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6)

都愛穿一身大紅的騷包衣裳,且又沒有身為妖王的架子,故而妖妖都認為他善良無害。過了許多年妖們都已忘記了他當初登上妖王之位的殺戮殘暴的手段,可這麽多年來,妖們也忘了,曾有不怕死的妖妄圖奪權的後果,但蜀錦記得。蜀錦的哥哥蜀客自視清高,又曾是冥缇手下得力助手,頗得寵愛,在妖們盲目的吹捧下,他也升了自立為王的心思。

策反那日他才知道冥缇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蜀客才知道自己一直當做白癡的妖王其實不過是大智若愚。

蜀客死了,他自己碎了妖魂而死。他本就清高,如何肯受這貓抓老鼠般的游戲且命喪他手之辱。

蜀錦那時候還未懂人事,但那一株屬于哥哥妖魂的牡丹花瞬間枯萎随風消散的場景卻銘刻在她心裏,每每午夜夢回都能夢見那一天。

蜀錦還記得,當時他們的一字一句。

“妖王,那個叛逆的妹妹要不要…”

“不必了,我要看看,她日後能否有能力報今日之辱。走罷~左右也不過另一個廢物而已。”

眼前的冥缇令蜀錦又想起那些灰暗不堪的往事,她緊握的手指緩緩滴下鮮紅的血液,她卻仿似無知無覺一般。

“那便走罷,凡間我已有許久未去了呢~”

柒九跟着他後面像結界走去,

“蜀錦姐姐別發呆啦,走咯~”

柒九走了幾步見蜀錦并未跟上便回頭招呼還在出神的蜀錦。

“嗯,九兒妹妹,我這就來。”

凡間。

就如名字一般,空氣裏都透着污濁的氣息:欲望,貪婪,邪念與絕望…太多的情緒交織一起,混合成獨特的,只屬于凡間的氣息。

“我們大約需要找個客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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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九開口問身旁的蜀錦。至于那厮,柒九擡頭看他一眼,他正眼神調戲一個姑娘…這厮我不認得。

柒九悄悄遠離那厮。一臉的嫌棄。

“我知道有家別院,是公子的別院,久無人住,捏個訣清理一番也能住人。”

“唔,別院也清淨寬敞些,不如去那裏罷。”

“小九兒,你是忽視我了麽?”

……沒聽見…我沒聽見…

柒九一雙眼睛到處亂瞟,就是不去看那廂正散發着幽怨的某厮。

一行人最終還是來了別院。

柒九跟着蜀錦進去後才發現冥缇那厮還站在門外。

“你怎麽不進來?”柒九回首問他。

“我不喜歡這個別院的氣息。”

冥缇用寬大的袖擺遮住半張臉,只留雙眸露在外面。

“你不喜歡就去住客棧!”柒九氣哄哄的朝他吼道,直接進了別院裏頭。

蜀錦躊躇一會兒也跟了柒九進去。

冥缇獨自在外面呆立了半晌,眸裏醞釀着旁人讀不懂的情緒。

冥缇擡腳進了別院。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明七

別院不大,時隔多年也只是雜草衆多有些荒涼,并不見更多頹色。

蜀錦捏個簡單的清洗訣,別院瞬間變得精神了許多。

屋舍都是完好的不見損壞,床榻上也放好了衾被。

“咦?許多年的屋舍還能保存這般完好?”柒九驚訝問道。

“哪能呢,這是我幾個月前清理修葺過的。”

蜀錦笑着接過柒九的話頭。

“這麽破,怎麽住人啊~”冥缇依舊用袖擺捂着半張臉,眼裏都是嫌棄。

“我不是說了你別住去客棧住麽!”

“小九兒好兇…客棧那麽多人睡過更不能住了…”

“那你就不許啰啰嗦嗦的!好歹你也是個妖王是個男人!”

