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眼裏有星光02
陳辭是看到小孩一個人坐在雨裏, 擔心被淋出個什麽事,才下車看看, 可沒想到會惹上這種麻煩。看着軟綿綿癱在自己懷裏的小不點,他又做不出置之不理的事來, 只好将就着把人抱上了車。
司機老趙想要下車幫忙, 被陳辭擺手拒絕了。他別扭地打開車門, 把小孩塞進後座, 随後自己收傘坐了進去。因為一只手要抱着小孩, 他的傘撐得歪歪斜斜,西裝外套和褲腿上都濕了不少地方,黏糊糊地搭在身上,很不好受。
陳辭顧不上脫下被淋濕的外套,先把小孩撈到了自己懷裏,手背貼上對方額頭, 小心試了試溫度。還好,冰冰涼涼的, 沒有發燒。
“少爺, 去哪兒?”司機問。
陳辭猶豫了片刻,道,“回家吧。”
他原本打算來孤兒院看望孔洲, 要是領養手續辦的順利, 過幾天就把人接回家裏。來時的路上已經吩咐下人把屋子先收拾出來,等他晚上回去親自布置,沒想到孔洲被人帶走了, 他反倒撿了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回來。
陳辭戳了戳小孩軟彈如水煮蛋的臉頰,輕聲道,“可都便宜你了。”
車子開到城郊的別墅,陳辭沒讓司機搭手,依舊是自己抱着小孩下了車。家庭醫生已經接到了他的電話,在大廳裏等着,見到他們回來便迎了過來。
“給他看看,淋了些雨,突然就昏過去了。”陳辭把小孩抱到沙發上,平放好,讓出位置給醫生。
醫生取出聽診器,挂在脖子上,俯身正要靠近,小孩猛地睜開了眼。
那一只僅露的黑眸中仿佛有星辰閃爍,醫生的身子一僵,放開了手中的聽診器,呆滞地彎着腰,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醫生,怎麽了?”陳辭沒有看見小孩睜開眼,只看到醫生僵着身子不動了,以為他發覺了不對勁的狀況。
醫生如夢初醒道,“不,不,沒什麽。”
他複又拿起聽診器,但小孩機敏地蜷起了身子,戒備地縮向了沙發的另一頭。
陳辭道,“醒了?聽話,讓醫生給你看看。”他和小孩說話的時候有意放輕放軟了聲音,仿佛對方是什麽名貴的玻璃器皿,但凡他嗓門大一些就會被震裂震碎。
這樣的安撫也沒有讓小孩放松下來,他把自己埋在了沙發角落的兩個靠枕之間,手指緊緊攥着沙發墊,緊抿嘴角,看着很是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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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還記得我嗎?”陳辭在小孩的身邊坐下,手掌輕柔地撫摸着對方的脊背,“是我把你從路上帶回來的,我不是壞人。”
他說着笑了笑,嗓音因為受涼有些低沉沙啞。
小孩遲疑地看着他,似乎在心中衡量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陳辭看他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這副對待陌生人時恨不得把全身的刺兒都倒豎起來的模樣有點滑稽又招人可憐,尤其是那只濕漉漉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人看時簡直是在撩撥同情心。他反手按了按小孩的腦袋,道,“給醫生看看,萬一淋出病來就不好了。”
小孩的嘴角抿得更緊了,僵着脖子想要躲開,但是力氣不夠,怎麽也逃不過陳辭那只并不寬厚的手掌。他憤怒地瞪大了眼睛,但是陳辭全無反應,将他的身子牢牢地固定在懷裏,對醫生點頭示意可以繼續檢查了。
冷冰冰的聽診器貼上胸口時,小孩的表情簡直泫然欲泣了。陳辭輕輕用食指勾了勾他亮瑩瑩的眼角,用幾輩子都沒那麽溫和過的聲音安慰道,“看了醫生病才會好,等會兒你想吃什麽玩什麽,我……叔叔都答應你,好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對着個萍水相逢的小孩能有那麽大的耐心,把從前聽來的、學到的哄小孩兒的話全都用上了,也沒引對方露出個笑臉來,好在醫生很快檢查完了。
“之前昏倒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低血糖引發的暫時性暈眩。只要以後注意飲食,就沒有大問題了。”醫生道,“如果少爺還是不放心,可以再到醫院裏全面詳細檢查一遍。”
陳辭點頭道,“辛苦了。”
醫生看着兩人一般濕的衣服,又道,“少爺還是快點換身幹衣服,還有這位……小少爺也是,免得着涼。”
陳辭客客氣氣地送醫生走了,吩咐下人準備好熱水和換洗衣物,對小孩柔聲道,“你現在這樣也不舒服吧?先去洗個澡,好不好?”
