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春快樂

今天過年，趙四爺在主宅辦年會，邀請了許多市裏的名流權貴，幾乎可說是全市的名流權貴都在了。因此我聽到趙公子的五姐和三哥在說笑:“若我是革命黨人，便趁着今日在這裏放□□。”

三哥若有所思地說:“你講得有道理。”

或許是我誤會了什麽。

希望是我誤會了。

三哥他曾是學校裏的領頭人，被警察抓過三次，終于不再站在□□隊伍的前端搖旗吶喊打倒軍閥官僚流氓了，畢竟他被趙四爺打斷了腿，如今還坐在輪椅上。

但他和我說過，腿斷了不要緊，只要思想還在，熱血還流，靈魂就不會被禁锢在腐朽的落後的自私的怯懦的行屍走肉當中。

我很樂意聽他說一說這些，但趙四爺路過門口也聽到了，叫我出去，關了門，把三哥的頭又給打破了。

我正憂心忡忡，看見趙四爺從拐角出來，停在五姐和三哥的身後聽了一小會兒。

看來無需我的擔憂了。

大過年的，趙四爺興許不會打崽。

其實說實話，我近幾年來對過年越發的不上心了。小時候因為家裏窮，只有過年才能穿新衣吃好肉，因此總盼着。如今天天都能錦衣玉食，便覺得過年也不過如此，也就放假幾日無需上班而已。

我一面想着，一面洗澡。趙四爺很守過年的規矩，年三十必須晌午之前洗澡換新衣服。

我想起了小時候，剛到趙家，第一次過年時，趙公子他将我堵在洗手間，問我收到了多少紅包。

因為在那之前，他一直看起來都對我懷有極大的惡意，因此我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視錢財如糞土，二話不說，立刻将紅包都給他。

他或許也沒有想到我如此好搶，竟然紅了臉，吼我:“老子少你這點錢啊？你打聽打聽老子什麽人物好伐？！”

然而我正是聽說了他是趙家一霸，這才利索地上交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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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自然不會說出來，沉默地等待着。

趙公子把紅包塞回我手裏，繼續吼:“放好！”

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猶豫着把紅包塞回褲兜裏面。

趙公子把一個皺巴巴的紅包塞給我，很兇地說:“我給你的。”

我剎那間有點感動。

他猶豫着問:“你能不能說句話？”

我感動地說:“少爺好人一生平安。”

他吼我:“不要這句！”

我說:“少爺恭喜發財。”

他繼續吼我:“你是不是有病啊！”

拿紅包之後不都是說這些嗎？我問:“我要說什麽？”

趙公子說:“你就不能問我為什麽給你紅包啊？”

我感動地說:“因為你怕我拿到紅包太少會失落，謝謝你，已經很多了。”

趙公子莫名其妙:“你有病吧？我給你錢，你等下要幫我做件事，剛才我把二哥的鎮紙打碎了，你去跟他說是你打碎的，他肯定不找你的麻煩。”

我立刻把那個皺巴巴的紅包還給他，拼命搖頭。恭喜發財可以，以身相報不可以。

趙公子惡狠狠地威脅我:“拿了老子的錢就要給老子做事，不然剁了你的手！”

我不想理他了，默默地推開他往外走。

趙公子惱羞成怒，拽着我，不讓我走:“你就去說一下，這點小忙都不肯幫，你還是個人嗎？”

我不理他。

趙公子心一橫:“我還有紅包，你要多少？”

我說:“都給我。”

他罵了我一刻鐘，然後把身上的紅包都給了我。

我十分的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這樣做。

我去找到趙二哥，把趙公子的紅包都交給他，說:“小少爺不小心打碎了你的鎮紙，不敢和你說，讓我問要賠多少錢。”

躲在拐角處偷看的趙公子猛的竄出來吼我:“你是不是傻！老子就是賠不起才讓你來！土包子，你知道古董是什麽嗎？！”

趙二哥笑眯眯地對我說:“一心你去廚房幫忙吧，我有點話和小龍說。”

我是趙家收留的孤兒，他們說什麽我都要聽，所以我不得不先去廚房幫忙，哪怕我很擔心趙公子。

趙公子在我身後撕心裂肺地怒吼:“屁啊！”

我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趙公子到底沒有挨打，他的撕心裂肺雖然對我無效，但對趙四爺有效。趙四爺聞聲趕來，救下了他，說年三十不打孩子。

趙公子重獲自由，立刻來尋我，将我堵在廚房，惡狠狠地摩拳擦掌，問我:“你知道我要幹什麽嗎？”

我把褲兜裏的紅包都給他。

他又吼我:“說了老子不稀罕你的紅包！”

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趙公子不屑地哼:“土包子。”

我說:“都給你。”

趙公子:“不稀罕，我要揍你。”

我跟他分析:“這樣劃不來。”

這次我沒有騙他，紅包裏的錢可以買兩個我了。我被賣了好幾次也沒賣這麽貴過。

趙公子:“你有病啊！”

我如此真誠地勸告他，他竟然這樣說我，我感到很受傷，不想再和這樣讨厭的人講話。

趙公子說:“算了算了不打你了，你以後跟我混，我罩你。我跟你說，錢拿到了就要花，你去過賭場嗎？”

我去過賭場，上一個爸說我八字旺他，經常帶我去賭場。後來他确實發了橫財，然後得罪了趙四爺，就……就然後了。

趙公子不顧我的拒絕，把我帶去他家的賭場裏，看着他小小年紀紙醉金迷。

沒多久他大姐就扯着他的耳朵往人群外拖。

趙公子大叫:“我贏了！我翻了三番！”

