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眼裏有星光01

塔戈帝國皇帝蓋維斯是一位傳奇人物。他少時登基, 攻占下無數附屬星球，将帝國的版圖擴展了近一倍。青年時卻忽然收劍歸鞘, 轉而勵精圖治，在帝國內推動了數項影響深遠的改革。史書對他的評價甚高, 以他為原型的傳說故事也層出不窮。

在一衆故事之中, 帝國人民最喜聞樂見的題材是皇帝本人的感情經歷。雄性獸人都對那位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人類皇後萬分好奇, 雌性獸人則常常為了皇帝陛下的深情而感慨不已。

關于這段跨越種族和性別的戀情的創作有很多, 最脍炙人口的是其中一個話劇片段。

在皇帝生命的暮年, 有大臣提議要為帝後兩人塑一座雕像供奉在獸神殿。皇帝斷然拒絕了這個提議，理由是不希望勞民傷財。然而在帝後兩人私下相處時，人類皇後問起這件事，皇帝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他說一一

“你的樣子，我知道就夠了，為什麽要給其他人看？”

很多人并不相信嚴謹克制的皇帝會說出這種話, 事實上這确實是經過文學加工後的虛構。

當事人陳辭很清楚地記得蓋維斯說這話時的場景，記得那天夜晚的每一縷冷亮星光, 記得他側耳傾聽的每一個字, 記得蓋維斯握着他的手，放在心口處，神情肅穆有如發誓。

“擔心在歲月流逝中會将在乎的人遺忘, 才需要雕像來記憶。我不需要。你的雕像已經刻在了我心上。”

……

被傳送到下一個世界之前的短暫空隙裏, 陳辭在虛無的空間喚出了“消失”很久的系統。除了那次催逼他趕緊完成任務之外，系統只在動亂平息後的某一天突然提醒他任務已完成時出現了一小會兒。

那是在一次迷狂的情.事結束後，蓋維斯抱着他從浴室中出來, 将他放在那張大床上，俯身深深淺淺地親吻着。他的手指繞着對方微濕的發梢，像是牽住了許多纏綿不舍的情思。他有些不着實際地幻想着，能和愛人一直這麽走下去……

直到那聲冰冷的提示音響起。

任務完成。

這四個字擊碎了他的幻想，讓他醒悟過來，他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和愛人相遇相知，在某些人眼裏都只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任務，一段完成後就可以躺進資料庫被分析解剖的數據。

他感到一陣迷茫，以至于有一瞬的迷茫，但是蓋維斯的熱情讓他很快沒有時間顧及其他，這些疑惑和困頓都被封存在了內心深處，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解封。

“兩個世界了。”陳辭道，“我經常在想，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任何生物都是趨利避害的，你、你背後的組織也是一樣。如果我完成任務就是你們追逐的利益，你們沒有道理在上個世界不提供給我任何幫助。如果完成任務不是你們的目的……那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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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幹巴巴道，“事涉機密，宿主無權查詢。”

陳辭心中有一個猜測，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應該直說出口，“你們的目的是他吧？”

系統背後的那群人，他們的目的是奧古斯都，蓋維斯，或者說是那個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身份出現，靈魂卻始終同一的，他的愛人。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麽他連續兩個世界都遇上了他，任務對象都是他。

“事涉機密，宿主無權查詢。”

陳辭抿了抿唇，換了種試探的問法，“上個世界，你曾經催我完成任務，當時我以為原因是蓋維斯快要死了。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卡瑪爾星上的局面他完全應付的過來，根本不存在任務對象死亡導致任務失敗的可能。”

“……”系統沉默了一陣，忽然道，“一個生命體的一生，實際上是由無數選擇構成的。”

陳辭不解道，“什麽意思？”

系統道，“假使你誕生的時刻是一個原點，從下一秒開始，你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是一條延伸向不同維度的線條，最終将架構出算法也難以窮盡的網絡。”

陳辭努力消化着這段話中的信息，“你的意思是……如果當時我不去卡瑪爾，蓋維斯很可能會死？”

“不，他絕對不會死。”系統道。

“但他也不會是我現在記得的那個蓋維斯了，是嗎？”陳辭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就像系統說的，他們的人生都是一張蛛網，回首望去會覺得從前的每個節點都有很多種不同的選擇，然而如果當初選的是另外一條路，那當下的狀況也就全然不同。

如果當時他沒有去卡瑪爾，蓋維斯的傷勢沒有恢複，他可能會在與費南多的對戰中負傷，可能落敗，門羅趕到時也許會受到鉗制，安卡拉也不會被派遣去搜捕餘黨……他現在所做的假設都是建立在去了卡瑪爾之後得知的信息上的，如果真的回到他離開海西星環前的那個節點，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什麽。

“啊，這難解的命運~”系統忽然用詠嘆調般的語氣感嘆了一句。

陳辭打斷他的抒情，準确地抓住了他自相矛盾的一個點，“你說，這是一張算法也沒有辦法窮盡的網絡，但是當時你實際上已經對未來會發生的事作出了預判。還有，第一個世界你告訴我過我，你手上只有設定，沒有包含之後走向的劇情，但是第二個世界，你預判了蓋維斯會死于卡瑪爾星的動亂，所以才會催我盡快完成任務。”

系統坦然道，“這沒什麽好奇怪的，我升級了。”它的語氣有些得意洋洋。

“但你的預判是錯的。”陳辭提醒道。

“如果預判都是正确的，那還要你幹嘛……”

陳辭心頭一顫，問，“你們到底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你們是誰？他……又是誰？”