小孩拽了拽自己黏在皮膚上的袖口,陳辭只當他答應了,招手讓女傭過來帶人去洗澡。誰知道小孩有那麽大的力氣,在女傭彎腰打算抱起他的時候,一手就把人給推開了。女傭倒退幾步,險些被茶幾絆倒。
陳辭才轉身準備上樓,聽到動靜又停下了腳步。小孩的眼睛這時候可以說得上目露兇光了,被他盯着的女傭也像是受了驚吓,半晌沒有敢再上前。
陳辭按了按發痛的眉角,心想這可真是給自己惹了個麻煩,大麻煩。
“算了,我來吧。”陳辭本着好事做到底的想法,彎下腰,雙手環過小孩的膝彎,把人整個抱了起來。
小孩受驚似的瞪着他,他一路若無其事的把人抱進了浴室。
“自己會洗嗎?”
陳辭打開淋浴器,調好水溫,轉頭看見小孩就那麽赤腳踩在瓷磚上,衣服也沒脫,呆愣愣地幹站着。陳辭回想起自己在街角看到他的時候,小孩似乎就沒有穿鞋,也不知道怎麽樣的父母才會讓一個連鞋也沒穿的孩子出門亂跑。看着那雙凍得通紅的小腳,陳辭覺得自己心尖被綿綿的撞了一下,不得力地酸軟下來。
他把小孩拉到一旁,替對方脫了衣服,再推到淋浴噴頭下。
“燙不燙?燙了要和我說啊。”陳辭絮絮叨叨地說着,然而小孩全無反應,像個木頭人一樣任他擦洗。直到陳辭留意到他臉上的眼罩,想要替他取下的時候,他伸手擋了一下。
陳辭不知道他戴着眼罩是為了什麽。受傷了?先天失明?但不管怎樣,洗澡的時候總要摘下來吧。小孩對此的反應非常過激,兩手都擋在了臉上,大有一副陳辭硬要摘,他就和陳辭拼命的架勢。
對着一個丁點兒大的小孩又不能用蠻力,陳辭只好妥協道,“好,我不摘。你站過來些,都淋不到熱水了。”
陳辭也是頭一回給人做這個,一次澡洗下來,小孩變得清清爽爽了,他倒是累得滿頭大汗。他把下人備好的童裝給小孩套上,也不管是不是套反了上衣的正反面,抱着人放上了浴室外的大床。
他把床頭的枕頭拽了過來,一把塞到小孩懷裏,道,“先在這坐一會兒,我馬上就洗完出來。”
洗去渾身濕冷,換上幹爽的衣服,陳辭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他絞着濕發出來,就看到小孩安靜地坐在之前的位置,懷裏還抱着他随手塞過去的枕頭,乖巧得讓人心疼。
陳辭撩起小孩半長的濕發,抱歉道,“忘記給你吹頭發了,叔叔這就去拿吹風機。”
他折回浴室拿了吹風機,自己的頭發還濕着,就先給小孩吹了起來。小孩的發絲綿軟細滑,像是質地上佳的綢緞,吹幹時從指縫間滑過的感覺太好了,他克制地只多摸了兩把就松開了手。擔心掌握不好風筒的距離,燙着了小孩,陳辭只開了吹風機的低檔,隔了挺遠慢慢吹着。
熱風吹拂着小孩的發絲兒,他一直只拿露在外面的眼睛盯着陳辭,連眨眼都很少眨。
陳辭替他吹幹了頭發,自己的濕發只用幹發巾裹好。一大一小兩人穿着同款的居家服,坐在床沿,彼此沉默地看着對方。
“認識一下吧,我叫陳辭。”陳辭率先伸出手。
小孩遲疑了很久,慢吞吞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掌心。陳辭握住那只綿軟的小手,輕輕晃了晃,笑道,“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
小孩搖了搖頭。
沒名字?不知道?不願意說?很少和小孩打交道的陳辭分辨不出這個動作的含義,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爸爸媽媽呢?他們不管你嗎?你怎麽會一個人在外面?”
