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他眼裏有星光04

卧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打開, 明亮的燈光争先恐後地湧進房中。陳辭站在門口，看到他以為早就睡得香甜的小孩正抱着膝蓋坐在床頭, 怯怯的低下了頭，臉上滿是做錯事被抓住時的慌亂無措。

陳辭原本有些氣惱, 但看他這副模樣, 也發作不出來。他打開卧室的頂燈, 反手把房門關上, 走到床邊。

“睡不着嗎？”

他把手中的玻璃罐放下, 坐到小孩身邊，很順手的就把細手細腳的小孩抱了起來，讓對方坐在自己大腿上。

小孩像只鹌鹑似的蹭着他的胸口，讓陳辭很是受用。他沒帶過孩子，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經驗全無，有時候只能拿和奧古斯都在一起時養過流浪獸的經歷來作參考。但那些流浪獸大多都皮糙肉厚, 挨上幾頓餓、受些凍都沒什麽，不會像小孩那麽嬌貴。要怎麽養大這株嬌花, 他心裏真是沒有一點兒譜。

想到醫生的囑咐, 陳辭猶豫了會兒，掀開被子，“晚上我陪你睡吧。”

兒童孤獨症的病因之一就是缺乏和旁人的接觸, 越是缺乏接觸, 病情越容易加重，病情越是嚴重，越抗拒和旁人接觸, 不斷惡性循環下去。用醫生的話說，小孩既然不抗拒他的親近，他就應該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

陳辭沒想到自己還有成為人型藥丸的一天。

可能他這顆藥丸的外邊包着一層糖衣，不像其他藥丸那樣看着就很苦口，所以小孩沒有表示出明顯的抗拒。

陳辭半強迫的把小孩塞進被子裏，才想起來自己今晚過來的目的。但是小孩都眼睜睜看着他帶着糖果罐子進門了，原先準備好藏在枕頭底下、等小孩明早發現的“驚喜”也就不複存在了。這麽一想還有些沮喪。

“那個……可以吃嗎？”小孩怯生生地問，手指着床頭櫃上的玻璃罐。

陳辭板起臉道，“不行，晚上吃會蛀牙。等一等一一”

陳辭捉住小孩的手指，湊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确認指尖遍布的咬痕不是他看花了眼。最新的傷口都還沒結痂，顯然是剛剛才咬出來的。

小孩縮了縮手，被陳辭緊緊攥住了。他翻身拿起玻璃罐，撿了一顆硬糖塞進小孩嘴裏。

陳辭攬着小孩的脖頸，溫柔地撫摸着，心中醞釀了很久的情緒，鄭重開口道，“想要什麽，都和我說，我會給你更多更好的。”他以為小孩是因為常年饑餓才養成了啃咬手指的習慣，就和小孩對糖果異樣的渴求一樣，都讓人又是痛心又是憐惜。

小孩含着硬糖，專心地舔着，側臉壓亂了頭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陳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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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辭把手掌覆在他眼睑上，低聲道，“睡吧。”

不知道是那顆硬糖的功效還是有人睡在身邊讓小孩感覺很安心，很快陳辭就聽見了枕邊傳來清淺有節奏的呼吸聲。陳辭亂糟糟的想着還不知道長什麽樣的愛人，想着之後突然多了一個養孩子的責任的生活，想着可能的左右為難的狀況，煩躁的有些睡不着。

在他閉着眼睛努力催眠自己的時候，忽然察覺到身邊的小孩動了動。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小孩似乎向他身邊又靠近了一點。

真是的……還沒有睡着嗎？

陳辭的嘴角正要向上彎起，就被冰冰涼涼的東西碰了一下。

小孩半側着身子，從斜上方看着陳辭，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然後是不甚明顯的酒窩，就像剛獲得了一個玩具後滿是新奇的到處都要摸摸碰碰。

陳辭閉着眼，沒想揭穿他，但是對方的小動作簡直沒完沒了，怎麽也玩不夠似的。

“再不睡，打你屁股了。”陳辭忍無可忍，一把把小孩扣在了懷裏，伸手去撓他的咯吱窩。

小孩敏感地繃緊了身子，繃了會兒實在是繃不住了，低聲求饒道，“別……”

“還鬧不鬧了？”

“不鬧了。”

“快去睡。”

“嗯。”

陳辭看着小孩的臉上因為激動興奮而泛起紅.潮，終于有了點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蓬松生氣。打鬧了一陣之後，他心頭的那些煩悶也都消散了，剩下一片平和寧靜。