……

“小九兒,本王可以向你證明,本王是不是男人~”

“不需要,你是不是男人我還是很清楚的。”

蜀錦:……

冥缇被她的回答弄的一愣,待反應過來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小九兒你真是…真是個寶啊…”

柒九:“蜀錦姐姐,那厮一個人大笑什麽?”

蜀錦“…大約是心情很好罷…”

剛剛不是還說不喜歡這個別院麽,柒九默默诽謗。

似乎一瞬,星辰便就至了。

別院比較偏僻,遠離市集鬧市。

到了晚上,天上的星子也開始閃爍起來。

“好漂亮。”

柒九驚呼出聲。

“那不過是紫薇那老頭兒的小把戲而已。你若想看,改日妖界我也弄個。”

那厮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折扇,慢悠悠的晃着。

柒九:“……”瞬間便覺得星子也暗淡了。

“罷了,我安寝了。”

柒九轉身便走。

“小九兒,今夜,我會去陪你的~”

“不許你到我!房!間!來!你這個變态!還有,不許叫我小九兒!”

“嘭——”柒九用了不知多大力氣合上了門,門與門框碰撞發出極大的聲音。

冥缇這厮正在原地笑的花枝亂顫,似乎極為滿意柒九炸毛的樣子。

“唔,真是可愛呢,可惜…”

半夜時分,極大的聲響驚醒了柒九。

柒九本想披衣出去看看,可心裏總覺得忐忑不安,于是将衣服穿好出去。

別院裏。

“天帝,呵,果然是你親自來了啊~”

冥缇那厮還是一如既往的輕佻。

可那端,立在那邊,白袂如畫的,正是柒九心心念念的天帝。

“天帝!”柒九驚喜出聲,便想靠近他。

“站住!”

柒九被他呵的停了腳步,這人是那個日日教她寫字作畫的天帝麽,為何如此陌生?

“小九兒,你不要過來。”

冥缇那厮轉頭看向柒九,難得溫柔一次。

“是小九?”天帝轉頭看向柒九,面無表情。

“小仙小九,拜見天帝。”柒九低下頭掩飾眼裏的失落,她心心念念的天帝,已經不記得她了呢。

“天帝老兒也是貴人多忘事啊~難得我們家小九兒還記着您呢~”冥缇出口便是諷刺極不客氣。

天帝仍舊面無表情,只是也開了口,

“妖孽,今日朕就殺了你免禍害三界!”

“呵,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想殺本王,便拿出本事來~否則…”

冥缇眯了眼笑着,言語間毫不掩飾驕傲與霸氣。

他們之間的氣氛就如同一張繃緊的弦,一觸即發。

似乎只是一瞬,兩人便已糾纏在了一起。

柒九心裏焦急,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該幫誰。

是天帝造出了她,并教她寫字作畫,可冥缇,她知道并非大惡之輩。

她到底該幫誰?

冥缇與天帝之戰令柒九也大概懂的了自己的心跡。

天帝的妖皆弑的理論是錯的!她不能任由天帝殺了冥缇殺了所有妖精!

“天帝!小仙無禮!小仙鬥膽求你聽小仙一言!”

厮殺聲依舊盡在耳邊,無人應答柒九。

“冥缇!你停下來!你們聽我說!”

“嗯?小九兒的意思~我怎能—”

“嗤——”衣裳被劍穿破的聲音…

“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明八

冥缇被天帝一劍貫穿了前胸。

天帝總是面無表情的臉,

此刻卻勾唇笑了。

“天地間,你是難得與朕可得平手的人,只是…你是妖。”

天帝拔出劍,冥缇不受控制的向下跌落。

柒九勉強捏訣護住半空中的他,急忙跑到他身邊。

“冥缇!冥缇你沒事吧!”

