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事情到底沒有和夏正宇說，它令聞熙震撼一時，冷靜下來，沖擊感也就小了。不過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往事，破不破案，于現在都沒有什麽影響。

夏天很快來了，空氣在越發燥熱的天氣中變得緊張，對面的高三樓已經進入最後沖刺階段。高二和高三僅僅隔着一個小花園，對樓每天什麽情況什麽氣氛，這邊感受了七七八八，也被傳染得挺緊張。

五月經歷了一次月考，夏正宇在班級上升一名，在年級卻下降了幾名，離傳說中的“安全線”更遠了。他悶悶不樂，盯着自己最差的一門課發愁。

那是英語，找聞熙也沒用。

可這麽好一個找老師的理由不用，也太可惜了。

這天不是周末補課時間，只是平常晚自習，課表安排的自習輔導老師名單中沒有聞熙。按照慣例，他三節自習課都不會來教室。于是晚讀一結束，夏正宇就又抱着書往辦公室紮去。

出乎意料，聞熙連辦公室也不在。以往，他就算不去教室值班，辦公室總會呆兩節課的。

“找你們聞老師啊？”何老師見他站在門口，問道。

夏正宇點點頭：“他出去了嗎？”

何老師笑了：“今天你們聞老師沒過來呢，估計過生日去了！”

“今天他生日嗎？”夏正宇一驚。

何老師道：“是啊，要不他怎麽會不過來，他這個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時盯着你們！”

夏正宇抿抿唇，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退出辦公室，慢吞吞地往教室走，邊走邊往學校教職工宿舍看。兩樓距離遙遠，他只能看到那樓的邊邊角角。

走到樓梯口，忽然心緒湧動，轉身下了樓。

晚上的學校那麽安靜，他在安靜的夜裏奔跑，心跳和腳步都顯得格外響亮。

他一口氣跑到聞熙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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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跟他同時到的，還有鐘滿。後者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酒。兩人在聞熙宿舍門口相遇，面面相觑，各懷鬼胎。不一會兒，聽到動靜的聞熙從裏面打開門。

“你怎麽來了？”話是對夏正宇說的，鐘滿已經閃身進去了。

夏正宇看着，無端有種被搶先的不甘，仰起下巴，理直氣壯地反問聞熙：“你生日怎麽不告訴我？”

老師生日為什麽要告訴學生？聞熙哭笑不得，又覺得他這副氣急敗壞胡攪蠻纏的樣子可愛，先把人請進門去了：“你要上課，告訴你幹什麽？”

夏正宇把書放在桌上，有點用勁兒，聲響不小：“那我還是來了，你罰我吧！”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聞熙，把“我生氣了”四個字明明白白刻在臉上。

鐘滿把蛋糕放在另一張桌子上，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一面想看出點什麽來，另一面又不願自己的猜想被證實。這次倒跟上一回的原因不同，他不是嫉妒聞熙心裏裝了別人，只純粹認為這個組合有點瘋狂，對聞熙來說，難。

何況，這小家夥脾氣那麽大。

聞熙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沒有跟夏正宇計較的意思，只道：“你是來給我過生日，還是來跟我鬧別扭？”

夏正宇一愣，頓時鬧不起來了。擡手撓了撓後耳，聲音低下去：“當然是給你過生日……你不扣我紀律分嗎？”

聞熙不語，去翻了翻鐘滿帶來的蛋糕和酒，然後到夏正宇這邊的桌子拉開抽屜，拿出錢包，取了一張粉色紙幣：“你不能喝酒，去買瓶自己喜歡的飲料回來。”

夏正宇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地溢出笑，接過錢就跑了。

鐘滿全程觀看這四兩撥千斤的一幕，嘆為觀止。夏正宇才出門，他就鼓起了掌：“厲害厲害，這小子被你制得服服帖帖的，”

聞熙坐下來，輕嘆一聲，歪過頭直視鐘滿：“你想說什麽？”

“唉。”鐘滿也嘆，另拉了張椅子跟他相對而坐，面露擔憂，“其實，之前看你和小白在一起感情挺好的，我以為你已經回歸主流了。雖然有點失落，但也算對你這方面放了心。你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聞言，聞熙剛才面對夏正宇那種波瀾不驚被攪散了，神情中露出幾分迷茫，甚至脆弱：“我不知道。”

鐘滿直言道：“你喜歡他？”

聞熙頓了頓，回：“他救過我的命。”

鐘滿一臉疑惑：“還有別的故事？”

聞熙便把幾年前生病那段事說了。自從奶奶跟他曝這份料起，大半個月了，他沒跟誰講過。雖說事情不大不小，可另一個當事人明明就在他面前，卻毫不知情，他總歸有點憋。說出來了，就好像卸下了兩分擔子似的，驀然輕松。

“所以說，你給他寫了很多感謝信，他雖然沒回，但還是深受你影響了？”鐘滿吸了口氣，有點疑惑，“不是，那什麽，你都跟他寫什麽呢？”

聞熙：“他那時候和父母關系很差，我的醫生是他母親，知道我打算給他寫信，就跟我聊過不少關于他的話題。我也沒什麽可寫的，多數就寫寫親子相處的事情……”

