧聰已經扭回頭,繼續敲鍵盤,核對起教務表格。
她搓搓手,走近了才發現莫遲正翻看一本厚厚的文件夾,a4紙插在透明活頁裏,每翻動一下就會響起嘶嘶的塑料聲。那聲音極輕,卻又聽得人耳膜發癢,她突然就有點怯場了。
直到她走到莫遲的辦公桌前停下,他才不鹹不淡地偏眸看她,連說話語氣都很是清涼寡淡:“有事?”
習萌無辜眨眼:“是你叫我來的啊。”
他當即露出沉思的神色,而後輕輕蹙眉。
對面的方慧聰停下手頭工作,靜靜地打量過來。正欲開口詢問習萌是不是班裏同學傳錯了話,卻忽然聽她自己撓撓頭,困惑地說:“唔,今天開會的時候,你不是說讓私下讨論麽?”
說實話,她不是很想過來的。可又擔心萬一他是認真的該怎麽辦?
上回他約她七點操場跑步,單這一件事就已經因為分不清真假而莫名其妙地得罪過他一次,倘若這回又會錯意,又平白惹惱他,總覺得得不償失啊。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冒雨跑一趟,他如果只是随口說說,那她就打道回府呗,至少心裏一塊石頭能落下。
手背身後,她拘謹得像小學生面對班主任,眼神幹淨又怯怯。
莫遲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微微凝滞。
習萌心口亂跳,小心翼翼地問:“莫老師,我沒有會錯意思吧?”
他眼瞳裏的墨黑在點着燈的房間裏濃得化不開,習萌只差沒捂着心髒嗷嗷求饒了。
幾個意思啊老師?學生看不懂啊Σ(°△°|||)
方慧聰敏銳地察覺出氣氛不對,可哪裏不對她又有些糊塗。稍作斟酌,她試着調和:“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習萌巴巴看着她,別在背後的兩只手緊張地攪在一起。
嗚嗚嗚,她也希望是個誤會,真讓她和這位祖宗讨論園林樹木資源的問題,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了……
她和方慧聰茫然相望,忽聽桌上有動靜,是整理物品的聲音,并且餘光裏,莫遲已經倏然起身。
她疑惑地扭頭,看見莫遲從座位上走出來,手裏拿着那本淺藍色的文件夾。
她一僵,眼睜睜看着他目光平視地繞過她,等回過神來轉頭望,他已将文件夾插-進牆邊的白色書櫃裏。
然後,他折回,她以為他又會看都不看她一眼,可,他在經過她身邊時,卻将目光落下,那雙漆黑的眼睛在明亮的燈光下也跳躍着閃爍的光點。
“我還有事,邊走邊說吧。”
他拿起窗邊套着防水袋的折疊黑傘,和方慧聰颔首道別後,徑直朝木門的方向走。
習萌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走到哪兒,她的視線就追逐到哪兒;可她只是木木地看着,直到他往門外走也沒立即跟上。
于是,莫遲站在門口,輕斂着眉心回頭,便撞見一雙如兔子般懵懂的眼睛,小白兔歪頭盯着他看,明顯在走神;他突然轉身回視的一霎那,兔眼睛登時睜得大大的、圓圓的,像純淨的瑪瑙。
“走不走?”他沉聲問。
啊?
習萌慌忙點頭,“走、走。”
莫遲開門左轉,沒等她。
淡黃色的木門在他松手後慢慢地自動關上,發出一聲悶哼。
喂!不是說邊走邊說嘛?等一等啊!
習萌拔腳急追,跑兩步想起忘了一件事,又匆匆扭頭向方慧聰告辭:“方老師,再見。”
“再見。”方慧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
北樓是回字形結構,站在三樓以上的走廊扶欄邊,往下看,是二樓的學生作品展示區,往上看,是透明的屋頂遮光網。
習萌追出走廊四下張望,看見莫遲已逐步接近西樓梯口,那挺拔俊逸的身影眼瞅着就要下樓了。
她一陣風似的追過去,每一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都格外沉,空蕩蕩的走廊響起一連串噠噠的腳步聲。
媽噠,等等她啊!
她沿着一條直線跑,到盡頭急轉彎,可哪兒還看得到莫遲的影子,他已經在樓梯口左轉下樓了!
習萌左手扶牆,右手扶膝蓋。
平時不運動,突然加足馬力動起來,喘得像狗。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左前方就是樓梯,可她心裏生出一股怨氣,索性破罐子破摔。
“去你大爺!”她瞪着前方虛無的一個點,小小地、哀怨地發出一聲嗚咽。
她習萌雖然好吃懶做、胸無大志,可憑良心說那也算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元氣少女,憑什麽就要忍受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對待啊?