柒九靠近他才看見了他胸前的傷勢,

紅色的衣衫被染成了暗紅色,微弱的藍色光點在一點一點從他胸口裏飄出,柒九知道,那是他的妖魂,妖魂散盡,妖即殁。

“冥缇,你疼不疼,小九兒給你按着就不疼了。”

柒九伸出手顫抖的按住他的胸膛,

柒九每晚都被他抱在懷裏入眠,柒九知道他身上總有讓人眷戀的淡淡的溫暖,可此刻手心下,卻是令人膽寒的冷。

“小九兒,妖魂很冰,你別碰。”

冥缇依舊是笑着的,不是往日的壞笑,而是真真切切的溫柔的笑。

“冥缇…是我…是我害得…不然…”

柒九不肯松手,手下的溫度越來越涼,柒九卻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救他,只能用力按着,讓妖魂消散的慢些,再慢些。

“小九兒,不是你的錯…不要妄自菲薄…是我技不如他…”

妖魂依舊從柒九的指縫裏溜走,妖魂大量的流失,冥缇也失了說話的力氣。

“不,你不能死…”柒九眼睛已被淚水氤氲的不能再看見他,淚一滴一滴滴落在冥缇肩膀的衣衫上,暈染了一片水漬。

“笨丫頭…其實…我一直想看見你長大…只是…卻是這種方式…”

冥缇柔柔笑着,仿似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倘若冥缇殁了,那他施與他人身上的術法,也将失效。

而妖魂散去的過程,就好似凡人被剝皮抽骨一般需要承受極大的痛楚,冥缇面上卻不顯絲毫,只是愈加蒼白的臉色昭示了他所受之苦。

“不,我不想就這樣長大,你不是想看我長大麽!那你不要走,你就這樣看我長大,好不好…好不好…”

柒九說到最後已經說不下去,只餘下低低的抽泣聲。

“蜀錦拜見天帝。”不遠處,蜀錦半跪天帝行禮。

“嗯,你做的不錯。”

天帝只是看着仙劍上屬于冥缇的血跡,在看不遠即将魂散的冥缇,一臉惋惜。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能明了?

從蜀錦邀約開始,就是一個圈套!

是她,傻傻的進了套卻不自知!

“你們确定要去凡間麽?”

“你們,真的要一起去?”

“我知道有家別院,是公子的別院,久無人住,捏個訣清理一番也能住人。”

“我不喜歡這個別院的氣息…”

……種種,柒九卻仿似才看懂一般。

眼前奄奄一息的冥缇,面無表情的蜀錦,一臉惋惜的天帝…

“呵呵,是我愚蠢!哈哈哈…”

柒九仰頭大笑不止,星子暗沉的夜裏,童稚的笑聲竟也別般凄哀。

“這位姑娘,何故如此哀傷?”

出聲是個女子,一襲墨色曲裾上繡不知名的朱花,

一襲秀發只簡單用一根木簪別住,青絲懶散的落在她額上,耳際。

“你是誰!”

蜀錦一聲嬌喝。

天帝見到來人,竟勾唇一笑。

“且瑜之妻——蟬娘。你怎生到了這裏來?”

蟬娘你扭頭向不遠望去,輕笑答道,

“蟬娘眼拙,竟未曾看見天帝大人。失禮。”

“無礙。蟬娘是來?”

天帝将仙劍收回乾坤囊裏,面無表情的問道。

蟬娘瞥見仙劍上的血跡,眸光一閃,

“天帝大人想必知曉蟬娘來意,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天帝被蟬娘這般失禮頂撞卻也不惱,只是面無表情點頭允了。

“多謝天帝。”蟬娘笑盈盈的道了謝,向柒九走去。

“姑娘,我是來助你的,你可想救他?”

柒九正眸便看見眼前的蟬娘。

“你怎麽助我?”

“呵,姑娘可是信不過我蟬娘?”

蟬娘輕笑,信手捏了個訣,冥缇胸前的妖魂便停止了向外冒出。

“你…”柒九驚喜的擡頭。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你可願跟我走?”

蟬娘将食指輕覆在唇上,示意柒九住聲。

“天帝,他們…”蜀錦轉頭詢問天帝的意思。

“随他們去罷,那個蟬娘,是朕欠她良多。”

“…是。”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明九

“你真的能救他麽?”