他不得不承認，不只是責任，從他第一眼看到小孩開始，就很喜歡他，非常喜歡。

“有件事還是要和你商量一下。”陳辭穩了穩聲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可靠一些，“你以後願不願意和我過？”

小孩眨了眨眼，氣息還有些喘，“和你過？”

“就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玩兒，就你和我，怎麽樣？”陳辭道，“願意的話，我要給你取個名字了。你想叫什麽？”

……

“陳覓，陳覓？”

坐在窗邊的少年單手托腮，肘下壓着一本試題集，水筆在右手指尖轉了一圈，被修長的手指穩穩定住，噠的一聲響。聽到同學的聲音，他微微偏過頭來，一窗明媚的春光都被他臉上的微笑壓得黯淡無色。藍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別有味道，就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美好的有些讓人不敢靠近。

“怎麽了？”聲音也是清脆的好聽。

女生的雙頰驀地一紅，背在身後的十指相互絞着，磕磕絆絆道，“孔洲今天沒來上課，也沒請假，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陳覓斜斜掃了她一眼，狹長上挑的眼角像是含着說不清的風情。

“你、你別誤會，我只是擔心他。”女生道，“下節課就發三模的成績單了，他要是再不來……”

“我不知道。”陳覓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前桌的空位，“我為什麽會知道他的事？”

女生失落地嘆了口氣，“上次看到你給他送了禮物，我還以為你們的關系比較好。”

陳覓低低笑了一聲，女生不知怎麽的，覺得這個模樣性格都好，成績家世更是讓人羨慕的同班同學在這一瞬有些陰沉。

三模是高考前最後一次大規模的聯合模拟測試，這天發完三模的成績單之後，學校就會放高三學生一個長假，直到高考前都不再授課，只在學校設置答疑點，考生可以自願來自習。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在整理着要帶回家複習的厚重資料，少部分人在悄聲詢問着彼此的成績，踩着鈴聲走出教室的陳覓顯得鶴立雞群，非常醒目。

他背着不重的書包，穿過光影交錯的長回廊，腳步匆忙而輕快。

走到校門口，看到那輛熟悉的商務車，他将書包用單肩背着，一手打開車門，勾起個最滿意的笑容，“叔叔。”

“放學了？”

陳辭坐在駕駛座，手指無聊地敲打着方向盤，看着窗外籃球場上奔馳的身影發呆。聽到車門被打開的聲響，他回過頭來，看見一張笑意盎然的臉。

時間過得真快，陳辭心中有些感慨，一晃六七年過去了，當初被他撿回家的可憐兮兮的小孩兒居然長成了這麽個模樣。

“叔叔。”陳覓坐上副駕駛座，把書包放在一旁，長腿因為空間狹小而屈起，貼身的校服勾勒出修長的輪廓，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青春活力。“你在看什麽？”

陳辭随口道，“看那些打球的小孩兒。”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二十出頭，現在都快三十了，平時接觸的生意人更是四五十歲往上，害得他也心态滄桑了不少。尤其是身邊還養着個一天比一天惹眼的少年，他時常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感并失落感。

陳覓認真地看了會兒，笑道，“他們打的不好。叔叔要是喜歡，明天我陪叔叔練練。”

“別折騰我了。”陳辭點火踩下油門，“我都那麽大把年紀了，經不起你們年輕人那樣鬧。”

“叔叔一點也不老。”陳覓笑眼彎彎。

陳辭有點受不了他這個黏糊勁兒。當初小孩被診斷出有兒童孤獨症，他為了能鼓勵小孩多多和人接觸，親自上陣，和小孩同吃同睡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時間親密過了頭，小孩排斥和旁人接觸的毛病好了不少，黏他也黏的十分厲害，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現在長大了稍有好轉，可偶爾還會被這麽盯着，陳辭有種對方想要用目光在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的錯覺。

“別看了，有什麽好看的。”

陳覓道，“很久沒看見叔叔了，想多看一會兒。”

陳辭不自在的咳了幾聲。為了緩解尴尬，他随意挑起了個話頭，“三模的成績下來了吧？考得怎麽樣？”

陳覓笑了笑，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和二模一樣。”

“那很好啊。”陳辭摸着方向盤，裝作漫不經心的又問了一句，“孔洲呢？他考的怎麽樣，你知道嗎？”

“不知道。”

車內的氣氛明顯的冷了下來，一直盯着他看的少年也偏開頭去，将臉朝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