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使用報告

我最近中了彩，百貨商店送給我一個公文包，新款式，真皮的，聽說在洋人間十分受歡迎。

趙公子卻無理取鬧：“老子送你東西送少了啊？怎麽沒見你天天帶着到處跑？”

我試圖和他辯解，亮出手表：“我戴着了。”

趙公子卻不依不饒：“帽子呢？”

雖然我很讨厭趙公子，但是個人都恐怕不會太想給自己戴綠帽子。

……好吧，除了标新立異的趙公子。

我委婉地和他說過綠帽子這件事，他還要反過來批評我思想不開放：“你還洋學堂洋行洋書洋西裝呢，怎麽到這事兒就跟我爹他們差不多了。”

可是他說得這樣義正辭嚴，實際上卻只是為了捍衛他戴綠帽子的權利。因為他知道我讨厭他的衣櫃很久了，他為什麽就那樣的喜歡綠色。

我喜歡紅色。

紅色喜慶。

我與他真是天生的不和氣。

趙公子又問：“那我還送了你別的東西，也沒見你天天帶着。”

我問：“譬如說呢？”

趙公子：“我送你的自行車。”

我說：“我只要上班不遲到，都是騎自行車。”

趙公子：“哦，你起那麽早，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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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是的呀，我回來的時候又很早，趙公子還在舞廳呢。”

趙公子：“好好說話，我那是談生意。”

不正經的生意才要去舞廳裏談。金仙兒跟我說的，他說趙公子談的都是不正經的生意，總是帶他去，趙公子也不正經。

……其實我也開始懷疑金仙兒到底是想做什麽了。

但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我也不會告訴金仙兒，我打小就看透了，趙公子恐怕這一世都不會是什麽正經人。然而那又能怎麽樣呢，人在亂世如浮萍，趙家又養我這麽多年，我總不能忘恩負義，只好得過且過。

趙公子又問：“我送你的書你看了嗎？”

我說：“看了。”

十二本一模一樣的書，在他送我之前我就看過了。

趙公子：“你騙我，你根本沒看。”

我說：“看過了。”

趙公子詐我不出，悻悻然：“那還有水杯。”

我說：“你不妨說整間屋子都是你送的。”

趙公子惱羞成怒地吼我：“我沒這麽說！”

他當然不能這麽說，公寓是我租的。

趙公子今日無理取鬧又失敗，生氣地坐在沙發上面聽廣播。

我坐在餐桌旁寫使用報告。

公文包不是白送給我的，百貨商店進了一批新款的公文包，因造價昂貴，款式又過于新穎，本來就不時興的公文包更是滞銷，經理就想出了這樣的法子做新穎廣告。果然城中許多人看完報紙便積極參加，最後選出九個試用名額，要在規定的期限之內寫出使用報告。我當初看着好玩，便參加了。

經理是我在洋學堂的同學，與我關系頗好。

趙公子或許是為了這個理由在吃醋。

他這又是何必呢？

沒有我的同學，我也讨厭他。

趙公子聽了一會兒廣播，朝我嚷嚷：“我口渴，給我倒牛奶。”

我說：“聽你一說，才發現我也口渴，不如你出門去買一下牛奶。”

趙公子吼我：“要你有什麽用啊！”

我說：“或許是可以在你又不記得交水電費的時候去交水電費吧。”

趙公子再度惱羞成怒，坐在沙發上打電話，罵他的助理：“媽的，讓你交水電費你又不記得了！”

遇到事情就推卸責任，我最讨厭這種人了。

趙公子挂斷電話又罵我：“老子給他開了工資的！”

我說：“我與你同居，又不是與他同居。”

趙公子吼我：“你想怎麽樣？！”

我說：“你去買牛奶。”

趙公子把門摔得砰砰響，出去買牛奶了。

讨厭摔我家門的人。

我寫完使用報告，便出門去百貨商店送給經理。

趙公子正在櫃臺旁調戲一位小姑娘：“沒見過你啊，叫什麽？幾時下班？”

小姑娘惶恐地回答他：“趙公子，我叫邱怡。”

趙公子臉色一變，惡狠狠地罵她：“媽的，又姓邱！牛奶在哪裏賣？”

小姑娘誠惶誠恐地給他指路。

趙公子瞪她一眼：“姓什麽不好要姓邱！”

小姑娘莫名其妙。

經理悄悄地問我：“那個不是……”

我很坦然地說：“不是，不熟。”

經理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幫一幫邱怡吧，她剛從鄉下來不久，人很乖，膽子也小。”

為什麽許多的人都要以為我能幫得了他們呢？趙公子可是天天罵我的，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每日都好不容易能有幾分不必和他說話的清閑，很不想主動招他。

小姑娘引着趙公子去買牛奶的櫃臺，正要走，卻被趙公子抓住後衣領：“哪個好？”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看向牛奶櫃臺的售貨員。

趙公子說：“我就想讓你說。”

小姑娘說：“我不喝牛奶。”

趙公子挑剔地說：“怪不得你這麽矮，還黑。”

小姑娘眼看着就快要哭出來了。

我心有不忍，正要出面代替她被趙公子罵，卻見着了熟人。

金仙兒在，我就放心了。

金仙兒朝趙公子說：“趙公子不必這麽大火氣，她一個小姑娘什麽都不懂，只是個賣鞋子的。”

趙公子瞪他一眼，又瞪小姑娘：“滾滾滾。”

小姑娘立刻滾，比我平日裏滾的速度還要快。

趙公子就是這樣讨人厭。

金仙兒笑眯眯地問：“怎麽穿着拖鞋就來百貨商店了？”

趙公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家裏牛奶沒有了，一心口渴。”

金仙兒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趙公子不知道邱先生平時愛喝哪個牌子的牛奶嗎？”

趙公子立馬不笑了，罵他：“關你屁事。”

金仙兒平日裏無論如何都笑臉迎人，此刻也仍然笑着：“趙公子怎麽突然這樣大的火氣？我領你去，上回見邱先生喝的是……”

趙公子生氣地說：“讓你別去找他了啊。”

金仙兒笑眯眯地說：“邱先生很喜歡和我聊一聊天，何況我也能幫上一些忙。”

趙公子更生氣了：“修水龍頭和錄音機？”

金仙兒：“還能幫忙在回去的路上交水電費。”

我認為，金仙兒應當閉嘴。

他一定是和趙先生在一起太久了，所以也讨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