柒九也不顧如今被蟬娘帶到了何地,

只覺腳下已經踩下了實地,卻都無心思多看身旁景色。

“姑娘何須焦急?不若飲口茶,暫做歇息。”

蟬娘已坐到了桌旁的椅凳上,沏好了茶。

“蟬娘,我…我現在…實在無心飲茶…我…”

柒九有些拘謹的揉搓着手心下的袖擺,

蟬娘看見她的動作心下也了然她的焦急。”

“我有禁法可救。”

“真的!”柒九滿臉驚喜。

“只是…還差一個引。”蟬娘微蹙眉。

“什麽引?”柒九心下一咯噔,眼前女子連天帝都對她禮讓三分,且又有通天本領,若她都不好弄到的引子…

“長明燈的燈芯。”

蟬娘緩緩開口。

“我是!我本體便是長明燈。”

柒九如實回到。

“我知道,可你,确定要将燈芯給他?你會因此沒命的。”

蟬娘并不看她,仿若早便知道她的決定一般。

“求蟬娘幫忙抹他記憶,讓他…忘了我忘了曾經所有重新開始!”

“哦?好,我可以助你,但…我需要他的妖魂。”

“…好!”

柒九心裏也有自己的盤算,她将燈芯交給了冥缇,冥缇身上又有莫名的靈氣,那本體便不會排斥燈芯,有了燈芯他便就是長明燈,那他也便不需要妖魂,且失了那些記憶,那便不會有任何痛苦了。

柒九在那之前還需要恢複本體照耀他萬年,方才能将燈芯全權交與他。

九千年餘已過,還有一日,冥缇便可蘇醒。

柒九從本體變作了人形模樣。

如今的柒九已是少女模樣,褪去了兒時的溫軟可愛,變得精致動人,一雙大而流光溢彩的杏眸,小巧瓊鼻,彎而黛的柳葉眉,粉嫩的唇皆嵌在巴掌大的鵝蛋臉上。

鴉黑明亮的秀發挽作了盤螺髻,上簪幾枝初生新芽,留下的碎發簡單的別在耳後,一襲嫩綠襖裙,已然長成的柒九已出落的楚楚動人,有傾城之容。

“冥缇,明日,你便要醒了,其實我也想讓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樣,只是…”

柒九輕戳他手上的軟肉,見凹下去一個小洞便樂的眯起了眼。

柒九起身面對他,還差一日,他便是整整睡了萬年。

他的容貌衣衫皆不曾變過。

依舊一襲那日身穿的大紅衣衫,衣衫上片塵不沾,原本的那個被一劍貫穿的窟窿也不再存在。

冥缇睡着的時候,整個五官都不似他睜眼時。他睜眼時,眼裏都是奸詐,嘴邊總挂一抹壞笑,可他此刻睡着時,安靜的,仿若孩子一般。

柒九仍能記得,他曾經最喜歡用手指繞着胸前的青絲,他總喜歡不時變出一把折扇拿出來故作潇灑模樣,當他心情不好時就喜歡拿袖擺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睛在外頭……

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住進了她的心裏。

柒九忍住落淚的沖動,笑着描摹他的眉目。

柒九低頭輕吻他的額際,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唇角,他的唇…

“呃…”冥缇睜眼時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待适應過後,方才能看清,他身處的是一個小屋裏,小屋沒有過多擺設,只有他身下的一張床榻,和一旁的小桌和桌上烏黑的燈盞。

長時間的昏睡使他身上酸痛無比,冥缇正想起身活動活動筋骨,

“公子醒了?”