“你還沒上崗就好為人師了？”鐘滿吐槽。

“抱着報答的心，當舉手之勞罷了。”聞熙不多回嘴，回想當時，心思的确是單純的。

住院期間，每天也沒設麽事情可做，主治醫生喜歡他，肯跟他拉家常說煩惱，他自然就起了勸解的心。他記得，自己整個治療期間給夏正宇寫過七八封信，除了感謝之外，就是講故事了。當然，都是和父母有關的故事。

“唉，行吧，誰還沒有個感情豐富的時候呢？”鐘滿語氣感慨，輕拍了一下桌子，“我看你們這是孽緣，那會兒你把人小男孩心弦撥動了，沒發展出下文來，如今再續前緣了。不過，你悠着點，你們這個關系，不好搞啊！”

“可以等。”聞熙淡淡地說。

鐘滿卻聽得平地一聲雷，頗為震驚。他就調侃一句，沒想到聞熙接得這麽理所當然輕而易舉，一時都不知道回一句什麽好。

聞熙的感情經歷，他多麽清楚啊。

青春期那會兒，聞熙一雙眼睛都在他身上。他的深情，思索，痛苦，猶豫……整整糾結了好幾年，可就是沒有對說過一句明确的話。後來的白蘇蕾，兩人看着郎才女貌，他對姑娘也好，然而不用細想也品得出來，他這麽個哪哪兒都優秀的人，如果真的對人用足了真心，哪個女孩兒能輕易劈腿呢？

白蘇蕾會被他勾搭走，聞熙那邊也不是什麽問題都沒有。不止一次，白蘇蕾困惑而痛苦，埋怨自己在聞熙身上感受不到真正的愛。她被照顧得很好，但還是被輕易勾走了，缺的，是愛。

以前看不清，現在再把這兩段看下來，鐘滿恍然大悟——與其說那是聞熙的感情經歷，不如說是他對自己的探索經歷，他未必真的愛過這兩段經歷中的對象。

想到這裏，鐘滿動唇嗫嚅了片刻，“哎”一聲，說：“問你個問題。”

聞熙點點頭，看過來。

“沒別的意思哈，就是疑惑。”鐘滿知道他不喜歡談曾經，先劃清了讨論範疇，才正色道，“你小時候對我，算是那麽回事兒，對吧？但你為什麽，一直沒跟我說？”

聞熙皺眉，想了想：“怕朋友都沒得做？”

鐘滿立即翻了個白眼：“拉倒吧你！你根本不在乎這一點好吧！”

聞熙：“我不記得了。”

鐘滿：“你不說我來幫你說，你那時候的心境，才叫做’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取向覺醒就近取材，所以你一句暧昧話也沒跟我說過，是不是？”

“可能吧。”聞熙一點也不反駁。

鐘滿：“......枉我一直覺得自己傷害你甚深，敢情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其實一直好得很？！”

聞熙聽了，并不接茬，直接開了兩瓶啤酒，笑眯眯地遞過來一瓶：“不用太自責，我沒傷筋沒動骨，現在還能跟你一起喝酒呢！”

這換一句話說，就是沒太走心呗。

鐘滿自感一腔愧疚被當了驢肝肺，憤恨死了。跟聞熙碰了一下瓶頸，捏着瓶底一口氣喝了半瓶。酒灌得太猛，臉色很快就紅了。趁着這股勁兒，他搭上聞熙的肩膀，數落聞熙。

“我打高中畢業起，就一直愧疚，因為我是故意填外省去的，怕的就是你一個忍不住跟我告白！可真的逃開你了，我又內疚，內疚了四年。一回來，看你談朋友了，又生氣嫉妒，所以搶你女朋友。搶完嘛，更愧疚…...我折騰這麽多年，原來，你根本就沒愛過我！你這個人，騙子！”

聞熙笑：“我哪有這麽……”

“砰！”門開了。

夏正宇拎着一瓶雪碧和一箱牛奶站在門口，一雙眼睛定定地凝望聞熙。情緒依舊不懂掩藏，委屈和難過，都挂在眼神裏。偏偏，還要忍。

他默然地走進來，去廚房打開冰箱，又熟稔地從廚房的儲物盒裏拿出剪刀拆開那箱牛奶，整整齊齊放了七八盒進冰箱，剩下的放在冰箱旁邊。

做完這些，他抱着那瓶雪碧過來，面對聞熙：“這個，你說給我喝的，我拿走了。牛奶我昨天喝了最後一盒，給你補回來。還有，”他從口袋裏掏了掏，抓出一張十元紙幣和幾個硬幣，“這是剩下的錢…...我回去上課了。”

聞熙：“……”

夏正宇說完，靜靜站着，好像在等什麽。但等了半晌，什麽也沒等到，就真的拿上書，抱着雪碧，走了。門被他關得一聲重響。

屋裏安靜了好一會兒，鐘滿語氣有點發涼地開口：“我還以為，你這次是動了真心的，原來是我看錯了嗎，你對他也沒有用真……”

話音未落，聞熙就猛然起身開門，出去了。快速果斷，一陣風似的。

鐘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