系統也許是自知失言，不說話了。

雙方各自沉默了許久，系統才開口道，“去下個世界吧。”

陳辭的目光很深，內中有無數思緒在交纏。到了現在，他沒有辦法相信系統和他之間只有單純的完成任務的交易，也開始懷疑他的愛人和系統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這些疑惑系統都不會給他答案，他只能自己去找尋。是該去下個世界了，至少，在新的世界，他可以期待和愛人的又一次相遇。

……

“你是不是搞錯了？”

陳辭來到新世界之後，第一反應便是詢問系統，“這個時間線也太早了吧？”

系統道，“沒有出錯。”

陳辭再次核對了劇情和當下的時間，頗感無奈道，“但他現在才十二三歲啊。”

“盡早與對象接觸，有利于建立長久的觀察坐标，減小運算誤差……”

陳辭沉浸在自己将要見到年幼的愛人的複雜情緒裏，一時沒聽清系統的話。等他回過神來，系統又宛若下線般失去了聯系。不過不要緊，劇情簡介他已經拿到手了。

和前兩個世界相比，這個世界非常特別，它是雙男主設定。兩名同樣是孤兒出身、年齡相近的主角，猶如并行的光與暗之線，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前行了近二十年之後，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相似的出身，不同的際遇；不分高下的美貌，天壤之別的性格，兩人乍一相遇，宿命便彼此牽連，再難分離……

陳辭看到這段劇情簡介時，整個人怔愣了片刻。雙男主……哪一個才是他的愛人？彼此牽連的宿命……怎麽聽起來他倒像是多餘的那一個了？

陳辭覺得系統在玩兒他，可惜他沒法把它揪住來教訓一頓。唯一讓他有些欣慰的就是這分外早的時間線了。兩個主角現在都才十二、三歲，說實話，對于可能還沒長開的、沒那麽強勢的愛人，他還有些期待啊。

他決定先去見一見孔洲一一身有天師血脈，将會成為一名傑出的驅魔人的主角。這時他應該還在A城的一家孤兒院裏，并不難接近。至于另外一名身份成迷、漂泊不定的主角，可以日後再說。

“老趙，備車。”陳辭穿上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裝，系好暗藍色領帶，吩咐司機道，“去育青孤兒院。”

坐在車上，陳辭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不由勾起了一抹淺笑。他在這個世界比愛人要虛長七八歲，身份是繼承了家族企業的闊少，無論年齡還是權勢地位，似乎都占了優，也許考慮……換一個位置？

孤兒院地處城郊，路況越來越差，司機放慢了行駛速度，陳辭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道路泥濘，地面騰起一層如煙似紗的水霧，莫名有股寒意。

他順着液體般流淌的水霧看去，看到街巷的轉角處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對方看模樣還是個小孩兒，這樣的雨天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呆在外頭，也沒打傘，孤零零地抱膝坐在街角的臺階上。

對方半耷着腦袋的模樣讓陳辭想起了被遺棄的幼崽，心中一動。他伸手擦去車窗上的霧氣，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司機一打方向盤，對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算了，還是先去看看孔洲要緊。

陳辭到了孤兒院，點名要見孔洲。門衛看他的衣裳打扮不敢懈怠，立即電話通知了孤兒院的院長。院長親自來接待，聽到他是想要收養孔洲，頗為遺憾道，“先生，您來遲了。孔洲昨天剛剛被一對夫妻領養走了。”

“什麽？”

劇情裏是寫着孔洲在十二三歲的年紀被一對普通的夫妻領養長大，家庭和睦，因此性格也開朗活潑，和另外一位主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陳辭沒想到這麽巧，他才剛來，孔洲就走了。

院長看他的模樣失落，又道，“先生如果想要領養一名男孩，我們院裏還有很多……”

“不，不了。”既然孔洲不在，他也沒有什麽養小孩的心思，和院長客套幾句就離開了。

上車之後，陳辭的心情還有些低落，就像是看中了櫥窗上包裝精美的禮盒，滿懷期待地捧回家裏，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才發現禮盒裏空空如也。

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轉着，又看到街角處的那個小孩兒。

那麽長的時間過去，對方連姿勢都一動沒動，陳辭不禁有些擔心，這該不會是出事了吧？他喊司機停車，拿了把長柄傘，撐開後快步走向街角。

雨點噼裏啪啦地敲打在傘面上，道路上的積水濺濕了他的褲腳。陳辭沒管那麽多，徑自走到小孩兒面前，俯下身問道，“你沒事吧？你家大人呢？”

小孩擡頭看了他一眼。

陳辭情不自禁後退一步。倒不是小孩的面相有多兇惡醜陋，相反的，這個小孩兒長得也太他媽的好看了。哪怕是被雨淋濕後略顯狼狽，也遮蓋不住那張臉蛋兒的清秀俊美。細嫩皮膚像是被仔細打磨過的上好玉石，閃着瑩潤的光澤，五官無一不精致秀美，從幼稚的輪廓中就能看出日後定然也是副讓人見之難忘的好樣貌。

小孩的左眼斜戴着眼罩，右眼直勾勾地看向陳辭，沉黑的眼睛中仿佛有萬千話語。他看得很專注，很用力，雙唇緊抿，似乎光是擡頭看向來人這一個動作就要消耗極大的精力。

陳辭被他看得有點兒膽顫，伸手想要拉他起身。

小孩往後躲了躲，也許因為身子虛軟無力，非但沒能成功甩開陳辭的手，反而軟綿綿地倒進了他的懷裏。

陳辭單手抱着一團棉花似的小孩，心中懊惱地想，這下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