房門被人打開,逆光看身影向是個女子,

她提燈進了屋裏,冥缇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你…”

“公子喚我蟬娘便好。”

“蟬娘…我…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公子一覺睡醒倒是糊塗了呢,公子本喚做無垢,是一長明燈修煉的小仙,至于這裏…蟬娘也不是很清楚,應當是你誤入凡間因此沾了俗氣才會在蟬娘鋪裏清修罷。”

“啊…真是…無垢真是失禮了。”冥缇起身作個揖以表歉意。

“我既然已醒,便不好再叨擾蟬娘,無垢這般便就告辭了。”

“公子慢走。”蟬娘側身給他讓了門,

冥缇一腳踏出房門,卻又收了回來,

“桌上那盞油燈,無垢實在喜歡的緊,不知蟬娘可否割愛?”

冥缇又勾起那抹壞笑,眼裏仿佛又在醞釀着如何整人。

蟬娘輕柔一笑,“公子既然喜歡,便拿去罷,左右它終歸會屬于你。”

“多謝蟬娘割愛。”

冥缇回身取了桌上的烏燈,小心翼翼的捧了出了小屋,又繞了幾許回廊幾轉屋舍方才離開七月鋪。

七月鋪外,已近午時,從七月鋪黑暗無多大光亮的地方突然到了光亮如此充足的地方,令冥缇不受控制的眯了眼。

冥缇低頭看看懷裏的烏燈,終于又勾起那抹溫柔的笑,眼裏都是溫柔。

“笨丫頭,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蟬娘一

【蟬娘】

蟬娘:

在這蒼茫凡塵,我已看遍幾代江山更疊,數盡幾載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且瑜,我仍不悔,

守這一方淨土,護這一息燈火,

輾轉千秋萬代,候你歸來。

候你歸來…

再過幾日,便又是七月。

每年這個時候,蟬娘是如何度過的?

她自己大約也記不清了。

她的記憶因迷疊所致,已混沌不堪了。

七月鋪外的小匾,已被蟬娘摘下,

每逢七月,七月鋪都不會在開張。

蟬娘揉揉額角,近幾日她已省了迷疊的分量,卻也因此導致精神都萎靡不振了。

蟬娘仔細回憶,她和且瑜已有三千多年未見,而迷疊…也用了近三千年了。

迷疊是栀虞的母親——栀母交與蟬娘的。

蟬娘剛失去且瑜的時候,整個人都了無生氣,活着,甚至不如死了。

栀母實在不忍心見蟬娘繼續消沉,便給了蟬娘迷疊。

迷疊,顧名思義,從迷疊花粉裏提取的毒物,有安神忘憂之效,只是迷疊六界也難尋到百株,故而栀母所贈蟬娘的也寥寥無幾。

可蟬娘依着迷疊,慢慢度過了那黑暗難熬的百年。

三千一百年前那一次大戰,蟬娘失去了且瑜,失去了夫君,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整片天,

更失去了心。

如今的蟬娘,與其說妖,不若說行屍走肉更為恰當。

許多年不曾跳動的心髒,許多年不曾起波瀾的心緒…

蟬娘熬過三千年前的那百年後便開了如今的鋪子——七月鋪。

專等有緣人,甘願奉獻魂魄,甘願永世被囚為奴…甘願,變成等有緣人看上的傀儡。

過幾日,又将是七月十四了。

栀虞如約拜訪。已有五十餘年,是栀虞陪蟬娘一起度過暗喑七月。

“蟬蟬~我又來啦~~”

未見栀虞其人,其聲已早早的到了。

蟬娘依舊坐在椅上,眼裏,也難得帶了幾絲笑意。

栀虞也不敲門,直接穿過了門進了鋪裏。

“栀虞,你每次都這般亂用術法,也不怕被凡人看見。”

“怕什麽。”栀虞大大咧咧一甩衣袖,直接“啪—”的坐在椅上。

“你又如此坐相,我可要說與你母親聽了。”蟬娘打趣道。

“我的好蟬蟬,你可饒了我吧…每日那般坐着,跟凡間閨秀沒有兩樣,我可不想變成凡間那些大門不邁只知繡花的閨秀。”

蟬娘但笑不語。

“啊,對了,蟬蟬,母親說她那裏迷疊香已經所剩無幾了。”

栀虞有些不好意思,仿似做錯事一般。

蟬娘有些忡愣,回神道,

“我大約…也不需要了。”

“咦?蟬蟬你不需要了?”