“還老師呢,看我好欺負是吧?”她憤憤不平,咬牙切齒。
她無精打采地靠牆看着前方,視線渙散。
突然,一道颀長的身影從左前方的樓梯口走出來,面對她,立定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
心跳忽然就從胸口跳到嗓子眼,她慢慢、慢慢地彙聚焦點,慢慢、慢慢地将目光挪到那人的臉上,呼吸猛然停住。
莫遲冷着臉,垂眸瞧着她,眼神說不出的嚴肅犀利。
媽媽呀,最近究竟是冒犯了哪位神仙大姐,運氣簡直背到家了!
崩潰o(≧口≦)o
盡管嘴巴一直在哆嗦,可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莫、莫老師,您不是下樓了麽?”
他沒回應,深黑深黑的眼眸就那麽一瞬不眨地凝視着她,她心突突狂跳,頓生出一種已被押至斷頭臺即将殒命的不好預感。
他一定全部聽見了!
他根本就沒走!
媽媽,她死定了……
她不敢與他對視,可又怕錯過一絲表情而沒能及時亡羊補牢。
她緊緊盯着他,因為緊張,原本就大而有神的眼睛愈加振奮抖擻,看起來也更像一只兔子,一只渾身戒備的小白兔。
莫遲倒是微微地笑了,那笑容淡得抓不住,只唇角輕輕揚起,落在習萌眼裏,比不笑還恐怖。她頓時神經更加緊繃。
“聽過一句話麽?”他清冷的嗓音和平常無異,卻又平白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習萌愣愣,大氣不敢出。
他接着說,語氣幽幽的,仿佛瞬間把她帶進了森林鬼屋:“柿子專挑軟的捏。”
所以呢?她大腦已經短路了。
他嘴角笑容仍在,“你不是看起來好欺負,是本來就好欺負。”
“……”
果然全部聽見了!
她汗毛整個都炸起來了!
“不是要和我私下讨論問題麽,現在還想談論麽?”
不想!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知道?”
她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
她既悶又氣,撅嘴,瞪他。
他還是那副冷靜而漠然的樣子,語氣輕飄飄、慢悠悠:“你想不想讨論,說清楚不就行了。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不想讨論,你說了我就知道你想不想讨論了。你想讨論的話我會奉陪的,我要是知道你想讨論,當然不會拒絕。不可能你說想讨論我就拒絕,你說不想讨論我就偏要和你讨論。我也是一個講原則的人。”
“……”
特麽好耳熟啊!
她好像那天在陳嘉甯外婆家的草莓地裏說過類似的話……
媽媽,他這是在惡意報複麽Σ(°△°|||)
“怎麽,還不願意講清楚麽?”他輕輕歪了歪頭,那幽深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習萌眨眼,再眨眼,最後尚存的理智促使她堅定地發聲:“我不想讨論。”
他輕點頭,一副“他知道了”的神色,“你看,拒絕別人也沒有那麽難對麽?”
習萌原本還在深呼吸平複胸口源源不斷湧上來的郁氣,聞言,又是一怔。
他定定看着她,嗓音依舊清冷,可他的眼睛變得極其安靜,“你有想過你為什麽好欺負麽?”頓一秒,他向前一步,微俯身,盯着她瞬間戒備的眼睛,眼眸不經意間深了一度,“因為你不懂拒絕。”
一秒……
兩秒……
他保持這個姿勢沒有動。
他們第一次距離如此近,近得呼吸可聞,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如此黑沉,隐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她能感覺到因為他的靠近,她的胸口繃得緊緊的,甚至有那麽一瞬忘記了呼吸。
三秒……
他挺直,轉身。
邁步離開的時候淡漠地留下一句:“那天的晚餐費用稍後我會打在你的卡上。”
那背影筆直修長,習萌愣愣發現,他也是名副其實的大長腿呢。
可一轉彎,大長腿不見了。
她心無來由地一慌,連忙跨出一步,站到轉角。
他手抄褲袋,在下樓。
她張張嘴,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
他在樓梯平臺右轉,換到另一層臺階的時候,面向了她。
他感應到她的目光,微作停頓,擡起那雙黑黑的眼睛。
樓梯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下一秒,他已垂眸,繼續下樓去了。
當天晚上,她就收到了校園一卡通的短信提醒,整整七百塊,比她支付的六百三還多七十呢。
她突然心情很是複雜。莫遲這個人,她喜歡不起來,也讨厭不起來。
令她想不到的是,這天竟是她大一一年乃至大二,最後一次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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