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他眼裏有星光16
再往前走會墜樓, 他知道。
但陳辭還是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被冰冷的欄杆攔下。想要去到他身邊, 在雨中替他撐起一把傘,想要撥開惱人的迷霧, 撫平他眉頭的皺痕。在生與死之間, 當然是他最重要。
陳辭的雙手撐住欄杆。他有些害怕, 怕得發抖, 但耳邊的聲音在不斷催促, 從稚氣的童聲到清亮的少年音,最後染上了哭腔。仿佛他不邁出這一步,對方就會着急地哭出聲來。
記憶中還沒見過他哭啊,陳辭心想,最好永遠都不要見到他哭。
雙手撐住欄杆,上臂發力一撐。陳辭的身子還沒失去平衡, 腰腹間就驟然一緊,被鐵鑄般的雙臂箍住, 猛地勒了回來。
那一勒的力度極大, 陳辭有種五髒六腑都錯位了的感覺。沒等他緩過勁來,對方就放開了他。
“和我在一起,就這麽讓你難以接受嗎?”
陳覓站在天臺邊, 身上套了件簡單的T恤, 頭發淩亂,看着沒有經過打理,被高樓的風一吹更是毫無造型可言。他的雙手插.在褲袋裏, 因為先前繃得太緊還有些微微發抖。
要不是知道他從來不哭,陳辭看到他泛紅的眼角,都要以為他剛剛才放聲痛哭過一場。
陳覓笑了一笑,“難受到要尋死覓活,看來我是真的錯了。”
陳辭道,“不是的,是魇魔……”
“哦,還有它。”
陳覓的雙瞳在晨光中折射出不同的顏色。這是陳辭第一次清醒着看到了他眼裏星光般的異彩,妖異到勾魂攝魄。他只不過看了眼那個魇魔附體的女人,女人便尖叫着軟癱在地,片刻沒了生息。
他走到女人身邊,,雙手勾指往上一扯,似乎拽出了透明的實體。如同裂帛般的聲音響起,空中隐約有一個淺灰色的輪廓被慢慢撕碎。
陳覓面上不帶任何表情,等到那輪廓徹底消散後,慢條斯理地擦手道,“替你解決了。讓他過來吧。”
“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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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洲啊。”陳覓厭棄地皺起眉頭,複又舒展道,“他這種新晉驅魔人,不就需要這種實績嗎?這算我送你們的禮金。”
陳辭覺得自己聽懂了他的每一個字,可是品咂不出其間的意味。晨風吹動兩人的衣角,他們彼此相對無言地看着對方。直到陳覓繞過女人,轉身要離開天臺時,他才意識到他可能是想走。一去很遠,未必會再回頭的離開。
這讓他感到莫名的恐懼。他今早離開別墅的時候心亂如麻的希望兩人能分開一段時間。但他沒有假設過,如果這段時間會長到幾年,十幾年,甚至一輩子,他該怎麽辦。
“陳覓!”陳辭焦急地喊了一聲,快要破音。
陳覓停下腳步,回頭眯眼看着他,随後了然地笑笑。他緩步朝陳辭走來,足音聽不出半分急躁。
“是該正式告別一次。感謝你當初沒讓我一直在街頭淋雨,感謝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感謝你昨晚……帶給我很好的體驗。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
陳辭分不出他這話是正是反,是嘲諷是真心。陳覓雙唇微分說出這些話時,臉上一直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陳辭恍恍惚惚的想,會黏着他撒嬌、摟着他叫叔叔的天真少年大概只适合存在于記憶和幻想中,眼前這個玩世不恭又冷漠的人才是完整而真實的他。
恢複了本來面目的少年更美,也更冷。是他于寒冬夜行路中看見的一抹搖曳冰火,一顆可望不可即的遠星。
陳覓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兩人貼得很近。陳辭心跳不已,腦海中隐約想起少年微啞的嗓音。他說他的心跳得好快。
鼻尖相碰,陳覓偏開頭,頓了片刻,并指在自己嘴上輕壓,随後印上陳辭的雙唇。
“分手吻。”
“祝你和相愛的人白頭到老,祝我不再執迷不悟真心錯付。”
陳辭急急拽住他的衣領,順滑的衣料卻沒有在指間停留。陳覓的身影蒸發般消融在雨水和霧氣之中,仿佛從未出現在過多年前那個雨天的街頭一般。
陳辭失魂落魄地捂住雙唇。這種感覺是……
他曾經以為自己知道了劇情簡介,可以輕松找到愛人,他找到了孔洲,可孔洲不是。他以為自己對陳覓動了心,是對愛人的背叛,他苦苦壓抑着欺騙自己,可他做錯了。他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的愛人,可其實對方早早就來到了他身邊。
然而被他一次又一次推遠。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自信滿滿,可最後回頭看不過是個十足的蠢蛋。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是他自己毅然決然走錯了路,還堅持着不肯回頭。
“叮!”
“叮!任務被判定97.4%的概率會最終失敗,超過預警線,請問宿主要重新開啓這個世界的任務嗎?”