蟬娘抿唇,似乎有些哀傷,

“我…已經記不得許多往事了。”

蟬娘手撫胸口,那裏…不見絲毫跳動…

栀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蟬蟬,過幾日便是…那日了,你不打算用迷疊了麽?”

栀虞依舊不忍心說出他的忌日二字,她不想,蟬娘因此再受痛苦折磨。

往常,總是栀虞帶來大量的迷疊香,以供且瑜忌日那天,蟬娘的使用。

“不必了,這麽些歲月,迷疊已将我的感情磨得所剩無幾,今年…我大概都不會記得起他了。”

蟬娘自嘲的勾唇,迷疊的副作用,便是吞噬人的七情六欲,

常燃迷疊香,七情六欲亡。

蟬娘當初也是知曉的,卻依舊選擇用了它。

“那,這幾日我便陪着你罷,你一個人守這一方鋪子,委實難熬。”

栀虞拍拍胸脯,大義淩然道。

“不必了,前幾日你才來過,且,小丫頭不是春心萌動追夫去了麽,可是追到了?”

“嘿嘿,”栀虞有些局促的用手撚着胸前的發絲。

“沒有啦…他,我們已經成親啦…”

蟬娘聽她這般說,終忍不住笑出了聲。

“何曾想過,當初的小丫頭如今成了大姑娘,還追到了相公,幾日光景罷了,小丫頭效率不錯啊。”

“沒…蟬蟬不許笑了!我追了他四年多了,蟬蟬你真是!我是五年前來的,你又記錯了,太傷我心了!”

栀虞見被打趣只好羞惱還嘴。

“啊…是五年前了啊…我這記性,越來越差了。不過,小丫頭何時請我喝喜酒?”

蟬娘笑意盈盈,仿若記憶變的在糟糕也無動于衷。

“蟬蟬!我走了!”栀虞羞惱的跺腳,捏訣便想離開。

“啊,對了,他是個凡人,蟬蟬你不要告訴我母親。”

栀虞丢下一句話便消失不見。

蟬娘斂了笑意。

“凡人與妖…小丫頭,你會後悔的。”

空曠的七月鋪,又只剩了蟬娘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最終卷。

☆、蟬娘二

七月十四。鬼節。

所有店家都已經早早關了門,滅了燈,沉沉睡去。而七月鋪裏還有點點燈火隐約可見。

蟬娘今日只點了普通的香,迷疊用了許久,突然換了香令蟬娘渾身都不太适應。

沒了迷疊,蟬娘只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卻依舊沒有痛心的感覺,可今日,明明是且瑜的忌日。

且瑜…想起這個名字,心裏突的一抽痛,蟬娘用手輕撫胸口,卻發現依舊毫無跳動的痕跡。

近夜深,今日難得不見了各種動物的聲音。蟬娘也有了困乏之意,她滅了油盞裏的燈芯,向裏間走去。

七月鋪看着不大,實則不然。外間牆上挂了幾幅無名的畫卷。

一方主桌椅與兩方客人的副桌椅。

主桌椅蟬娘從未坐過,蟬娘最愛坐與副桌上,聽有緣人講他們之間的故事。

七月鋪的裏間,別有洞天,幾轉回廊,幾許曲折,彎彎繞繞極易迷路。

每個屋裏,都有些世上難尋的珍寶奇品。

可這些于蟬娘而言,不過只是贈與有緣人的普通物什而已。

越往深去,越能感知其不同。

空氣裏都氤氲了香氣,卻又不能尋其根本所在。

這些屋裏裝的,都是一些修煉成精的妖魔與…凡人的魂魄。

蟬娘目不斜視,徑自去最深處的,她的房間。

蟬娘的房間的挂了鎖,鎖上也覆了一層灰塵。這麽多年,鑰匙…早就不見了,蟬娘捏訣開了鎖,

“吱呀——”許久未開的房門發出聲音。

房門大開入目一片紅色。

房間因許多年不曾有人過,已積了一層塵埃。

這間屋子,是當初她和且瑜一起整理的。

後來且瑜去了以後,蟬娘再不曾來過。如今已隔近三千年時光,房裏,卻依舊如昨日一般,衾被整齊的疊着,梳妝臺上那一支且瑜為她描眉的眉筆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