他大姐罵了他一刻鐘。

趙公子改口:“邱一心說想來！他要我帶他來的！”

他真的很讨厭。

趙四爺再一次救下了他，說年三十不罵孩子，還要留着他帶我玩，不然我會無聊。

趙公子把我堵在走廊角落，問我:“你知道我想幹什麽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分了一半的錢給我:“等下我朋友們過來，沒空陪你玩，你自己玩。不準陪他們玩，等下他們欺負你，我姐我哥又罵我，你怎麽這麽讨厭。”

太好了。

我收了錢，回自己房間讀書。我喜歡讀書，讀書使我快樂，讀書令我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與我所在的世界不一樣的世界。

我讀了許久的書，突然聽到窗外有小孩子們在歡笑，他們在玩焰火。

去年今日，我在街上賣焰火和火柴。

所以我知道小孩子不要玩焰火，容易受傷。

但傷是他們的，焰火是我的，我可以看。

我看了一會兒焰火，看到有道黑影攀着窗戶爬到二樓我的房間陽臺上，把還沒點燃的焰火扔給我。

我問他:“你為什麽不走樓梯？”

趙公子吼我:“老子喜歡！你自己玩！不準看我們玩！”

根據我不多的經驗，他需要看一下醫生，太容易暴躁了，肝火旺盛。

他吼完我就回去繼續和他的朋友們玩了。

我撿起他扔給我的焰火，認真地選了大半天，只敢玩扔在地上砸出響聲的響炮和滋滋棒。

其實也就那麽好玩，怪無聊的，我還是更喜歡做點別的事。

我打算玩完手上這根滋滋棒就回房裏去玩數獨，身後的陽臺門卻被打開了，趙公子蹲在我旁邊，壓低聲音吼我:“你不能蹲房間裏面玩啊？！三哥看到你了！又罵我！”

我說:“不能在房間裏面玩火。”

趙公子又罵我，一邊罵一邊點我的滋滋棒，點完了繼續罵我:“你是不是帶把的啊！就看你玩這個了，你怎麽這麽慫！媽的，慫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知道趙四爺為什麽要收養我了，他們是不是也覺得趙公子好煩的？！我脾氣這麽好也覺得他好讨厭！

趙公子把滋滋棒一扔，拿起一條鞭子，點了跟我說:“你看我的。”

說完就把噼裏啪啦的鞭子往樓下扔，驚起滿庭院的小孩，以及躲在花叢裏面的六哥和不知道誰。

趙公子罵我:“讓你別往下面扔了！”

六哥仰着頭罵他:“趙龍你媽的！”

我頭頂的窗戶打開了，十三姨太探出頭來:“趙龍他媽怎麽了？”

大哥跟我說:“一心，交給你一件很要緊的任務，不要讓小龍再惹禍了，今兒過年，又不好揍他。”

我謹慎地說:“我盡力。”

大哥慎重地說:“你要拼盡全力，不然我們會忍不住想罵他，他媽就會鬧，老爺就要發火，年就過不成。”

這麽大的重任，我真的擔不起……

趙公子好讨厭。

趙公子和我坐在房間裏面玩填字游戲，還沒有填完，他就覺得煩，說要看書。看書很好啊，如果他看的是正經書就更好了。

他看着看着，就看我，問我要不要玩一個游戲。

我警惕地問他是什麽游戲。

他說玩牌，誰輸了誰脫衣服。

我不玩。

我不玩他就要出去找別人玩，但是大哥說零點以前不能放他出去。

我說我不脫衣服。

他說不脫也行，誰輸了誰要親對方一口。

我謹慎地認為，這個游戲無論輸贏我都不會太高興。

于是我打開房門，說:“你出去吧。”

他還不出去了，看看書，又看看我。

我有一點惶恐與不安。

趙公子還是被打了。

被我打的。

他捂着鼻子罵我:“媽的！你不是不能打架嗎？！”

我不能打架，但我能拼命。

他威脅我:“我跟我爹說去！”

我指着門口:“你有本事就去說，不說你就跟我姓。”

趙公子驚訝地看着我:“你瘋了吧？”

我吓唬他:“你知道我爹怎麽死的嗎？”

趙公子猶豫一下，說:“被阿力叔砍死的吧。”

我說:“不是，是被我打死的，因為他想親我，我就趁着他睡着，把他打死了。”

趙公子震驚地看着我:“你騙人吧？”

我說:“信不信随便你。”

趙公子往門口走:“我不跟你玩了，你有病。”

我沉痛地向大哥道歉，我沒有看住趙公子。

大哥說沒事，快零點了，過了零點就能揍趙公子了。

零點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大廳裏盯着時鐘，阿力叔在院子裏點着香煙，等着放鞭炮。

鞭炮一響，大家都紛紛向趙四爺祝福新年。

我站在角落裏，跟着大家一起向趙四爺拜年，卻突然被人扳過頭去，朝嘴上親了一口，親完，那人就跳開三步遠，叫嚣:“媽的！你打我啊！”

趙公子在零點過三分的時候招了一頓打。

大吉大利，百無禁忌。

我終于洗完了澡，在卧室裏面換衣服，趙公子坐在床上無聊地翻報紙:“你洗那麽久幹什麽呢？”

我說:“想一想你有多讨厭。”

他看起來又想罵我:“算了，今天過年，不罵你，下去吃飯。”

我換好衣服，走到床邊，禮貌性地親了他一口。

他終究還是罵了我，罵得不堪入耳。

阿力叔在外面敲門催我們下去吃飯的時候，趙公子還在堅持不懈地罵我。阿力叔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就沒叫我們了。

飯我也沒吃到，甚至沒臉再出門了。

讨厭的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