小孩依舊搖了搖頭。
陳辭拿這樣一問三不知的人是沒轍,心下琢磨着看看小孩之前那套衣褲中有沒有什麽身份線索,再有就是派人去孤兒院那一帶打聽打聽,是不是哪戶人家丢了小孩。實在不行再去公.安那邊備個案,免得小孩的父母幹着急。
他在心裏把要做的事一二三四都列好了,就聽得小孩低低說了一聲,“沒有。”
“什麽?”他都快以為小孩是個啞巴了,沒想到對方突然開了口。
小孩咬了咬下唇,留下個淺淺的牙印,“沒有爸爸,沒有媽媽。”
小孩的嗓音像是那種還沒熟透的蘋果,咬下去咯嘣一聲脆,特別好聽。陳辭耐心問道,“那你平時都和誰住在一起呀?”
小孩垂下眼道,“沒有誰。”
看他這副模樣,陳辭恍然大悟,小孩該不是個流浪兒吧?之前看小孩的衣衫齊整,樣貌又太過好看,他沒往那個方面想。但現在想來,但凡家裏有個大人看着,怎麽會在這種天氣放小孩一個人上街?家中有一個長成這樣的小孩兒,肯定都當成寶貝似的捧着,又怎麽會像醫生說的因為營養不良昏倒?還有小孩孤零零坐在街角的樣子,分明是已經習慣一個人度過凄冷的雨天了……
陳辭想的越多,就越忍不住內心的憐愛。他伸手把小孩抱着的枕頭抽了出來,雙臂一箍,把小孩整個兒抱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輕輕地揉着小孩的腦袋。
小孩的後背靠在他胸口,眼睛盯着面前雪白的牆壁,眼珠一轉也不轉。
陳辭想着自己反正已經吩咐下人備好了東西,原本打算是給孔洲用的,既然孔洲用不到了,扔了也是浪費,正好給小孩兒用兩天。這段時間裏,他可以找一家靠譜的孤兒院或者慈善機構,看看能不能聯系到願意領養小孩的人家,以小孩的模樣,想要找到人家應該不難……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幹脆自己領養了他得了,但是他沒忘記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愛人,且不說帶着個小孩會給他添多少麻煩,萬一日後和愛人相逢了,小孩和愛人不對付,他夾在中間要怎麽處理?
權衡再三,陳辭還是覺得,把小孩交托給慈善機構另尋一戶人家收養是最好的選擇。
陳辭抱起小孩,讓他站在床上,自己擡起頭看向他道,“你先在叔叔家住兩天,過段時間叔叔再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小孩垂眼時目光有些冰冷,根本不像是個這種年紀的人該有的眼神。
一晃神,小孩竟然伸出了一只小手,抵在了他的眉心。
那只手沒用上多大的力,卻像一塊粘人的軟糖般沒法甩脫。小孩的右眼一亮,緩緩開口道,“叔叔。”
陳辭覺得四肢有片刻的發麻,像是全身血液都被凍結,随後趕忙活動了活動手腳,擔心是淋雨留下了病症。他低下頭時看到小孩還赤着腳,怕他也因此着涼,把人橫抱起來,找了雙棉襪,彎腰給他套上。小孩的手腳都是一樣的冰冷,剛洗完熱水澡就凍得跟石塊似的,陳辭又搓手給他捂了捂。
小孩伸手按在自己遮住了的左眼上,最終還是沒把眼罩摘下來。他低頭看着腳邊彎着腰的人,目光閃了又閃,滿是疑惑不解。
他的能力……對這個人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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