“且瑜…”蟬娘一聲輕嘆,心口似乎又在隐隐抽痛。

簡單的訣,灰塵便已不見。

蟬娘靠近床榻,輕輕坐在上面。

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蟬兒,我們去念城罷,念城雖不大,卻也是個不錯的安身之所。”

蟬娘脫了外衫,靜靜地躺在床榻上。

床榻上并沒有絲毫味道,卻莫名的,給了蟬娘一種安心的感覺。

她已經許久未曾好好的睡一覺了,總是在外間随意的支撐腦袋淺眠便是一宿。

如今,她也需要,好好的睡一覺了。

迷糊間,蟬娘似乎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

“睡罷,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蟬娘三

四百年匆匆而過,蟬娘還剩一百年的時光了。

前幾日,蟬娘又得知了一個異寶,被一個念城的富紳收藏。

蟬娘收拾了行囊,将所有寶貝全部裝入乾坤袋裏,便準備向念城去。

凡人須行三日的路程,蟬娘只需半日,近午時的時候,終于到了念城城門外。

蟬娘摸摸腰上的乾坤袋,徑直進了念城。

蟬娘一路打探,也知道了将去的府邸主人的名諱。

府邸主人姓驚,單字一個浙。是當地的紡織大戶。

眼下還好。蟬娘怕在市集裏捏訣被凡人看見,遂默默走到了城郊。

城郊人煙稀少,雜草叢生,蟬娘找到一顆柳樹便想稍适休憩,等候日暮。

“這念城,妖魔委實不少。”

蟬娘半睡半醒間似乎聽到了樹下有人低嘆,且似乎提到了妖魔。

蟬娘打起了精神,莫非是除妖師?蟬娘吓得一抖擻,瞬間睡意全無。

蟬娘只能看見他的頭頂,和隐約的素色衣衫。

“知了知了…”

樹下人似乎聽到了蟬娘的叫聲,擡頭向樹上看。

蟬娘趕緊落地變作了人形。

樹下人是個男子,一頭青絲随意的向後挽着,只用一根素色絲帶系的,一身素色衣衫也穿着随意,并不像平常人一般一絲不茍。

劍眉入鬓,細長的桃花眼裏嵌着偏茶色的瞳仁熠熠生輝,鼻若懸梁,偏淡的薄唇微抿,很是俊美的男子。

可蟬娘根本沒有心思欣賞,樹下男人,她曾見過!

樹下男子便是三百年前那個吓唬她的人!

蟬娘心裏一慌,卻聽見他開口,

“蟬妖?夏蟬修煉而成的妖?”

蟬娘低頭卻都是聽出他話裏的不可置信。

蟬娘擡頭,

“是啊,是蟬妖。”

“唔,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蟬竟然也能修煉為妖?”

蟬娘見他看見自己容貌,仍似記不起當初的一面之緣,心下也松了口氣。

“喂,你叫什麽?”

蟬娘跟他一樣坐在樹底下,歪頭問他。

“我?”他低笑,“你喚我且瑜便好。”

“哦…”蟬娘有些懵懂的應了他。

“你叫什麽?”

“我之前不是…”蟬娘趕忙捂住嘴,

“之前什麽?嗯?”且瑜輕聲問道。

蟬娘只暗罵自己蠢,卻忽略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詐。

“我叫蟬娘。”

蟬娘如實告訴了且瑜。

“蟬娘…唔,名字不錯。”

閑聊時,時間也悄然過去。

“我要走了。若是有緣日後會相聚的。”

且瑜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

“诶,你去哪兒啊?”