也許太過憤怒反而無從發洩,陳辭心口堵得像是積滿了石塊,面對這沒有感情的提示音時還能保持着平靜。
他可以認為什麽雙主角,什麽魅魔,都是系統和他開的玩笑,目的就在于不讓他找到真正的愛人。對方有意捉弄,固然令人生厭,最該負起責任的卻還是他自身。是他盲目相信了前兩個世界的經驗,是他偏執地不肯承認對陳覓心動的感覺,是他的遲鈍、固執和幼稚,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從前的世界裏,他的愛人甫一開始就出現在他身邊,從始至終深愛着他、呵護着他,替他斬除了前路上的荊棘,替他走完了九十九步,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就能順遂地撲進愛人的懷裏。
在這個世界,陳覓已經朝他走了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而他還在原地不動,甚至想要向着相反的方向逃離。沒有人是不吃痛、不記痛的,再真摯熱烈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回應,也難逃人走茶涼,燈滅灰飛。
如果他是陳覓,可能早就已經無法忍受。
“你現在出現,是什麽意思?”陳辭聽見自己在問。
系統道,“提醒宿主重新開啓本世界任務。”
“哦。”陳辭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有些慢,像是被太多情緒堵得水洩不通的公路,“重新開啓任務後,我會記得這些事嗎?”
“系統只在進入新世界時進行存檔,重啓後會讀檔覆蓋。”
“也就是說,重新開啓任務,我會回到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也不會記得這些年發生的事。”陳辭說完,又問了一句,“他也不會記得嗎?”
系統明顯愣了一下,馬上果斷道,“當然!”
陳辭看見天邊的一只飛鳥在風雨中奮力振翅,投向不知身處何處的巢穴。雨水打濕了它的翅羽,狂風迷惑着它的判斷,只見那個黑點在空中不斷盤旋,最終越去越遠。
“我拒絕。”陳辭道,“既然不是百分百判定失敗,那就還有成功的可能性,你沒有理由強行要我重啓這個任務。讀檔重來一次,我不會記得在這個世界發生過的事,對完成任務又有什麽幫助呢?”
如果他的記憶被歸零到初始,無非是又一次做出同樣的選擇。他為什麽要再次傷害自己和愛人?
“系統會給宿主提供一些幫助。”系統像是哄騙道。
“那這個世界剛開始的時候你怎麽不說?”陳辭雙手攥緊欄杆,讓自己更清醒沉着一些,“夠了。我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但你們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讓我記恨很久了。”
“現在,滾吧。”
他更想像陳覓在醫院時那樣對他們說“去死吧”,這樣才足以發洩胸中的憤懑。
面對再無反應的系統,天臺上的沉寂,陳辭雙手捂住眼睛,擦去淋上的雨水,更多的水痕還是不斷沾濕了手心。
……
“陳叔叔,來吃這個。我釣的,特肥!”
一艘小型漁輪緩慢駛向阿拉斯加的近海,船上一名青年架起了烤架,活力四射地上蹿下跳。他的年紀已經有二十四五,說話做事都還和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跳脫,沒有顧忌。
陳辭有些羨慕這樣的心态,擺手微笑道,“不用了。”
孔洲手上拿着一串烤魚,咋咋呼呼道,“真的不吃嗎?只有一串,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你給秦先生吧。”陳辭坐在船頭,遙望着逐漸清晰起來的海岸線和礁石,“我有些暈船,沒胃口。”
孔洲失望地嘆了口氣,小聲道,“你別難受,陳叔叔,這次一定能找到的。唉,這串烤魚……喂!姓秦的你過分了啊!”
船上另一名男子抓住烤串,順便把猴子似蹦跶的人也按在了懷裏。他對陳辭點了點頭,随後拎着孔洲的衣領把人帶到了船尾。陳辭眼角的餘光看見孔洲還在扭動不停,被男人結結實實地吻了一頓就變得老實如鹌鹑了。
說不羨慕是假的。六年前魇魔那件事不了了之,孔洲靠着另一件案子中的功勞進入了驅魔人聯盟的核心層,遇到了秦先生。一開始孔洲老和他抱怨對方如何霸道跋扈,如何壓榨他的勞動力,現在卻反轉成了這副樣子。
孔洲常拿自己的經歷安慰他,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也這麽希望,卻很清楚未必事事都能順人心意。陳覓離開六年了,驅魔人聯盟偶爾也能得到一些魅魔的線索,他次次追尋,次次落空,現在也不敢再有什麽期許。
上個月有線報說陳覓在阿拉斯加出現,孔洲轉告了他,他放下手頭一切工作趕了過來。又一次失望有什麽關系?遠在天涯尋而不見,近在咫尺求而不得,陳覓忍了那麽多年,現在輪到他來嘗一嘗這苦果。
“再動我就揍你了!”
“卧槽你真的敢一一”
船尾的打鬧聲被海風吹散,陳辭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
笑容凝固在嘴角,他看見冰雪覆蓋的海岸礁石上,一人穿着鮮紅色的禦寒衣,靜坐垂釣。許是聽到了漁輪的渦旋聲,怕驚擾了快上鈎的魚,他一甩釣竿,銀線急收,一尾鲑魚被陡然提到了半空中,身軀和魚鳍猶自擺晃。
生命的鮮活和死亡的殘酷和諧地并存在這尾拼命求生的鲑魚身上。
垂釣的男子收緊魚線,将之随意扔在岸上,放下釣竿,平靜地向他們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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