“驚府除妖。”

“驚府?是驚浙的府邸麽?我也要去,我們一起罷。”

蟬娘也起身和他一樣拍拍塵土。

“那便走罷。天色暗了她便又要害人了。”

“哦…”蟬娘努力跟上他的腳步。

“诶,我也是妖,且瑜你怎麽不收我?”

“你?哈哈哈…我一向是不殺蠢妖。”

“不殺蠢妖?啊,你竟然變着法罵我!”

“哈哈哈…”

遠遠空中已是片片晚霞,夕陽西下。

作者有話要說:

☆、蟬娘四

“這就是驚府?好氣派啊。”

蟬娘東摸摸西摸摸,滿眼新奇。

“你沒來過凡間麽?”且瑜心不在焉的答她,眼下他的注意力都在內宅裏。

“不啊,我一直都待在凡間,只是不和凡人接觸…”

“噓…”

有一個略涼薄的東西碰到了蟬娘的唇,是且瑜的手指,他馬上便收了回去,蟬娘忽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她來了。”且瑜小聲道。

借着月光,蟬娘可以看清他的手指,月光下他的手指泛着瓷白色,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根根細長,是一雙很好看的手。

蟬娘有些呆,她如今就在他身後,這樣的距離似乎有些過于近了。

“別發呆。”且瑜小聲警告蟬娘。

“哦,好。”蟬娘被他呵斥的一回神,

小院裏,似乎是個女子立在那裏。

但遲鈍如蟬娘,也發覺了那女子的不同之處。

女子身上有很濃的黑色霧氣包圍,死氣沉沉。

“且瑜…她…”

“是妖。”

且瑜從懷裏掏出幾張符紙,

“我去對付她,你乖乖待在這裏。”

只是瞬間的功夫,且瑜便和那妖纏鬥在了一起。

蟬娘不敢現身給且瑜添麻煩,只能躲在死角幹着急。

似乎傳來了物體倒地的聲音,還夾雜着一絲悶哼。

“蟬娘出來吧。”

蟬娘聽見他依舊帶笑的聲音,便知他應是安然無恙。

心下也松了口氣,從死角走出來。

院裏那女子已被制服,被一根繩索捆住倒在地上。

蟬娘一眼便被那繩索吸引,

“寶物啊——”蟬娘眼裏泛光,直接忽視了且瑜和那女子。

“咳——”且瑜一聲重咳終于引回了蟬娘,蟬娘不好意思的摸頭道歉,

“我…我一看到寶物…就不太能控制自己。不好意思…”

蟬娘心裏的小人将自己罵的狗血淋頭,面上還不能顯,于是表情也變得僵硬怪異,極為可笑。

“…無礙。”

且瑜面無表情,實則心裏已經笑開了花,這麽懵懂無知的妖,他真是第一次見。

“你為何附與凡人身上?”

且瑜蹲在那女子身旁,柔聲問道。

“哼,今日被逮是我始料未及,只是…你也未免殺的了我~”

女子輕笑,臉上的芙蕖極為妖媚。

“呀,且瑜她的瞳仁是綠色的。”

蟬娘也靠近女子,借着月光細細端詳後發出一聲驚嘆。

“綠色?”且瑜經蟬娘一提醒才開始端詳眼前女子。

“想必你是荷妖罷,身上的蓮香和面上的芙蕖,少有妖魔瞳仁是綠色…而且,想必你已将本體挪到這府邸裏了,我還怕找不到你的根麽。”

且瑜大笑起身,便準備去尋她的本體。

“大仙,大仙饒命啊—”

那女子終于慌亂,扭着身子向且瑜靠近,嘴裏直喊大仙饒命。

“那你說罷,為何害人無數?”

且瑜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等她回話。

“我是荷妖,這具身子的主人喚做驚夢,有日她落水殁了,被那鯉魚妖纏住了,我略施了小計,她便被她家下人撈回去了,我怕那鯉魚妖找我麻煩,便附在這驚夢身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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